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兌子

孟放鷹怎麼都不甘心。

他堅持着從坑底站立起來,身體不由自主的晃動着,就像是剛剛蹣跚學步的嬰兒。

他吐着血,將口中的苦意不斷吐出來,一直朝着方繡幕走着,一直走過了數百丈的距離,走到方繡幕所在的坑前。

“你知道爲了佈置這個殺局,籌劃了多久麼?爲了能讓九死蠶現身,困在這裡,整個大秦王朝付出了多少代價?光是這春伐楚,要付出多少條性命?”

身體裡的氣血都幾乎吐光了,孟放鷹的臉色比白紙還白,他明白自己也已經走到了這一生的最後時光,面上的神情極其複雜,“這樣的殺局,卻以這樣的方式終結,你說我能不能甘心?”

方繡幕仰面看着他,沒有回答。

他的呼吸很困難,一些逆血涌進了他的肺腑,而且這樣的問題似乎沒有回答的必要。

“這在棋局裡就是兌子的手段。”

孟放鷹再也支持不住,身體如山倒,跌坐在這個坑的邊緣,但是他的聲音卻反而轉厲了一些,“只是你剛破境,而且能夠這樣輕鬆的進入到這塵山法陣裡,便說明你七境卻有接近八境之能。你想必敗了我座下三鷹,這樣勢如破竹到這裡,心境都自然高傲到一定程度,卻爲什麼直接就採用這樣兌子的手段?”

“你不該試着在不把自己直接放在絕境而設法擊敗我們麼?”

“一朝破境魚化龍,天下萬物如螻蟻,你連敗宗師到這裡的心境…應該會覺得輕易擊敗我們。”

“只要你這麼做,在我的計劃裡,便應該是我和鄭庵耗掉你的力量,最終會是你死而我活。”

“你爲什麼會這麼做!”

……

在這一聲聲越來越厲的喝聲之中,方繡幕越來越煩悶,但不免有些同情這名大秦的王侯。

他終於看着孟放鷹出聲,道:“到這個時候還沒能夠殺死九死蠶,我一進這裡又是遭遇你們這樣的刺殺,連膠東郡這樣的老祖都將最後的力量放在了我的身上,在我看來,這就應該是最後的較量。既然只要能夠殺死你們,就可以瞭解這樣的殺局。那何必計較過程。”

可是你的修爲呢!”

孟放鷹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吼出聲,“你經脈寸斷,就算不和你兄長方餉一樣變爲廢人,恐怕花去數十年的苦功,也只是能夠療傷,又何以進八境!”

聽着這樣的吼聲,方繡幕的面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他緩緩閉上眼睛,輕聲而又認真的說道,“有件事你恐怕一開始都沒有想明白…我出現在這裡,就是爲了我哥。因爲憤怒和復仇,我纔會到這裡。我哥和我父親爲大秦王朝征戰多年,座下兄弟也不知道戰死了多少,可是最後卻就是爲了要完成這樣的殺局而成爲犧牲品,只是爲了鄭袖和元武的霸業麼?”

“至於復仇,至於進八境這樣的事情,這法陣裡面有人比我更擅長。”

方繡幕依舊閉着眼睛,有些慘淡的笑了起來,“只要他入八境,鄭袖和元武怎麼都不可能戰勝他的。如果這樣的兌子就能決定最後的勝負,那爲什麼不這麼做?”

沒有人再回應。

他聽到了孟放鷹跌坐的身體滾落的聲音。

孟放鷹死去,滾落到他身前不遠處的坑底。

接着出現在方繡幕耳廓的是有些刺耳的振翼聲,他睜開眼睛,明滅不定的光線依舊有些晃眼。

他首先看到了一隻很獨特的混金色小蠶,然後看到了很多人的身影。

在這些人裡面,他看到了丁寧。

看着丁寧平靜的目光,他頷首爲禮,深深道:“先前我在長陵城中見過您,只以爲您是無法修行的廢材,然而今日看您,知道是您,但您…卻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

丁寧明白他的意思,頷首回禮,輕聲道:“死過一回再活,沒有人能和以前一樣。”

千座塵山裡,一切聲音漸漸消失,變得徹底安靜下來。

紛擾的元氣也歸於平靜,形成千座塵山的劍意,卻是因爲方繡幕的到來,那一瞬間的抽取而變得有些鬆動,開始緩緩的化解。

一條條灰塵變成奇妙的流焰,往上飛起,又消失在高空的風裡。

他們活了下來。

只是從丁寧這句話裡,沒有人聽出多少興奮和愉悅,有的只是說不出的感慨和感傷

……

能夠和敢於進入這千座塵山的早已進入。

到此時未入的,便也再難覓機會。

只是這原野裡,總依舊會有些人不願意放棄,還有人在嘗試。

盤隨着一道陰冷的狂風,距離千座塵山法陣不遠的一片小湖裡的湖水驟然空了大半,被一道白影捲起。

那是一條白色的巨蟒,背上竟是負着一個奇異的鞍座,鞍座連着一座小道殿,鞍座和道殿足有兩輛馬車大小,用獨特半透明白色晶石所制,不知爲何,竟然是能夠令其中的修行者能夠長時間在水下生存。

晶殿中是一名道人,雙袖空空,雙手早已被人斬斷,然而這條白色巨蟒的氣息都堪比一名七境宗師,這名道人自然也是罕見的強者。

有一些距離這小湖的修行者看到了這樣的景象,卻並沒有太過震驚。

當確定那塵山法陣之中困着的修行者是九死蠶的傳人,或者就是元武所說的九死蠶的重生,那這片荒原裡再出現什麼樣的宗師都很尋常。

這十餘天裡,在這片荒原裡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七境宗師,甚至讓人麻木,甚至讓人恍然覺得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多七境存在。

一如當年的長陵,從各朝蜂擁而至的宗師的屍身堆成了小山。

這名宗師的年歲並不算老,但泛着滄桑的氣息,他隱匿在這片湖裡很久卻不進陣,很顯然不是想要救裡面的九死蠶。

此時他決心進陣去看看,然而卻沒有想到,有一個人也已經守了他很久。

一道不帶絲毫情緒般的殺意驟然出現在他的身後,甚至在臨近他的晶殿時根本沒有讓他感覺到。

當這道殺意刺破他的晶殿時,他纔有所感應,而且通過這一股殺意知道了出手的是誰。

“白啓?”

在這道殺意刺入他的身體時,他驚駭而不可置信的叫出了聲。

他沒有想到有這樣一個人安靜的守了自己很多天,也根本沒有想到,這人竟然不站在鄭袖和自己這一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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