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夫人接到宋三娘子說劉梅寶要扶靈柩回京時,一時有些狸敢相信。.
宋三娘子親自帶着劉梅寶來內宅見她了,至此知府夫人才徹底信了。
前腳送走宋三娘子,顧不得歇息,知府夫人立刻親自去見劉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還在牀上躺着,知府夫人進來時,一屋子僕婦正在哭,嚇得知府夫人以爲有什麼不好呢。
“太太···”一個僕婦跪下哭道,“救救我們家少奶奶,她還要去街上跪着,這身子可抗不住啊…”
“這是自家的事,不要跟太太說!”大少奶奶從牀上坐起來,喝斥那僕婦。
“怎麼起來了,快多躺躺。”知府夫人忙說道,一面走過去。
“沒事了,讓太太擔心了。”大少奶奶淺淺笑道,站起身來。
知府夫人便拉着她坐下,一面端詳她。
她今日多放下些頭髮,將額頭上傷布擋住,穿着一件玫紅配香黃的對襟衫,頭上只攢了一朵藏青絨花,看上去典雅不俗。
知府夫人心裡不由嘖嘖兩聲,這京城出來的人就是跟他們這地方上的不同,也不是說論身家富貴,要說這山西有錢的人家多了去了,那些婦人也是吃穿好的不得了,但怎麼看,也沒人家這般氣度。
雖然已經有些年紀,但女人總是愛美的,知府夫人不由多看了大少奶奶的衣裳幾眼,這種配色倒是沒見過,是今年京城的新花樣麼?還真好看的···¨
“我那妹妹可還好?妹妹也不願意見我….”大少奶奶低聲的說道,說到妹妹不願意見我時眼圈還微微紅了,“我年紀輕,原想身子骨壯些,才主動要來接妹妹,沒想到也是因爲年紀輕,惹了妹妹誤會生氣….”
她說着低頭拿着帕子輕輕拭淚道·“我也不會說話,太太你年長些,還望替我勸勸妹妹….”
大少奶奶話裡的意思,知府夫人卻是聽明白了·看着她不由多了幾分憐惜。
無可否認,當初劉家肯定是避禍不願意接劉梅寶回去,但那是家中長輩們決定,與她這個年輕媳婦有什麼關係呢,這一次,平白當了替罪羊出氣筒。
“俗話說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知府夫人便立刻說道·“大姑娘我也瞧着呢,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就是說話衝了些,這個也可以理解,她年紀小小遭瞭如此大變,性情難免乖張一些,等回了家,一切都安定了·自然就慢慢好了…你也別擔心,她也是擔心你的,常問我你怎麼樣了….”
纔怪···.大少奶奶心裡說道·面上卻是浮現笑意。.
“多謝太太···”她起身就要跪下施禮,“我在這裡也沒什麼認識的人,就只有靠太太您慈悲了…”
“好,好,快起來。”知府夫人忙伸手攔住她,笑道,“我今廿來就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大少奶奶一愣,帶着幾分不可置信看她,嘴脣微微顫抖,似乎想問卻不敢問。
看她這樣子·知府夫人心裡不由隱隱一絲得意,看吧,這都是自己功勞。
“大姑娘同意回去了。”她含笑說道。
話音一落,大少奶奶就站起來,呆呆的瞧着她,竟似傻了一般。
“太太說什麼?”僕婦們嗡的一下問道。
“大姑娘說·要扶靈回京。”知府夫人笑道。
大少奶奶伸手掩嘴驚呼一聲,立刻就給知府夫人要下跪。
人家身份可不低,知府夫人哪能真讓她跪下,伸手就扶住了,大少奶奶就抱着她的胳膊,放生大哭。
只哭得知府夫人都差點掉淚,再千恩萬謝一番,知府夫人這才告辭。
她前腳出了門,這邊大少奶奶半點眼淚也沒了,吐了口氣,斜靠在牀上,用手扇着風。
“可是累死了,我還真快要撐不下去了。”她說道。
一旁的僕婦立刻捧過來茶,喜眉笑眼。
外邊說小舅老爺來了,大少奶奶便忙站起來。
“怎麼樣?”李大人進來就問道。
大少奶奶抿嘴一笑。
“還是小舅你厲害,知道這些地方官怕事。”她笑道,一面親自給李大人斟茶,“我這還沒怎麼呢,他們就坐不住,急忙忙的要快壓下麻煩….”
