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樹洞

李聞看着棺材:“他們爲什麼沒有追過來?”

棺材裡的菩提沉默了。

李聞忽然心中一動,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殺了那姑娘?她的內心世界崩潰了,所以通道也就消失了,你就是用這種辦法擋住了陰間人?”

“你胡說八道,我沒有殺她。”棺材裡的人忽然憤怒的吼叫了一聲。

隨後,李聞看見棺材上出現了一張臉,這張臉面色猙獰,惡狠狠的盯着李聞。

李聞沒有動。他在盯着這張臉的眼睛,那眼睛當中,有一絲愧疚。

有愧疚,就說明對方還是有神智的,有神智,就不會作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果然,菩提的怒意漸漸的消失了。他冷冷的盯着李聞,最後他的臉也不見了。

外面只剩下一口棺材。

當菩提的聲音再次傳來的時候,菩提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我沒有殺她,只是擊潰了她的內心世界而已。”

李聞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

菩提沒有回答。

這一方地下空間,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很尷尬的沉默。

片刻之後,菩提的聲音又傳來了:“其實,我也是殺了她。”

李聞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說別的。

他知道菩提會說的。

有的人喜歡把最愧疚的事埋在內心深處,不讓任何人知道。但是他們自己始終是知道的。

這種愧疚的感覺會折磨着他們,讓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煎熬之中。

時間長了,他們會希望能夠傾訴出來,彷彿告訴了別人之後,就有另一個人幫忙分擔他們的痛苦了。

這,大概也是樹洞存在的意義吧。

所有人都有傾訴欲。

不過,李聞也知道。菩提把內心深處的秘密傾訴出來之後,很有可能殺了自己,再次保守這個秘密。

菩提的餘生,恐怕都要在傾訴,殺人,傾訴,殺人,這個循環中度過了。

不過李聞也不害怕。求不得早就暗示了這一部分。

與虎謀皮,虎口拔牙,這兩個小任務,早就指明瞭,自己早晚要和菩提起衝突的。

既然是命中註定的事,那也沒必要裝孫子了。

該怎麼把就怎麼辦吧。

菩提果然說了:“我擊潰了她的內心世界之後,她就從瘋癲徹底變成癡傻了。”

“你應該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吧?只有那種徹底失去意識,甚至不知道吃飯說話的人,纔沒有內心世界。”

“那姑娘很快就死了。也許是餓死的,也許是凍死的。也許是內心世界崩潰,肉身承受不住死的。”

菩提嘆了口氣:“這些年,我都自欺欺人。我對自己說,我沒有殺了她,我只是擊潰了她的內心世界而已。她死了,那是另有原因。”

“不過,今天我把這件事說出來,反而想通了。我就是害了她,何必遮遮掩掩呢?我始終要承擔這個責任的。”

李聞有點滿意的點了點頭:“肯承擔責任,就還有救啊。”

結果菩提又來了一句:“可是我非殺她不可啊。她不死,另一個世界的人就要追出來。”

“那些人追出來,趙夫人怎麼活?”

“如果趙夫人死了,我怎麼弘揚佛法?”

“如果我不弘揚佛法,世人如何得到救贖?魂魄如何得到超生?”

“因此,我殺了一個女子,卻救了世間千千萬萬的人,我有錯嗎?”

李聞乾咳了一聲,撓了撓頭說:“如果你殺了你自己,救了世間千千萬萬的人,這沒有錯。但是你殺了別人,救了世間千千萬萬的人。這事我總覺得有點……有點那個,嘿嘿。”

菩提的呼吸有些凝重:“那個是什麼?”

李聞說:“你聽說過……聖母biao嗎?”

菩提勃然大怒。

李聞向後退了退:“想不到這麼新的詞,你老人家也聽說過?最近是不是經常有人來和你交流啊。”

菩提的怒意忽然消失了。

消失的乾乾淨淨,極不正常。

他淡淡的說:“我繼續講趙夫人的事吧。”

李聞嗯了一聲,也沒有介意菩提生硬地轉變話題。反正這古墓裡邊的事,早晚要查一個水落石出的。

早說晚說都一樣。

菩提說:“我帶着趙夫人的魂魄,一路回到了趙府當中。可惜,當我把人帶回去的時候,趙夫人的魂魄。忽然散掉了。”

李聞愣了,好奇的問:“爲什麼?”

