夜色漸深的時候,劉梅寶揉了揉眼,放下手裡的書,將油燈挑亮一些,。
“不早了,快睡吧。”宋三娘子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劉梅寶應了聲,再看了眼書。
“高強度勞作,除了保證飲食,葷素搭配,正好大叔給的補益茶也能用…”她自言自語,將桌上的茶包拿起來,“除了每天熬粥,每日早晚飯前再給他吃一杯藥茶,應該不會再出現尿血的症狀…”
發現周良玉並沒有挖土而是做最辛苦的搬運工後,劉梅寶就聯想到他這幾天早上奇怪的跡象,以前家裡的馬桶都是宋三娘子收拾,但這幾天周良玉卻總是自己去刷洗,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巷子最裡面的茅廁。
這茅廁也不分男女,事實上,這裡的人很多都是隨地大小便的習慣,有沒有茅廁也沒什麼區別。
果然在茅廁裡看到血跡,又仔細看了家裡的馬桶,也看到了血跡的殘留,這說明周良玉已經有了尿血的症狀,。
尿血之症,多因熱擾血分,熱蓄腎與膀胱,損傷脈絡,致營血妄行,而周良玉本身並沒有什麼病,這便是近段超負荷的體力勞動所致。
宋三娘子在外敲了敲窗戶,催促她快睡。
劉梅寶忙放下手裡的東西,熄滅了燈上牀。
吃的好點養一養便沒事了,但是最關鍵的是,不能讓他一直這樣拼命做工。
才躺下的劉梅寶又坐起來,側耳聽了外邊,院子裡一片寂靜,不見光亮。想必宋三娘子也睡了。
她便取過油燈,在牀邊點亮,裹着被子就在牀上拿了紙筆想想寫寫,過了許久才滿意的審視一遍滿當當的紙。
“也許這次應該能多少發點財了吧?”她伸了個懶腰舒展下身體,自言自語道。
揉了揉發澀的眼,已經兩天沒睡好了,倦意再也抵擋不住,將這些收拾了,吹熄了燈,才躺下沒多久。她又起來了,悉悉索索的黑暗裡站牀上,在帳頂上摸了摸,這才躺下睡去了。
昨晚一頓葷腥犒勞,早上起來的周良玉明顯氣色好了幾分。洗漱完,劉梅寶給他端上半碗熱湯茶。
“這是什麼?”周良玉問道,嗅到藥味。頓時警覺下意識的去看自己刷乾淨放在牆角的馬桶,“我可沒病,吃什麼藥?”
“不是藥。”劉梅寶笑道,“是我們藥行的補益藥茶。昨天管事的才送給我的,確切說是茶。喝了對身子好。”說着又指了指一邊的竈臺,那裡還放着兩碗,“我和舅媽也吃呢。”
周良玉這才鬆了口氣,接過來,。
“那就只吃這個就好了,不用煮稀粥了。”他說道,大口大口的將茶湯喝了。
“這才半碗,再吃半碗稀飯就好了。”劉梅寶看着他喝了,欣慰道。
兄妹二人吃過飯,一同出了家門。
“你不是今日不去藥行了嗎?”周良玉問道,“還這麼早出門?”
“我找點東西去。”劉梅寶答道。
周良玉便不再問了。囑咐她世道畢竟不太平辦完事了早點回去,兄妹二人在路口分了手,劉梅寶昨日買肉已經打聽了哪裡是最熱鬧的街道。便一路過去了。
因爲時候還早,店鋪開門的不多。劉梅寶也並不是要找什麼買,只是看着那商鋪的招牌一路走過去,終於在幾乎已經到了城的最邊上,在一片低矮的屬於私搭亂建的棚戶區般的巷子前,看到一個掛着“打錫”的幌子破破爛爛的鋪子。
此時這個鋪子的門大開着,還能聽到內裡叮叮噹噹的敲打聲。
劉梅寶邁步進去,一個穿着一件破襖的老漢坐在一個木凳上打盹,聽見動靜睜開眼。
“姐兒要些什麼?是現打還是舊翻新?”老漢站起來含笑問道。
劉梅寶的目光掃過這間鋪內簡陋又雜亂,堆放的成品半成品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她不認得的東西。
“這是什麼?”她忍不住指着其中一件問道。
老漢笑呵呵的看了她一眼。
“這是冥供。”他答道,又怕劉梅寶不理解一般,補充道,“就是白事用的,。”
劉梅寶有些訕訕笑了,又依次去看,另一邊的生活用品便都認得了。
老漢也不催問,脾氣和善的任她看,一面還給她介紹這是茶壺這是酒壺這是湯壺這是夜壺……
劉梅寶咳了聲,彎身從架子最底下拿出一件。
“姐兒是要貯罐嗎?”老漢問道,看着她手裡拿着的錫器。
這是一件色暗質粗的圓罐,拳頭大小。
“可以放鹽。”老漢又說道,看劉梅寶翻來覆去的看着,還微微皺眉,只當他也不認得,便介紹道。
“大小倒是合適,只是不太好看,質量也不是很好。”劉梅寶搖搖頭。
老漢就笑了。
“這是狗牙齒,能好到哪裡去。”他說道,一面顫巍巍的轉身向另一邊走去。
“狗牙齒?”劉梅寶聽不懂,頗有興趣的問道,“爲什麼叫狗牙齒?”
