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玉和劉梅寶來到京營並沒有多費力氣找盧巖,正好遇到一隊逛街購物回來的山西兵。
他們都穿着便裝,這種便裝都是他們自己家爲了這次進京特意給做的新衣裳,但也正因爲是新衣裳,新的反而有些土氣,站在京城的街道上,一眼就能讓人分辨出他們是外鄉人,而且還是偏遠之地的外鄉人。
但又與大家慣常認知的外鄉人不同的是,這些人似乎總在無意間走成一個隊列,不自覺的帶出一股彪悍之氣,因此雖然受了些土包子的嘲笑眼神,但並沒有什麼小混混來欺負外鄉人。
張順就在這羣人中,今日是他帶隊出門,他認得劉梅寶立刻高高興興的打招呼。
劉梅寶也記得這個跟在盧巖身邊的年輕人,看着他手裡大包小包的,面上帶着心滿意足的笑,不由也笑了。
“買的什麼?”她問道。
張順立刻開始給她羅列這是吃的這是喝的這是穿的用的,聽得周良玉都笑了。
“別買那麼多,回去不好帶,也不新鮮了。”劉梅寶帶着幾分關切自己兄弟的神情說道。
張順就咧嘴笑了。
“我去把大人叫出來。”他樂滋滋的說道。
京營不便進去,周良玉和劉梅寶便點點頭。
張順高高興興的迴歸隊伍,帶着人看似凌亂卻又有序的進營。
“那漂亮姑娘是誰啊?”自然很多人跟張順打聽,“你小子能啊,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好看的姑娘…”
“別瞎說,那便是咱們將來的太太…”張順帶着幾分得意。
盧巖如今是操守官。他的夫人自然夠資格稱爲太太,這個稱呼還是師爺特意講給順子聽得。
說起來,大人能討到這個太太還有他的一份功勞呢。
果然大家聽到張順這樣說又是驚訝又是羨慕,覺得張順連這個都知道,可見真是大人很看重。
這小子明明進來最晚。卻能在大人眼前混到這樣的位置,真是好運氣。
“那什麼時候能吃喜酒?”大家最關心這個問題。
“回去就能。”張順毫不遲疑的答道。
這話一說,大家就更高興。如今盧巖就是他們的天,盧巖成了親,有了子嗣傳承。就如同大樹紮根。大家心裡纔算是徹徹底底的踏實了。
熱熱鬧鬧說說笑笑的進了營內,就見一旁的京兵哼了聲,露出一臉不屑嘲笑。
“土包子們又買東西去了…”有人撇撇嘴說道。
“買就買吧,估計這輩子也就這一次進京了…”另有人笑道,拍打着自己腰間的兵器,帶着幾分倨傲看着那些土裡土氣有些傻乎乎的山西兵。
他的聲音不小,傳到了那些人耳內,便有人瞪眼看過來。
“看什麼看?大爺我說的不對嗎?”那人哼了聲。將嗓門再次提高几分。
那山西兵臉色很是不好看,要說什麼,被旁邊的人拉了下。
“我們還會立戰功的…”他到底說了句。才轉過身。
立了戰功便能得到朝廷嘉獎得到皇帝犒賞….
這話引得京兵一陣大笑。
“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他們鬨笑着互相說道,“瞧把你們能的….”
這話引得更多的山西兵扭過頭。面色不善瞪眼看他們,更有幾個躍躍欲試,但自有人在其中呵斥,大家雖然憤憤,但卻誰也沒有說話走開了。
“一羣傻包子…”這邊衆人切了聲,帶着幾分遺憾以及得意說道。
就這點膽識,還好意思說自己立了戰功….聽了這話連屁都不放一聲,算什麼兵算什麼男人嘛。
便有更多人說起這些山西兵的糗事,什麼衣服難看,口音難聽,身上帶着臭味等等引起一片一片的鬨笑聲。
“不過,這些傢伙們還真有錢啊。”忽的有人又說道。
“可不是,這些日子大包小包的往回賣,瞧那架勢恨不得把京城的鋪子都搬空….”有人點頭說道面上幾分難掩的羨慕,“聽說晉商極其有錢,這些人該不會都是晉商家的子弟吧?”
“別逗了,晉商那些人家的子弟會肯當兵!”衆人立刻一片噓聲。
再說看這些人的言行舉止,那分明就是貧困白丁出身。
“咱們都是當兵的,更何況他們還是邊兵…難道拿的餉銀比咱們要多?”先前那人便說道。
這是不可能的….如今欠兵餉銀已經成風,而且是積年的慣例,因此下邊的兵要不逃了,也不斷的有鬧兵餉的事發生。
“那他們哪來的那麼多錢?”大家都是滿臉疑惑,看着那羣走遠了的山西土包子兵。
山西那種韃子災流民亂一年鬧上四五回的地方,難道遍地是錢?
“聽說他們的繳賞很是豐重….”有人不確定的說了句。
這話並沒有得到響應,這繳賞自古以來都是被當官的佔據,再說去哪裡繳?單靠這幾次跟韃子對戰?那更輪不到他們….