菩提有些苦澀的說道:“另一個世界的人,藏在了她的身體當中。我沒有注意,把那東西帶到了人世間。”

“那東西吸乾了趙夫人的魂魄,然後在趙府中大開殺戒。接連有十三個人,都死於非命。無論是肉身還是魂魄。都被那東西吞噬掉了。”

“我只能硬着頭皮,想辦法抓到它。在打鬥的過程中,趙夫人的屍體被徹底毀掉了。屍骨無存。”

“那個東西,在他們的世界當中,應該並不強大。況且我曾經和他們打鬥過,知道他們的要害在哪裡。”

“當時我用金剛-杵在他心口上接連點了三下。那東西慘叫一聲,魂飛魄散了。”

“他死了以後,趙府周圍陰氣大盛,一些孤魂野鬼,發出一陣陣鬼哭狼號之聲。”

“不過,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

菩提的聲音變得很悲傷:“趙夫人的魂魄,徹底散掉了。趙府中的人,有人看到了,那些道士,也看的清清楚楚。”

“趙夫人的屍體也被毀掉了,毀的乾乾淨淨。衆目睽睽之下,我無法抵賴。”

“當日府中有太多權貴了。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大錯事,佛法可能要在中原斷絕了。”

“這時候,我師父到了。他苦苦祈求,希望那些權貴給我一個機會,至少保留佛法的種子。”

“最後權貴們找來了天下間最厲害的巫者。那些巫者在我身上下了詛咒。”

“接着,權貴們又砍倒了一顆菩提樹,做成棺材,將我活着釘在裡面,埋在了趙夫人的棺槨附近。”

“我在這裡,被關押了多年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活人,還是死人。也許我早已經死了,但是這口特殊的棺材,以及那些禁咒,依然可以讓我感覺到乾渴、飢餓,憋悶,恐懼……”

李聞說:“要不要我把你放出來?”

菩提嘆了口氣:“不必了。這口棺材,如同是烏龜的龜殼。剝開龜殼,烏龜也活不了多久了。”

菩提接着說:“本來我要一直躺在這裡,再也沒有機會出來。但是我師父給了我一線生機。”

“他讓趙府中的人,將趙夫人的貼身玉佩,以及死亡之時穿着的衣服,放在了棺槨當中。”

“然後命我一點一點的聚攏趙夫人的魂魄與肉身。若能聚攏完成的話。我就可以出來了。”

李聞說:“這個工作,就算能做成,需要的時間也不短吧?”

菩提說:“很長,很長,而且沒有人知道能不能成功。”

“其實趙府中的人也明白,就算真的能把趙夫人的魂魄聚攏起來,那也是多少年之後的事了,那時候他們也已經死了。”

“他們肯答應我師父,只是出於希望復活趙夫人的念頭罷了。至於復活之後,他們還能不能看到,那就無所謂了。”

李聞哦了一聲:“所以這麼多年,你都在做這種事?”

菩提嗯了一聲。

李聞說:“我看到你把一個人分成了三份。一份是記憶,一份是肉身,一份是魂魄。外面幫你做事的厲鬼說,這樣便於控制。”

菩提冷笑了一聲:“那些蠢材懂什麼?”

菩提說:“你見到的那些厲鬼,他們是殉葬者。爲趙夫人殉葬的。我想要聚攏趙夫人的魂魄,需要一些幫手。於是抹去了他們的記憶,控制了他們的魂魄,讓他們爲我做事。”

“否則的話,那些普通的小鬼,哪能存在這麼多年?全賴我幫他們聚攏魂魄。又時常用陰氣餵養它們。”

李聞呵呵笑了一聲:“難怪那些魂魄在棺材跟前留下一縷陰氣之後,便被你帶走了。看來你把這些無辜的魂魄當成糧倉了。他們可不是陰氣那麼簡單,他們都是活生生的,有靈智的人啊。”

菩提沉默了很久。然後迴避了這個話題。

他的聲音聽不出感情色彩來:“我把一個人分成三份。那是因爲這些凡人的記憶是最骯髒的,他們勾心鬥角,陰謀猜忌,背後中傷……什麼壞事都做。這些記憶,會干擾他們的魂魄和肉身。”