“這個錫罐打得時候加了糙銅鐵,無韌性易脆斷,是最下等的,我們都叫狗牙齒,至於爲什麼叫這個,老兒我就不知道了。”老漢笑着說道,轉過身拿着一件錫器,“有下等的,自然有上等的,姐兒,瞧瞧這個大肚。”
大肚?估計這又是俗語,劉梅寶聽不懂,伸手接過,忍不住哇的讚歎一聲。
這是一件錫瓶,色白質細光澤耀人,上有喜鵲登枝的圖案,喜鵲惟妙惟肖,靈動可人。
“這是點錫做的,姐兒瞧這好吧。”老漢笑咪咪的說道,一面輕輕咳嗽兩聲,。
劉梅寶還沒答話,就見內裡跑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童,髒兮兮的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大冬天的只穿着一件大人的破麻袋般的褂子,凍得手腳蘿蔔一般。
“爺,我餓。”小童咬着手指說道。
老漢在袖子裡掏了半天,摸出一塊不知道是什麼做的東西,塞給小童。
“冷,別亂跑,去爐子前呆着。”他拍了拍小童,說道。
小童將那東西一口塞進嘴裡,嗯嗯嚼着跑進去了。
“姐兒,你看這個怎麼樣?”老漢帶着幾分歉意。接着衝劉梅寶笑道,“你可是要….”
他的話沒說完,外邊又蹬蹬跑進來一個半大孩子,穿的也是破破爛爛,將懷裡一個斷成兩瓣的錫燭臺往地上一放。
“胡老爹。將這個補一補。”他說道。
“你先忙,我再看看。”劉梅寶忙說道。
那老漢便道聲謝,顫巍巍的拿起那錫燭臺看。
“要兩個錢。”他說道。
“我娘說了。一個錢。”半大孩子吸着鼻涕答道,瞪眼好奇的看劉梅寶,確切的說是看劉梅寶身上穿的襖。
看到這孩子流露出豔羨的目光,劉梅寶忍不住摸摸袖口。想到自己每次盯着馮藥櫃藥行的門簾看時,會不會也是這種眼神。
所以那句俗話說的真沒錯。回顧又見挑腳漢,比上不足下有餘。
這一老一小爲了這一文錢爭執幾句,最終以那半大孩子又許諾再拿來他家蒸的半個饃成交,。
“讓姐兒見笑了。”老漢談完這筆生意,帶着不好意思的笑說道,“咱們光亮窯子的討口飯不容易。”
光亮窯子又是什麼?劉梅寶心中不解,但沒有再問。
“就這樣的成色,做成這樣的大小,得多少錢?”她晃了晃手裡的那個上品錫壺,又晃了晃最初的那個狗牙齒,問道。
老漢一愣。目光不自覺的打量一下劉梅寶。
“這個麼,雖然罐子小了點,但這種點錫材質上佳。價格….”他思付一刻,遲疑說道。
“我要大批量的要。你們能不能儘快做出來?”劉梅寶又問道。
這一句話讓老漢餘下的話就噎在喉嚨裡了。
如今這城裡的人有錢人日常用的都是瓷器,窮人大多數用陶器,雖然錫器用的也有,但更多是時候這種錫器只是用來做冥器。
用這上等點錫,做這種沒甚用途的小罐子?還要大批量的?這姑娘不會是說笑呢吧?看她的樣子也不像個有錢沒處花尋開心的主兒。
劉梅寶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
“你就別管我用着做什麼,你就說個大概的價錢吧。”她笑道。
老漢心一橫,如果是真的就發財了,如果是假的,橫豎也不損失什麼。
“姐兒,用點錫做這般大小的…還要雕花嗎?”他略一思索問道。
“多少要點。”劉梅寶說道。
“三十文一個,。”老漢一咬牙說道,說了又有些後悔,忙又道,“當然,你要的多,價錢可以再優惠些。”
三十文一個,劉梅寶在心裡默默算了下,點了點頭。
“你先給我做幾個我瞧瞧。”她說道,從袖子裡拿出錢袋。
老漢心裡正忐忑,忽見她並沒有討價還價,還只當果然是沒誠意要買的,沒想到轉手就拿了錢袋來。
他的視線落在那錢袋上,上好絲綢,繡工精美,一看就是良品,心就砰砰跳起來。
也許這一次,他老胡真的能掙到錢了。
“這是五百錢,算是我付的定金,我要看看你做出來的怎麼樣。”劉梅寶將錢遞給老漢,認真說道,“不過,要是成品做出來我不滿意,就…”
“姐兒就放心吧,老兒我要是做不好,就讓我胡蠟匠再拜不得白雲老祖。”老漢雙手顫抖的接過錢,渾濁的雙眼陡然閃閃發光。
什麼糊辣醬,什麼白雲老祖,劉梅寶一概聽不懂,也沒有再問,只是笑了笑,又大致描述了下自己要的具體形狀,便在那老漢送佛祖一般走出來。
劉梅寶離了這裡,又尋了幾個藥行藥鋪,藉着買東西進去看了看,證實了管事的那日說的藥茶不好賣的事,轉完這一圈,已經到了中午了,怕宋三娘子擔心,便加快腳步向家走去,剛走到這條街,就見巷子口的上馬石上坐着一人,背對着街口,面向巷子裡,偶爾看一下身旁腳下蹲在地上玩泥巴玩土抓羊兒的孩童們。
劉梅寶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仔細看了兩眼,那人似是察覺到,猛地轉過頭來,恰與劉梅寶視線相撞。
正是盧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