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炊煙剛剛燃起之時。
微風吹動門簾。
梧桐落酒鋪裡,長孫淺雪剛剛將粥煮上,突然美麗而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然後她從這後院走出,走向了前廳。
未過多久,虛掩的鋪門咯吱一聲響起,看着異常熟練的推門而入,身上似乎還帶着露水的人兒,長孫淺雪問道:“怎麼這麼快?”
她的語氣有些不冷不淡,然而在她平時的待人接物中,這種語氣已經極爲罕見。
能這樣隨意推門而入,能令她用這種語氣說話的,也只有丁寧。
“是乘着潘若葉的鯤獸回來的。”
丁寧拿起一塊乾布擦了擦臉和身上,回了這一句。
許久未見,且不能確信能否再見,但此時長孫淺雪看着他微溼的頭髮,微白的面容,卻並未有更多的話語,只是至簡的問道:“怎麼樣?”
丁寧看了她一眼,說道:“李裁天死了,方餉廢了,韓辰帝死了,晏嬰死了,宋潮生死了,郭東將死了,葉新荷還活着,重傷,李相修成了相思劍訣。元武沒事,八境中階。”
長孫淺雪沉默了下來。
她平時雖然懶得思考有關修行之外的事,但她也是最爲冰雪聰明之人,也只有她才能用這種對話方式和丁寧對話,而且兩個人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對話方式。
“葉新荷該死。”
她沉默了許久,說了這一句。
她瞭解以前所有這些巴山劍場的人,所以丁寧雖然說得異常簡單,但她從這異常簡單的話語裡,就已經確定了某一件事情。
如果葉新荷不是元武皇帝的人,那就不會是重傷,而也會和那些人一起死了。
丁寧放下了手中已然半溼的布頭,看了她一眼。
她精緻到令人驚豔的面容沒有多少改變,但是她很憤怒。
“你不需要生氣。”
丁寧低下頭,開始找鞋換鞋,同時輕聲說道:“背叛的也不是一個兩個,見得多了都令人麻木了,生氣根本不值得。”
長孫淺雪不答他的話,又沉默片刻,說道:“這麼多人都殺不了他?”
丁寧柔聲道:“沒事,我們可以等。”
長孫淺雪的生氣開始浮現到臉上,她覺得丁寧的勸誡有些虛僞。
但是丁寧卻預料到她會這樣,擡頭接着說道:“他和鄭袖都是最懂得玩弄權勢,利用大秦修行者的存在,要想殺死他,就必須先解決掉他身邊的一些人。”
“先前我說過你無恥,但他和鄭袖最無恥。”
長孫淺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的寒霜緩緩消失,但語氣卻變得更爲冰冷,“我收回我說過的話,對付最爲無恥的人,必須要用一些無恥的手段。”
丁寧看着她點了點頭,沒有馬上接什麼話。
按照兩人的習慣,關於鹿山的這些事情,便已經告一段落。
“要洗一下麼?”
長孫淺雪看着丁寧有些發寒的樣子,說道。
她可以猜想得出來,這是在高空之
中冷風吹得太多,吹得時間太長了。
憑藉此點,她也可以猜出駕馭着那靈獸的人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回長陵,而且真元和天地元氣消耗的也極爲劇烈,甚至不能浪費一些抵抗高空中的風流和寒意。
能夠順利的活着回來,平日裡幾乎每天都會因爲長孫淺雪的潔癖而必須洗的熱水澡,似乎也成了最爲想念和享受的東西,丁寧溫暖的笑了笑,但還是搖了搖頭,道:“我餓了…我正好先去看一下洞主,和他們一起吃麪。”
長孫淺雪不再多說什麼,轉身朝着後院走去。
丁寧卻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聲補充了一句:“周家老祖死了,周家完了。”
長孫淺雪連轉頭都沒有轉,清幽的聲音傳來:“長陵今後還會有舊權貴麼,誰還會在意這些,難道你覺得我還會產生兔死狐悲之感?”
……
張儀提了一個火爐出門。
巷子裡風大,生火便更爲容易,若是在火爐煙口上方再加個粗陋的高帽般的鐵皮漏斗,便是扇風都不要扇,難聞的煙火氣都不會生出多少。
乾柴不要拿最表面沾了露水的,引火的乾草也不需要太多…這些細節張儀已經爛熟於心,形成了習慣,他提着火爐出門,第一時間就垂着頭想要去順手拿門口一側堆着的乾柴。
但眼睛的餘光裡,他看到一個人似笑非笑的就在門外看着他。
“小師弟?”