“所以,我把他們的記憶取出來,讓他們成爲一個純潔的人。”

“至於爲什麼把魂魄和肉身也分開。那是因爲。有時候肉身具有趙夫人的血脈,可能是趙夫人的後裔,但是他們的魂魄卻沒有趙夫人的碎片。”

“有時候,肉身沒有趙夫人的血脈,但是又有趙夫人的碎片。這兩者可能會互相干擾。”

李聞哦了一聲:“原來是這麼回事。”

菩提接着說:“趙夫人,是在趙府之中魂飛魄散的。所以她的魂魄碎片,應該在趙府附近。”

“散逸到天地間的碎片,以我的能力還沒有辦法捕捉。但是被人吸納到體內,或者被魂魄吞噬的,我倒是有辦法。”

“所以我抓來了很多魂魄,讓他們聚攏陰氣,在趙夫人的玉佩上面試驗。”

“起初的時候,我抓來數百個人,纔有一個人攜帶着趙夫人的魂魄碎片。一百年後,我抓來數百人,其中有五成都帶着趙夫人的魂魄碎片。只是他們每人體內的魂魄碎片,都更加稀薄了。”

李聞愣了一下,覺得有點奇怪:“怎麼人數越來越多了?”

忽然,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些碎片正在四處擴散。”

菩提嗯了一聲:“不錯,世人有生有死,那些碎片便不斷的循環轉化,不斷的向遠處擴散。幸好趙夫人曾經去過另一個世界,也曾經有另一個世界的人藏在她的身體當中。因此她的魂魄很特殊,不僅容易辨認,而且沒有被後來的主人同化。”

“也正是靠着這一點,我才慢慢的積少成多,一點一點的聚攏趙夫人的魂魄。”

“再後來,天地間的能量越來越稀薄了。漸漸的,人死後不爲鬼,直接魂飛魄散。那時候,受我控制的厲鬼,他們都出現了魂魄不穩的跡象,即便是我自己,也感覺到力不從心。”

“於是我讓他們沉眠了。等下一次能量潮汐爆發,再醒過來,再幫助趙夫人聚攏魂魄。”

“這已經是第幾次能量潮汐了?我也記不清楚了。總之,我們剛剛醒來沒有多久。”

“現在趙夫人的魂魄已經聚攏了百分之一。你在她的棺槨當中,已經可以看到她的影子了吧?”

李聞嗯了一聲:“能看到。”

菩提說:“再有些時日,趙夫人就能恢復神智了。只要她恢復了神智,我就可以傳授她一些方法,讓她自行尋找自己的魂魄。那樣的話,就快多了。”

“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這一次能量潮汐結束之前,她就能活過來,而我也就獲得自由了。”

李聞撓了撓頭:“那我明白了,你也是迫不得已。這樣吧,我們互不侵犯。你把出口指出來,讓我們走,我也不打擾你復活趙夫人,怎麼樣?”

菩提幽幽的說:“我說了這麼久,你還沒有聽明白嗎?凡是進來這裡的人,都要留下血液和魂魄。如果與趙夫人契合,必須把魂魄碎片交給趙夫人。”

李聞說:“交出來之後呢?你會殺了他們嗎?”

菩提說:“我和你聊的很投緣,不妨給你個面子。交出來之後,我可以不加害他們。”

李聞卻有點不相信菩提的話。

他對菩提說:“趙夫人的魂魄,千千萬萬。少了我這幾個朋友,應該也不算什麼吧?”

菩提說:“你們被帶到這裡來,並不是偶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許,你們與趙夫人有緣,或許,你們當中某個人,身上有大量趙夫人的魂魄。”

“我能感覺到,你們之中的某個人,和趙夫人極爲契合。”

李聞沉聲問:“這個極爲契合,是什麼意思?”

菩提說:“這個人的魂魄,也許有一小半都來自趙夫人。”

李聞說:“交出一小半魂魄,人還能活嗎?”

菩提沉默了一會:“想要活下去,總是有辦法的。”

李聞握緊了拳頭。

這話的言外之意是,交出去一小半魂魄之後,估計也就只剩下喘氣的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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