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這一次韃子從山西入境,所以山西的官場免不了一場大震動,但鑑於最後韃子敗退了,而且還有解縣以及鳳陵關大捷的事實,總體來說,山西的官員自上而下,功過也能相抵了,。
因爲朝廷的賞賜有具體的流程要走,要查看繳獲的韃子的首級真假,要覈實名冊等等,最少也要一個月才能下來,但對於當地的官員來說,這大捷是實實在在的擺在眼前絲毫無假,於是從上到下的官員都開始進行先一步的犒賞。
繳獲最多功勞最大的解縣自然是最要緊的一站。
劉梅寶從熱熱鬧鬧的人羣裡擠出來,有些失望的回去了。
解縣知縣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跑回來,藉口是自己去般救兵了,當然現如今的孫四孔可不再把這個文官放在眼裡,二話不說就下了大牢,趁着總兵府人來,給他定了罪,就等裁決和賞賜一起下來,。
忙完這些,總兵府的人提出要接走陳清,孫四孔以陳清重傷在身不便奔波誠懇的勸阻。
“大人不必憂心。”陳清緩緩說道,帶着重傷後的虛弱,但眼神已經恢復了銳利。
孫四孔覺得自己的心思被這個年輕後生一眼就看穿了,心裡不由嘀咕一句,怎麼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厲害了,還是說自己倒黴,遇上的年輕人都是厲害的……
“盧大人年輕有爲智勇雙全,必然前途無量,不會有什麼不測的。”陳清說道。
雖然是夏日,因爲重傷體虛,他披上一個兵丁遞上的斗篷,墨色的斗篷將他的臉襯得更白。看上去有點滲人。
孫四孔看了眼便移開視線。
“陳大人說什麼話,盧大人可是去太原府,那裡兵多馬壯。可比咱們這安全的多…”他訕訕笑道。
陳清淡淡一笑,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的孫四孔後背涼風颼颼。
“去年高山衛那邊有一衆官員殺良冒功。將一羣流民割下首級作假充韃子首級領功,後來被查出。大人想必知道他們什麼下場吧?”陳清收回視線,有些小心的活動了自己的雙手,忽的說道。
孫四孔心中一跳,朝廷爲鼓勵士氣,所以對剿殺韃子的功勞定的很高,雖然是鼓舞了士氣,但也早就了一些不良之氣。就是爲了領功勞殺良民充作韃子,當然漢人和韃子長得不一樣,便有能手將漢人首級作假,不仔細看真能混過去,當然這一也是及其風險的活,一旦被揭穿,可是其君大罪,只有死路一條,去年大同府西高山的高山衛便被揭了出來,前後受牽連的足足有三十幾人。輕則流放爲奴,重則被斬首示衆,很是震撼一番。
“這些欺君罔上大膽之徒,自然要嚴懲,。”孫四孔義正言辭的說道。
“國之有難。百姓塗炭,我等食君之祿不以擔君之責解百姓之憂爲任,反而想着冒功或者退避,實在是枉爲男兒…”陳清淡淡說道,側面看了孫四孔一眼,嘴邊浮現一絲笑,“今日敢殺百姓冒充韃子,明日就有人敢殺同袍領功或者避禍了。”
孫四孔手上青筋挑了挑,扯了扯嘴角。
當初他的確是起了殺掉這個陳清的念頭,他自認爲瞞的很好,除了盧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此時看來這個陳清似乎心裡也是清楚的?
