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說笑一直到天亮,劉梅寶慢慢的睡着了,在她睡熟之後,盧巖小心的將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腳放下去,小心翼翼的起身,給她蓋好被褥,又帶着笑意審視了妻子安睡的面容,這才轉身下牀,也不穿鞋,光着腳拿着衣裳一面穿一面走出去。
外間有丫鬟,見他出來忙屈身施禮。
盧巖坐下來纔要彎身,那丫鬟已經忽地走過來半跪在地上。
“大人,讓婢子來。”她低聲說道,一面給他穿鞋。
盧巖習慣自己動手,但別人伺候他也沒什麼不適應,隨那丫鬟動作,登上鞋站起身。
“早飯擺好了。”丫鬟又說道。
“我不吃了。”盧巖擺擺手往外走。
“大人多少吃點吧,要不對身子不好…”丫鬟遲疑一刻跟上說道。
盧巖看了眼這丫鬟,見她十四五六長的乾乾淨淨,自從劉梅寶有了身孕,管家擔心僕婦們年長手腳慢,特意又採買了四五個丫頭,調教一番分到劉梅寶身邊伺候茶水,因爲他們夫婦不怎麼喜歡跟前有大堆人伺候,因此到現在他也記不清這幾個丫頭誰是誰。
“不吃了,太太問的時候就說我吃了。”他搖頭說道。
“是。”丫鬟擡頭看了眼盧巖,又飛快的低下頭屈身應道。
盧巖大步出去了。
丫鬟側耳聽室內女主人安睡無聲,躡手躡腳的帶上門,坐在臺階上從一旁的縫紉筐裡拿出針線接着做起來。
冷不防一人走過來。
“阿芝姐,這是什麼?”一個同年紀的丫頭從她手裡猛地抽出來,一面低聲笑道。
那丫鬟嚇了一跳,仲手掩住嘴擋住驚叫。
“太太還睡着呢。”她忙伸手指了之屋內,瞪了眼那丫頭。
那丫頭嘻嘻笑着在她旁邊坐下來,手裡翻看着這位阿芝姐的針線,這是一塊肚兜·上面繡着五福,煞是鮮活可人。
“阿芝姐你的針線真好。”那丫頭低聲讚歎,“是給小公子做的吧?”
阿芝一笑,接過來接着飛針走線。
“太太人好·日常也沒那麼多活,我總不好閒着。”她低聲笑道。
“太太人好,阿芝姐你也挺好的,做的這麼好,太太一定喜歡。”那丫頭嘻嘻笑道,“肯定要賞你¨”
“賞不賞的有什麼,我們是來做使喚人的·讓太太¨大人高興是本分。”阿芝低着頭抿嘴笑道,面上浮現一絲潮紅。
說罷又擡頭側耳聽聽屋內,劉梅寶還在安睡。
“咱們小聲點。”她低聲囑咐那丫頭。
“我知道。”那丫頭嘻嘻笑着推她。
升高的日頭透過樹枝在院子裡撒下綠蔭,兩個小丫頭並作低聲呢喃,一切都顯得那麼安寧平和。
但此時在河中府一家豪宅裡氣氛很是不好,噼哩叭啦的一陣東西被打翻的聲響之後,從屋子裡急忙忙的退出來一大羣丫鬟僕婦。
四五個男人不理會這些慌張的下人,沉着臉魚貫進了屋子。
“曖吆·疼死我了¨”屋子裡的華美的長榻上趴着一個胖子,三十左右,此時只穿着白綢裡衣·正連聲叫喚。
“這個該死的盧閻王,我跟你沒完…”
“敢讓人打小爺我…”
他哀嚎着,看到這幾人走進來,便強撐着支起身子。
“世伯,你們來了,你們瞧,這日子咱們是沒法過了,他盧巖也太張狂了···”他哭喪着臉,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傷口疼的。
“誰讓你去惹他的。”一個穿着青布衫的中年男人哼聲說道,“那就是個不懂四六的。”
“我惹他?我那算是惹他?”胖子氣喘吁吁的說道·“打了井,開了渠,憑什麼不讓我家的地澆灌?驢球的,他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平陽康家還是頭一次聽人說這個!”
這一次盧巖開荒,還下血本打了幾口井,疏通了廢棄的水渠·這些荒地中自有好些富戶大家的,因爲打井疏通水渠頗費錢財,這些人誰也不願意出,也不在乎這點地便荒廢了,如今看盧巖打好了,自然便樂顛顛的來用,他們的家世不止在河中府,乃至平陽衛範圍內都是有名有號的,家中有武將,朝中有文官,在河東這麼多年還從來不知道拒絕是什麼意思。
但這一次卻是嚐到了,河東堡的人斷然拒絕不許他們用井水渠。
想着打井疏通水渠的確不容易,這些人本着你敬我我敬你的原則,又退了一步,願意支付比市價稍高些的使用費,但河東堡這邊又拒絕了。
康胖子飛揚跋扈慣了,帶了家丁去和操守廳的人鬧,結果三下兩下被官兵圍住,擾亂公務意圖不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打。
這些家丁日常嚇唬嚇唬老百姓還可以,也沒想到這些官兵真敢打他們,一時間措手不及很快被打得哭爹喊娘,要不是知府大人聞消息帶人來阻止,這些人很有可能被當場打死。
事情發生後,那盧巖不僅不責罰打人的兵丁,上門道歉撫慰,竟然還說什麼打得好,這有半點當操守官的樣子嗎?這是一個要維持穩定扶佑民衆的父母官能做的事嗎?