李大人聞言笑了笑,接過茶吃了口。
“所以說,用不着咱們逼她,有人替咱們想辦法···”他緩緩說道,面色到底是沉沉。
剛說了沒兩句話,人來報,知府夫人又回來了。
李大人便起身迴避了。
“我忘了說了.”知府夫人遲疑一刻,有些不好意思一般說道。
“太太有話儘管說。”大少奶奶恭敬的說道,一面給她捧茶,“太太嚐嚐我這從家裡帶來的茶…”
知府夫人卻是一笑。
“這個茶我卻是吃不得。”她說道。
大少奶奶面露疑惑,看着她有些不解。
“是這樣¨”知府夫人躊躇一下,說道,“我是要給你家姑娘做媒的….”媒不能吃主家的茶。
大少奶奶面露驚訝。
“給我家姑娘?”她又含笑問道。
“是這樣,先時候跟宋三娘說好了都已經定下了,如今你們來了,這婚姻大事,自然也要和你們提一下。”知府夫人帶着幾分不自在說道。
按道理這句話應該說由你們做主,但劉梅寶不同意,再三勸說後,才允許她說這一句。
聽起來實在是怪異的很。
“哦,既然是太太屈尊爲媒,那必然是極好的。”大少奶奶笑道。
知府夫人的手心微微出汗,再三躊躇後,還是硬着頭皮說了,當然不敢說的太詳細,只說就是河中府人,如今是河東驛的五品武官,老實,能幹…¨
大少奶奶一直含笑聽着,知府夫人看着她的笑·卻越來越覺得說的艱難。
看着眼前年輕婦人嫺雅的氣度,精美的儀態,那一舉一動都表明良好教養的壓力,讓知府夫人自己都覺得從自己說出來的人實在是跟人家家門不相配···¨
村裡人·從祖上到現在都是白丁,無父無母,如今算是有個官身,卻是個文官不入眼的武官,更糟糕的還有這出身···¨
終於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的額頭出了一層細汗,不知怎的·她心裡都覺得慚愧。
“好,謝謝太太記掛着我家姑娘。”大少奶奶含笑施禮道謝。
“受人之託,受人之託。”知府夫人笑道,忙示意她坐下,到最後,她還是沒敢說出盧巖的名字。
“我記下了。”大少奶奶含笑說道,“待我回去,一定告訴老太太一聲….”
這就夠了·反正已經和她們說了,知府夫人便點點頭,說了聲這是應該的。
話談到這裡便爲止了·知府夫人便起身告辭,大少奶奶虛留幾句,便起身相送。
“我忘問了,男方叫什麼?”走到門口時,大少奶奶想起什麼又問道,“到時候我也好跟家裡說。”
知道對方的名字,也好託人打聽打聽,媒人說辭是一方面,側面通過別人瞭解也是必須的,兒女婚事上·不管京城還是地方,都是如此做法,無以爲怪。
終於還是避免不了問這個問題,知府夫人只覺得嗓子有些乾澀。
“叫¨叫盧巖。”她只得答道。
大少奶奶神情一滯。
“叫什麼?”她下意識的問道。
“叫盧巖。”知府夫人說道,說罷擡腳就走,一面示意大少奶奶別動·“你剛好,別送了。”
不待她說話,一溜煙的就走了。
一口氣到了家,知府夫人心裡還是有點撲騰,似乎能聽到大少奶奶在屋子裡摔桌子砸板凳的聲音。
夜間,知府夫人和知府大人說了這件事,知府大人自然也是搖搖頭,似乎已經親眼看到李大人那憤怒的模樣。
京兵跟屯堡兵對峙的事雖然被壓下來,不準擴散,但知府夫人自然是知道的,聞言也嘆了口氣。
“還真是不好辦···”她伸手按着額頭,感觸簇起的眉頭,“巧不巧的,偏偏是他們結了樑子。”
“話也不能這麼說,”知府大人笑了笑道,“要不是因爲這一層關係,他們也結不了樑子…”
那倒是,如果不是這盧巖跟劉梅寶的關係,那柳娘子怎麼會搬來救兵,那自然便也沒了後續這一些事,知府夫人搖頭苦笑。
“所以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她說道,有些上愁,“這可如何是好….哎吆···往日常聽人說做媒人如何風光,謝媒禮多豐盛,怎麼輪到我這裡,就成了燙手的烙餅….”
知府大人就忍不住笑。
“那就快快扔出去,反正咱們不過是個媒人,成與不成,讓他們自己燙手去吧。”他笑道。
提心吊膽了一夜,那劉梅寶可說了,這件事要是不跟劉家說清楚,她可是不會回去的,那劉家要是因爲這個盧巖再下不去,說一兩句不好的話,這豈不是又扛上了。
沒想到剛吃過早飯,劉家大少奶奶就派人來請知府夫人商量回程的日子了,半點沒說這親事的事。
知府夫人真是喜出望外,覺得自己昨晚上的佛經沒有白念。
“還有件事。”看着那僕婦轉身要走,知府夫人又忙忙說道,“姑娘說了,起靈的時候,要大少奶奶和她一起當着全河中府人的面,說劉梅寶只是扶靈柩回京,此生此命是河中府界所賜,願代父親遷居河中府解縣,讓大少奶奶有個準備。”
僕婦身子一軟,扶着牆走出去了。
“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她就是叫我叫她聲娘,我都肯!”大少奶奶咬牙切齒,將手裡的絹帕用剪刀鉸成一條一條,然後還不夠翻來覆去的鉸直到成爲一堆碎布。
她這才吩咐僕婦將東西好好的收起來,自己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吐了口氣。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