“你說是不是啊,孫大人?”陳清卻沒打算放過他,接着問道。
“大人說笑了,哪有這等兇徒,如此膽大包天。”孫四孔扯了扯嘴角,瞪眼說道。
陳清點點頭,不再看孫四孔。
“可不是,真要有這等兇徒,膽子再大,也是包不住天的,只會撐壞了自己。”他含笑說道,將斗篷在身前緊了緊,坐上總兵府特製的軟轎。
孫四孔出了一身冷汗,看他坐上轎子,才鬆了口氣,卻見一旁的總兵府幾個官員沒有邁步起身。
“孫大人,劉喬生的家眷是不是在這裡?”一個身材高大四十多歲的武官忽的問道。
孫四孔先是愣了下,纔想起劉喬生是誰。
“他有個女兒如今正在解縣..”他忙答道,面上神色變幻,“不知道大人…”
“那勞煩孫大人帶我去見見她。”這位武官含笑說道,態度和善。
孫四孔愣了愣,只得應聲是,心裡卻是忐忑不安,但又下定了什麼決心,如果這夥人還要把這個主母帶走的話,他是拼了忤逆上官也絕對不會允許的,。
看着孫四孔帶着這個武官走了,已經坐進轎子裡的陳清忽的掀起簾子。
“張斷事說要找誰?”他問就近的一個人。
“回大人的話,是這解縣先縣令劉喬生的家眷。”一個武官恭敬的答道。
“姓劉?”陳清皺皺眉,雖然這天下姓劉的人很多,但腦子第一個冒出就那個可惡的女子。
他皺了皺眉,放下車簾,覺得一點也不想再聽到這個姓,靠回軟轎,他依舊有些悶悶,低頭看到靴子裡露出的一角白絹,伸手便扯出來。
這是一條手帕,上面歪歪扭扭的繡着一朵像花又不像花的圖案,這就是劉梅寶那日隨手拿來塞住陳清嘴的手帕。
陳清看了一時,眼中難掩憤怒,擡手就用這帕子狠狠的擦拭鞋面,不過可惜的是他的靴子不怎髒,擦了一時,絹帕不過是略染灰塵。
陳清這才覺得心中悶氣稍減,將帕子抖了抖就要扔出轎外,手到窗邊又停下,面色變幻一刻,又重新塞回靴子裡。
“扔了也是浪費,不如天天擦靴子。”他咬牙低聲道。
聽到一個總兵府都衛司的大人來訪,宋郎中並宋三娘子一家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宋三娘子,面色有些慘白,但還是強打着精神。
劉梅寶和周良玉都匆匆被叫回來,邁進院子時就見宋三娘子將一條帕子捧給一個武官。
宋三娘子似乎很激動。她的面色慘白,手顫抖不停,抖得手上的那條帕子似乎拿不住。雖然站的遠,劉梅寶也一眼看到那帕子上血跡斑斑,。
“這便是當日妹夫送來的血書…”宋三娘子聲音已經哽咽。
武官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收起來。他的神色也沒什麼特別的變化。
“這便是劉氏女..”宋三娘子看到劉梅寶,忙過來拉她。推到那武官面前,“快見過斷事大人。”
斷事大人是什麼官?劉梅寶不明白,但還是依言施禮問好。
“是劉姑娘啊,”武官目光和善的打量她一眼,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並沒有多說什麼便移開了視線。看向周良玉,“這位是周良玉?”
周良玉忙上前一步施禮,經過這一場守城廝殺,他更多了幾分沉穩,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大幾歲。
“不錯,是個好男兒!”武官面帶讚許點頭,一旁的孫四孔雖然有點摸不清這位大人的真實意圖,但還是很有眼色的誇獎了周良玉一番,如何英勇,如何殺敵。如何護城,說的武官更加讚許,還伸手拍了拍周良玉的肩頭,勉勵一番。這才告辭走了。
送走這個突然掉下來的大人物,一家子都有些心緒不定。
“娘,這是什麼人?”周良玉問道。
“這是都衛司的斷事大人。”宋三娘子只覺得心砰砰的要跳出來,腦子裡混亂不堪,心神不寧,隨口道。
“那是管什麼的?又是來獎勵哥哥這次英勇的嗎?”劉梅寶問道。
“是專門理刑獄的。”宋三娘子答道。
“哦,可是爹和舅舅…”劉梅寶腦中一亮,想到什麼,驚訝問道。
“我不清楚,他並沒有說什麼..”宋三娘子身子還在微微戰抖,撫着胸口喃喃道,“他只是問了你爹的事,你舅舅的事,又要看看那封血字遺書…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問了問….”
她說着說着,忽的眼淚泉涌,掩面跑進屋內,有嗚咽的哭聲傳出來,。
院子裡的人都面面相覷,宋郎中的媳婦早忍不住眼圈也紅了。
“天可憐見的,必是大人的沉冤要得雪了…”她擡袖子擦淚低聲道。
真的會是如此嗎?這一天終於要到來了嗎?
