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7日下午7時,外城供給站廣場出現寄生類怪物入侵事件,系新型寄生方式。審判庭已針對該新型寄生方式補充審判細則。目前基地內危險已被排除,請居民放心出行。”
“爲提高審判準確度,保證審判者全程在庭,今日起城門開放時間縮短爲上午8-12時,下午2-6時,請注意回城時間。”
“據燈塔觀測,節肢類怪物、寄生類怪物繁殖季提前開始。爲防止空中入侵,基地超聲驅散儀工作強度提至III級,第二平原、第六盆地、西南峽谷危險等級更新爲四星。請注意野外安全,做好全身防護。相同消息已投放至野外各隊伍。”
“5月17日下午7時,外城供給站廣場……”
三條廣播循環播放,肖老闆擡手,啪一下關掉,低頭繼續打磨模具。
安折仍然在那個角落裡種眉毛,但這次不是普通的種眉毛,肖老闆在人偶空白的臉上用灰色筆畫了具體的形狀和走向,他是在練習給審判者的人偶種眉毛。
杜賽死了,但經由杜賽介紹的那筆訂單還要繼續執行,因爲肖老闆已經得到了一半的定金——他們之前商議好的交貨時間是一個月後,店鋪送貨上門,地點是6區13號建築的一個房間,到那時候,僱主會把另一半貨款也付齊。
陸渢的眉色和髮色一樣,是純粹的黑。很鮮明的一種顏色,長眉微微斜起,成一個輪廓鮮明的眉峰,而後漸漸變窄,末端收攏成薄而鋒利的眉尾。光是這一對眉毛,就花了肖老闆一個小時的時間去描畫。拿到人偶腦袋後,安折不僅要嚴格按照模板種眉毛,還要時不時擡起頭來去看面前支着的平板電腦上一張陸渢的側寫照片,覈對有沒有出現誤差。
這塊平板電腦是今天上午七點鐘,那個買手機的黑衣服小青年送來的,說是哈伯德先生送給肖老闆的禮物。
送完禮物,他還瞧了安折一眼:“嚯,你找了個好活,現在有錢找我買手機了嗎?”
安折感到很抱歉,他的工資只夠喝土豆湯,只能回答他一句“沒有”,小青年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離開了。
他送來的平板電腦裡存了幾張陸渢的特寫照片。大多都是昨天這人在黑市巡防的時的樣子,角度很合理,其中一張還有安折出鏡,不過照片的焦點在陸渢身上,其它地方都很模糊,他只是照片角落裡一個白色的影子,前面擺着一碗土豆湯。
肖老闆“嘿”了一聲,道:“哈伯德在黑市手眼通天,搞到幾張審判者的照片還不是小事。雖然沒有具體數據,但照片拍得好,也能做個差不多。”
說罷,他又把照片來來回回划動幾遍,道:“這張臉真能讓女人發瘋。你喜歡他嗎?”
按照人類身體的生理性別,安折不是女人,所以他沒有發瘋,只是覺得很難受。他對這位審判者有點生理上的恐懼,這座人類基地裡,只有陸渢懷疑過他不是人。安折想,假如有一天自己死在人類基地,那一定是被審判者開槍處死的。
他說:“我不喜歡他。”
“那你是反對黨咯。”肖老闆說:“我最討厭反對黨,我上一個徒弟就是。”
安折:“爲什麼?”
肖老闆:“他拿着我的工資,竟然有臉每週都請半天假去遊i行示威。”
安折:“……”
“我也不是反對黨。”他道。
“我不管你是反對黨還是擁護黨,”肖老闆語重心長:“不請假就可以。”
“我……不請假。”安折說了一聲。
面對肖老闆聽完這句話後臉上露出的慈祥笑容,安折試探問:“我可以住在這裡嗎?”
經過他這些天來的觀察,肖老闆的店面其實不算小,角落裡有幾個閒置的貨櫃,貨櫃與貨櫃間可以住下一個人。
肖老闆問:“怎麼了?”
安折知道基地中的人一般不會輕易搬家,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會被統一分配住所——當然,住不住又是另外一件事了,絕大多數傭兵的一生在野外度過,地下三層的男人和女人們也很少回到自己的家。
但他實在是不想回117號建築了,喬西的糾纏讓他很疲憊。
“我的鄰居。”他給肖老闆解釋道:“他總是……”
還沒等他找到合適的措辭,就見肖老闆瞭然地挑了挑眉:“他想和你上牀?”
肖·斯科特的腦子裡只有一件事情,安折確認。
“並不是。”他否認:“他只是一直想接近我。”
肖老闆:“這和他想和你上牀有什麼區別?”
“有的。”安折認真回想喬西的所作所爲:“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有些事情,沒有辦法和肖老闆說,只能用“我”去代替“安澤”這個名字。
“我和他一起長大,是鄰居。我給城務所的報紙投稿,有一點稿費,他在外面當傭兵,有時候我沒有錢了,或者他沒有了,就會互相照顧。”安折道。
“但是後來,我想考供應站,他不要我考,說……太難了,要我和他一起去野外,做一點輕鬆的工作。”
聽到這裡,肖·斯科特嗤笑了一聲。
安折看向肖老闆,想得到他的一些評價,他想不明白喬西爲什麼要那樣對安澤:“爲什麼他要這樣?”
肖老闆拿着一根人偶的手臂,一邊拿一枚小矬子打磨它,一邊道:“你考上供應站以後,脫離平民,出人頭地,他怎麼辦?他這輩子就是個普通傭兵,你還會跟他一起過嗎?”
說到這裡,肖老闆又擡起頭看安折一眼:“說不定,你一進去,就能勾搭上供應站的高官,他可佔不住你了。”
但安澤不會這樣。
安折道:“我不會。”
“你不這麼做,他也會這麼想,”肖老闆完成了一枚指甲的拋光,噴好清漆,轉向下一枚指甲,“誰能說得準呢,人就是這麼難看。”
“所以,你呢,千萬別跟這種沒出息的人攪在一起——”
安折垂下眼,他覺得肖老闆確實是一個好人,一個好的長輩會給年輕的人類提供未來人生的指導,有時候深淵裡一些羣居的怪物也會有這樣的行爲。
但緊接着,就聽肖老闆下一句道:“你呢,好好在三層留意着,找個大傭兵隊的頭兒,哈伯德那種級別的,保管他見你就繞道走。他要是還敢找你,就喊你男人揍他一頓。不是男人也行,AR1104的女隊長,見了你肯定喜歡,但是她長得像個猩猩。”
安折:“審判者的手指比這個要長一些。”
肖老闆大驚,罵罵咧咧開始返工,無暇再給安折提供人生指導了。
看着埋頭修補的肖老闆,安折笑了一下。
——他就這樣在地下三層住了下來。
沒有了喬西,世界清淨了很多。安折預支工資買了一張摺疊牀,住在店鋪角落裡兩個空貨架之間。晚上,關了燈,人偶的四肢、眼球、頭顱都能陪他睡覺。偶爾出去的時候,他也會被傭兵攔住詢問價錢,不過肖老闆教了他一句很有用的話——“我有人了”。這四個字能應付幾乎所有傭兵。據肖老闆所言,這句話之所以能對付他們,並不是因爲這些人具有謙讓的美德。
肖老闆那時候叼着一支菸,說,你的模樣很好,看起來就像是有個很厲害的男人,嘖,我得快點給你找一個。
安折沒有說話,實際上,他所有的只有一具還沒成型的人偶,這人偶還在日復一日地打造下,長得越來越像陸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