“說什麼咱們的地沒有在文冊上登記…。”胖子氣喘吁吁的拍着榻子喊道,“這驢球的,是裝傻呢還是故意給弄事呢!誰家傻了吧唧的把地都登記冊啊?啊?別說河中府了,就是整個山西他能給我找出一家來我喊他祖宗!”
“行了,別胡說八道了。”另一個男人皺眉打斷他。
室內一陣沉默。
“世伯,不能再任他這麼胡鬧了。”那胖子喘着氣說道,一面有些滑稽的擡手指着自己的屁股,“我康家幾輩子了還沒被人打過,這是打我康家的臉啊…”
他指着屁股說臉,室內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世伯,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果真是個不懂四六,飛揚跋扈的·仗着晉王,便誰也不看在眼裡,如今越發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胖子哼聲說道。
他說着話,看向站在最中間·進來後一直沒說話的一個男人。
“季六爺,您說是不是·…”他問道,胖胖的臉上帶着一絲笑。
伴着他的問,所有人都看向那個男人,臉上的神情也都是意味深長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
季六爺哼了聲,沒有說話。
“而且,我聽說·這小子今年繳秋糧已經是掏空了家底,又不知好歹的打腫臉充胖子撈名聲養了這麼多人,明年的秋糧只怕是沒辦法了,我瞧他的意思,似乎要打咱們地的主意…”胖子又說道。
“他敢!”此話一出,立刻有兩三人同時喝道。
“他有什麼不敢的?”季六爺此時緩緩說道。
此話一出,大家都愣了下,認真的想了想這小子歷來的行爲·還真是沒什麼不敢的。
大家的神情都鄭重起來。
“看來是該教教他知道,”季六爺冷笑一聲說道,“不是有一個藩王撐腰·這河東府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了。”
知府府內,知府大人也在語重心長的勸導盧巖。
“要平衡要維穩,這些大族可是不能輕易得罪的。”他說的口乾舌燥。
這邊盧巖面上淡然依舊。
“依大人這麼說,我等還要受他們的轄制?”他皺眉說道。
知府大人搖搖頭知道和這個莽漢子說大道理他也不懂,接觸久了他也知道了這個莽漢子對於自己不認同的大道理乾脆就是不聽處之。
“高祖時周平章任建南知州,因爲田稅問題得罪了當地大族,結果建南商人罷市學子罷課造成物價飛漲民衆恐慌,不出三天,周平章就地免職,戴罪入京。”他低聲說道。
盧巖的神色鄭重起來·這些事他從邸報上他可從來沒見過。
見他神色終於嚴肅起來,知府大人也點點頭。
“盧巖,你我官者,說起來高高在上威風凜凜,但絕對不可惹了衆怒,一旦惹了衆怒·當替罪羊的就只能是你我了,古時商鞅變法,就是冒犯了權貴豪族,他的什麼下場….”他接着說道。
說到這裡見盧巖一臉求知的看着自己,不由失笑,估計商鞅是誰這傢伙都不知道呢。
果然盧巖立刻問道商鞅是誰。
好吧,還得傳道授業解惑,知府大人喝了口茶認認真真的給他講了一遍。
“那康家已經跑到太原府哭訴去了,說大人你貪圖善名,故意欺壓他們,奪財民用,他們也都是老老實實的人家不過是有些錢財,也是祖上積攢下來的,憑什麼因此受欺負。”知府大人說道,見盧巖濃眉一跳,忙拍了拍他的肩頭,“我已經將他們勸回來,找個時候咱們一起坐坐吃頓飯喝喝酒,說開了就好了。”
盧巖沒有再說什麼,知府大人講的事太多,他需要好好想想才成。
盧巖的馬車離開知府衙門時,劉梅寶正準備出門。
快要生孩子了,因爲一則自己借屍還魂二則古代生育技術條件落後,她這心裡總是不安,聽說城南奶奶廟的香火很靈,便準備去拜拜,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圖個心裡安慰。
兩個僕婦小心的攙扶着她邁下臺階。
“不用這樣。”劉梅寶只笑。
“太太,大人不喜歡你單獨出門,你這樣讓他多擔心。”僕婦皺眉說道。
在她身後丫鬟阿芝也欲言又止,眼中隱隱有些幽怨。
劉梅寶聞言只是一笑,坐上馬車。
“太太這是什麼?”僕婦跟着坐上來,忽地見毯子下塞着一張紙,便順手抽出來,“太太掉的麼?”
劉梅寶尋了舒服的姿勢坐好,聞言看過來,見一張紙上寫着字,那僕婦不識字正晃着看。
“我看看。”她便伸手接過來。
展開一看,不由面色一白。
“太太,怎麼了?”僕婦察覺她的異樣,忙問道。
劉梅寶恢復了神色,將那張紙在手裡疊好。
“沒什麼。”她說道,一面想了想,“我今日還是不去了,覺得這腿腳有點虛。”
聽了這話僕婦忙不迭的把她攙扶下來,一衆人又轉了回去。
此時的盧巖騎在馬上,手裡拿着一張紙,面色沉沉的看着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盧閻王殺人如麻作惡多端斷子絕孫。
他擡眼望去,隱隱可見街道上零零散散的有紙張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