但這個武官走了之後,並沒有人來報什麼喜,也沒人再來過問劉喬生的事,宋三娘子一家坐立不安了好久,心底到底又是失望了,畢竟這件事過去這麼久了,無緣無故的誰會來過問這個,縱然有天大的冤屈,一死白了,他們上頭有沒有人脈照應,一介小人物,誰會閒着沒事理會他們。
如今確信太平了,也不好總在宋郎中家住着,周良玉也掛念自己的生意,於是便提出回府城去,孫四孔不知怎麼知道了,還特意派人來護送他們。
宋三娘子沒有提送劉梅寶回京城的事,似乎已經完全忘了她們是因爲什麼纔來到解縣的,看來周良玉說的是真的,劉梅寶忍不住心裡的激動,自然不會傻到故意去刺激宋三娘子,收拾了包袱乖乖的跟着就走。
得知他們回來,馮藥櫃胡老爹以及鄰居們好一陣歡騰,馮藥櫃還大手一揮,在春來樓包了酒席爲他們壓驚。
爲了表示親近,馮藥櫃一家都來了,其中自然有雙胞胎,這還是那次事件後第一次見到馮四小姐,或許是受了教訓,席間一直低着頭,看上去情緒懨懨。
馮三少爺看上去情緒不錯,因爲那次在藥行說開了,所以他見了劉梅寶少了幾分拘謹,席間還過來跟她吃杯酒說幾句關心的話,馮四小姐看到了,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趁着劉梅寶跟家裡長輩說話的空隙,馮四小姐就忙過來了,拉着馮三少爺的衣袖。
“哥,就算娶不到月娥姐姐那樣的人,也沒必要去討她的好….”她低聲,斜了劉梅寶一眼。
“你別亂說。”馮三少爺也悄悄的看了眼劉梅寶,對妹妹搖搖頭,又笑了笑,“她好不好的,跟別人討不討也沒關係。”
馮四小姐有些聽不懂,這讓她更不高興了,覺得似乎是被哥哥和劉梅寶排斥在外了。
“反正她給月娥姐姐提鞋都不配。”她憤憤道。
“人各有自己的好,沒什麼可比的,再說,家世出身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馮三少爺搖頭說道,拍了拍妹妹的頭。
“可不是..”馮四小姐被這句話轉移了念頭,嘆了口氣,“月娥姐姐這般的人到底也是身不由己啊,竟然要嫁給一個那樣的人…”
“其實盧大人也不錯啊。”馮三少爺笑了笑道,帶着幾分寵溺看着妹妹,“如此驕勇善戰。”
“哪個匪賊不善戰啊。”馮四小姐哼聲說道,嘟着嘴帶着滿臉的不服氣,“他什麼出身,月娥姐姐什麼出身…..”
“這纔好啊,他有了季家提攜,再加上自己能幹,便是如虎添翼,將來前程遠大,有這樣一個女婿,對季家來說,也是一大助力,所以這門親事是再合適不過了,你呀,忘了爹說過的話了,這天下的父母哪個不是爲子女考慮周全,既然季家提了這門親,自然是考慮周全了,你一個外人,瞎操什麼心。”馮三少爺笑道,伸手點了點妹妹的頭。
馮四小姐皺眉嘟嘴,有些驚訝的看着哥哥,。
“哥,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眨眼說道。
“哪裡不一樣了?”馮三少爺笑道,“只不過想的多了些,不似以前只知道讀書。”
馮四小姐哦了聲。
“要你這麼說,就不是那個什麼盧大人覬覦月娥姐姐美貌所以才求娶的….”她如有所思的說道。
馮三少爺還沒答話,就聽身後有人插話過來。
“哪個盧大人?”劉梅寶問道,目光閃爍,直直看着馮四小姐。
馮四小姐到底不願和她說話,但畢竟知道她是藥行的人,不能得罪。
“你不知道啊,你不是也在解縣城嗎?就是這次護的你們的盧大人嘍。”她不鹹不淡的說道,“你這些日子都躲在家裡吧,那多少也該聽到他的名字啊,說起來可是你們救命恩人呢。”
“盧巖?”劉梅寶並不在意她話裡的暗諷,問道。
“是,就是河東驛的管屯盧巖盧大人。”馮三少爺衝馮四小姐做個不悅的眼神,轉臉和氣的對劉梅寶說道。
“你說,他要娶誰?”劉梅寶卻依舊看着馮四小姐,問道。
馮四小姐不想和她說話,趁着馮三少爺接過話頭,便扭身走開了。
“是季家的小姐。”馮三少爺只得答道,看着劉梅寶面色有異,“劉姑娘?”
劉梅寶哦了聲,穩住心神。
“季家的小姐?”她喃喃重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