他的眼睛驟然瞪大,下意識的喊了這一句。
等到擡起頭直直的看着丁寧,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錯誤,驚喜至極的喊出聲來:“丁寧師弟!”
“丁寧師弟回來了!”
“沈奕小師弟快出來!”
這無疑又是讓人感到溫暖的事情,聽着張儀這樣的喊聲,丁寧笑了笑,也喊了一聲:“順便把我的麪碗也拿出來,我好餓。”
一直最爲牽掛的師弟終於從鹿山平安的回來,張儀還如何顧得上生火燒熱水的事情。
當下三步兩步的將丁寧迎入院中,然後帶着丁寧到薛忘虛的房前,和沈奕服侍早就已經醒來的薛忘虛起身。
“怎麼回來得這麼快,沒去鹿山?”
薛忘虛看到丁寧的第一眼,便也問了這一句。
才過了足足一日一夜,此時鹿山盟會到底如何的消息還未傳到長陵,按照正常想法,丁寧如果去了鹿山的話,是不可能這麼快趕得回長陵的。
“去了。”
丁寧也不添亂,看着張儀和沈奕服侍薛忘虛穿衣,自己只是垂手站在牀前,說道:“只是怎麼回來這麼快,卻是說來話長了。”
薛忘虛微微一怔,卻是笑了起來,道:“幸好還有足夠時間,不急,回來便好。”
確實去了鹿山?
這便回來了?
豈不是用飛的,而且飛的比傳遞消息的信鴿和鷹隼都更快?
張儀和沈奕都一時想不明白,但呼吸卻是不由得急促了起來。
丁寧當然明白他們和整個長陵最想知道的是什麼,他想了想,直接說
道:“我朝勝了。”
雖然並沒有具體的內容,但只是一個“勝”字,便讓張儀和沈奕陷入了難言的激動之中。
兩個人的眼睛充滿異樣的亮光,嘴脣也顫抖着,雙手也顫抖起來。
這代表着長陵乃至整個大秦王朝正常人的心情。
丁寧的嘴角泛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是否像自己這樣的秦人,真是有些天地不容?
然後他看着張儀和沈奕又輕聲的補了一句:“我朝大勝,元武皇帝已至八境中階。”
張儀和沈奕並沒有察覺到丁寧每次稱呼元武皇帝的時候都不像他們一樣稱呼爲聖上,光是這樣的消息就已經讓他們激動得喪失了任何的判斷力。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張儀花了好久的力氣,才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了這樣的一句。
“可是還是要吃麪,肚子還是會很餓。”
丁寧看了他一眼,然後看着薛忘虛認真的說道:“我們去吃麪。”
“說得對,我們去吃麪。”
薛忘虛也笑了起來。
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瞭解丁寧此時的情緒。
丁寧並不是故意要說這樣的話讓張儀和沈奕不要太過激動,他這樣的話語裡其實包含得最多的意思是無奈和隱忍。
既然差得太遠,那去多考慮那些事情也沒有意思。
回到長陵,他的身份便是一名再尋常不過的白羊洞弟子。
他所需要考慮的事情,是接下來的岷山劍會,是得到可以讓他活下去的修行功法。
當有些東西你不可能得到的時候,你最好的選擇,反而是暫時忘卻。
“老闆,來一碗酸湯肥腸面,再加些豆芽,鋪個雞蛋,面也要多一些。”
“丁寧?你回來了?”
“這麼久沒見,你去哪裡了?”
“也不知道聖上在鹿山談得怎麼樣了。”
“……”
在一些善意的寒暄過後,丁寧端起了麪碗,吃得聲音很大,異常滿足的樣子。
其實梧桐落這種地方的確很好,可以讓他將心沉得很低。
這裡的人們就算是聯想,也絕對聯想不到他會和鹿山有關係,和鹿山上的那些人有關係。
“怎麼,有什麼心事?”
薛忘虛看着悶頭吃麪的丁寧,卻是放下了筷子,問道。
丁寧微微頓了一下。
他的頭從粗瓷大碗前擡了起來,然後他看着薛忘虛,輕聲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讓你一直活下去,但是要讓你保持着這樣的衰老,不再有什麼變化,你會選擇活下去麼?”
薛忘虛微微的一怔。
接下來他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道:“你這不是廢話麼?好死自然不如賴活着。”
此時他依舊沒有明白丁寧的真正用意,敲了敲碗沿之後,他動筷接着吃麪,同時說道:“生死有命,你不用爲我的身體太過操心,岷山劍會只要如期…應該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