“聽說繳匪什麼的…”這個消息靈通的人士再次說道,不過很沒底氣,可見他自己對這個消息都覺得不可信。
果然大家更是鬨笑。
“有幾條命催的放着安生日子不過去找死…”
盧巖正在營房裡坐着看邸報,這是他花了錢從京營裡買來的,這些東西厚厚的一大摞擱在那裡都落滿了灰,書吏們很樂意將它變成茶錢。
這些邸報比山西能看到的要詳實的多。
聽張順進來說劉梅寶來了,盧巖又是驚訝又是驚喜,登上鞋子便忙忙的出來了。
周良玉將錢遞給他,盧巖自然推辭不要。
“你是不是給劉家那些人許諾什麼了?”劉梅寶拉着他的衣袖問道,“不許給她們錢!”
盧巖看着她笑。
“嗯。”他只是嗯了聲。
劉梅寶瞪了他一眼,再次囑咐一遍。才細心的問他吃的可好,又問帶的衣服可夠。
“我也不會做衣裳…”她看着盧巖身上穿的舊袍子,“我去給你買..”
“夠。”盧巖笑道,“我沒事,一切都挺好的。別擔心。”
劉梅寶看了眼不遠處站着的守兵,想起方纔盧巖出門時被他們攔下,似乎好一頓盤問。想來在河中府界,盧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種待遇了。
“到什麼地方守什麼規矩,沒什麼委屈。”盧巖明白她的心思。笑道。看了眼周良玉,忍不住伸手幫劉梅寶抿了下頭髮。
周良玉皺皺眉,盧巖的手便收回來垂下。
“你能這樣想就好。”劉梅寶點點頭,“待下了小定,咱們就走,不在這裡呆着了….”
盧巖笑着點頭說好。
“只是今日不能陪你逛逛了。”他帶着幾分歉意,“今日的批令用完了。”
“我能看看你就好了。”劉梅寶笑道,“以後有的是機會逛…”
二人便對視笑。一則因爲白日裡,二則周良玉在場,好些話不能說。只是簡單的對話,但都覺得心裡吃了蜜一般甜。哪怕一句話不說,就這樣互相看着,那笑意就從眼底溢出來。
“我的錢夠用,讓舅媽別擔心。”盧巖對周良玉說道,一面鄭重道謝。
周良玉點點頭,便不再強求。
“你們快回去吧。”盧巖說道,說出這話是萬般的艱難,“這裡亂亂的,日頭又曬…”
劉梅寶看着他不捨。
“去吧,我得空去看你。”他笑道。
劉梅寶點點頭。
周良玉在一旁咳了聲。
“走吧。”他提醒道。
盧巖看着劉梅寶沒移開視線。
“你先走,我看着你進去。”劉梅寶說道。
盧巖搖頭,讓她先走。
在這個問題的選擇上二人又來回說了好幾句話,周良玉有些無聊也有些好笑,但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們。
“我在這裡比你熟些,你初來乍到的也沒個熟人,孤零零的,我不想讓你看着我背影,那感覺很不好。”劉梅寶說道。
盧巖便笑了。
“好。”他點點頭,又深深看了劉梅寶一眼,再沒遲疑轉身大步而去。
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劉梅寶才收回視線。
回程的路上兄妹二人都有些情緒不高,一路走來都沒有說話,走到一條街時,劉梅寶忽地喊停。
周良玉有些不解,擡頭看是停在曾經吃過飯的那間山西館子前。
“他們在京營吃大鍋飯能吃到什麼好的…口味也不對..”劉梅寶說道,一行下了車,“給他們在這裡定席面送去…”
聽聞他們的來意,飯館老闆一口應承。
“燒豬頭要多做些…”劉梅寶選了席面,又特意囑咐道。
老闆看着周良玉爽快的付足了白花花的銀子,更是將胸脯拍得啪啪響,只說包在我身上一定讓咱們山西的好漢們吃得痛快。
“可要保證讓他們吃到,別讓人攔了截了,我可是要去問的,你別哄了我。”劉梅寶又說道。
盧巖他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肯定要受人刁難,別東西送進去落到不相干的人手裡就太氣人了。
老闆立刻笑着說放心。
“難纏的小鬼自然也有,但我也不是吃素的,這點關係都沒有,偌大的京城我早關門回家了。”他滿臉自信的說道。
劉梅寶這才放心,和周良玉纔要離開,就聽內裡一陣嘈雜。
“有人上吊了!”
聽到這動靜,老闆跺腳啐了口喊着晦氣立刻進去了。
“走吧。”周良玉看着一窩蜂往後院涌去看熱鬧的人羣,拉拉劉梅寶要避開。
劉梅寶點點頭。
“…又是那個人啊…”
“可不是,昨天跳湖被人救上來,今日又要上吊….”
一句一句的閒語從人們口中說出來。
到底遇上什麼過不去的坎,會讓這個人如此一心的尋死?劉梅寶不由回頭看了眼。
“…是個賣牛黃的山西人….”
劉梅寶和周良玉一驚,同時停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