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的夏天到了。
從高地研究所往下望, 鋪天蓋地的深墨綠色高低起伏,像浩蕩的汪洋連接着淡藍色的天空。遠方山脈上,一羣黑色有翼怪物正在盤旋, 發出一聲悠長的鳴叫。
鳴叫聲和風一起遞到山巔, 走廊上, 藤蔓的枝葉和花串蕩起來, 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灑在安折身上, 他擡手接住一朵,拿在左手裡,另一隻手去撥弄藤蔓的末端。
陸渢伸手給他摘掉衣領和頭髮上的花瓣, 他感受到這人的動作,回過身來, 把藤蔓拉過來放在陸渢面前:“你看。”
——他剛剛在這條藤上發現了一隻雪白的新花苞。
當然, 這株藤蔓上有沒有新花苞, 花苞是大還是小,是黑還是白, 都不會引起陸上校的興趣,上校面無表情地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嘖。”對面的紀博士發出一聲類似讚歎的語氣詞。他倚在窗臺旁,左手正在搖晃一隻試劑瓶,右手垂在身側。
當年守衛北方基地的最後一場戰鬥中,紀博士失去了他的整條右臂和右邊小腿, 與高地研究所的對話, 就是他在這種恐怖的劇痛下完成的。至於他爲什麼活了下來, 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只能歸功於上帝的垂憐。
再到後來, 失去了一部分肢體的紀博士申請來到了高地研究所。他的腦子沒受到影響,但在這個沒有假肢的時代, 一條右臂與半條腿足以葬送一位科學家的一生,他不是來繼續研究的,他來到這裡是出於對波利·瓊的仰慕,願意貢獻出自己的軀體以供新型的研究。在數十個與他類似的實驗志願者的幫助下,研究所測出了六種確定可以傳播的安全頻率,其中有一種生物擁有肢體再生的能力。
總之,紀博士現在像個正常人了,雖然新生肢體仍未完全適應。
安折轉頭看向紀博士,想看看他這次在“嘖”什麼。
紀博士在看陸渢,同時,他伸出手,清脆地鼓了兩下掌。
“被我看到了,陸上校。”他說,“要不是我看到了,還真以爲你打算當一輩子正人君子,一個合格的父親。哦,你好像太年輕了,那當個稱職的親哥哥吧。”
陸渢摘下安折脖頸處的最後一片花瓣,淡淡望向紀博士,平鋪直敘的語氣。
“紀伯蘭,”他說,“我高估了你的人格。”
“好,好好好,”紀博士舉雙手投降,“是我不對,我低估了審判者大人的道德水準。”
陸渢沒說話。
“我錯了,我承認,不是您的人格太高尚了,是我的道德水準確實比較低下。”紀博士繼續討饒,他眼睛一轉,看到了牽住陸渢的手腕,正望着自己的安折。
“假如給我分配一個這樣的小寶貝,”他咧嘴一笑,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手勢,“我要把他捆在牀上,然後……”
陸渢冷冷晲了他一眼。
“……然後解剖掉。”紀博士說完就閉嘴了。
“紀博士的腦子出問題了,”陸渢低頭對安折道,“你可以考慮用菌絲給他治療一下。”
“大可不必!”紀博士在一旁大驚失色,道:“我走就是了。”
陸渢這一謀害紀博士的提議也無法引起安折的任何興趣,安折踮起腳,在陸渢側臉上親了一下。
紀博士又道:“嘖。”
陸渢道:“你可以走了。”
“你就這樣對待你最好的朋友嗎?陸上校。”紀博士道。
“是。”
“怎麼,我連圍觀你們過家家的資格都沒有嗎?”紀博士的聲音裡摻雜着一絲絲心碎。
“沒有。”
“過家家”這個詞引起了安折的興趣,他又擡頭看了紀博士一眼。
“這麼可愛,”紀博士也看他,眼裡閃着詭異的光,“解剖一下會哭很久吧。”
安折總覺得紀博士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可能是和肖老闆融合了。
紀博士抱臂嘆了一口氣,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自己那支淡藍色的試劑瓶上。
“陸上校,你真的不試試這個?”他道,“1014號提取液,沒有任何副作用。配合小型磁極調頻,三個受試者注射後,其中一個擁有了完美的夜視能力。這還是你一個月前從深淵帶回來的。”
日光從藤葉的縫隙透進來,投射在細長的玻璃管內,試劑閃閃發光。
陸渢只是掃了一眼。
在博士期待的目光裡,安折替陸渢回答說:“他不要。”
“嘁,”紀博士帶着他的試劑轉身離開,撥弄着通訊器,“波利喊我,再見。”
安折說:“再見,博士。”
陸渢確實不要,安折知道。
況且,陸上校並不需要去獲取那些奇怪的強化或技能,他原本就在深淵來去自如。
安折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用菌絲纏上了身旁青翠欲滴的藤蔓,他對它覬覦已久了。
“別亂吃東西。”陸渢看見了他的動作。
“這個可以消化。”安折辯解。
他伸出一縷菌絲給陸渢看,那縷菌絲爬到上校黑色的制服袖口,在銀色袖釦上結出一片翠綠的新葉,風裡輕輕顫着。
這是安折最近的樂趣。自從發現自己可以安全地融合所有生物或非生物後,他嘗試了很多——那些醜東西除外。
比較成功的一次,他把自己變成了一房間紛紛揚揚的柳絮,差一點把上校嗆到。
但融合也不總是安全的,就像很久以前陸渢說的那樣,多態類怪物在形態轉換時有時會出差錯。不久前他喝土豆湯的時候,出於對這種果實的喜愛,去實驗室融合了一小塊土豆的塊莖,然後意外昏迷了,三個小時後才醒過來。波利說,這是因爲你這隻蘑菇與土豆的頻率太截然不同了,出現了排斥。融合其它東西的時候也是這樣,雖然結果總是好的,但過程充滿不確定性,就像一塊鈉會溶於水,但溶於水的過程會產生爆炸一樣。
從那以後陸渢就不許他亂吃東西了。
但安折想吃這一小塊藤蔓,這一行爲不會對藤蔓本身的生命造成傷害,而且,這株藤蔓毫無異常,只是一個安靜的,開花的漂亮藤蔓。
安折就輕輕在它的表皮刮開了一個小口,汁液滲出來。
它很……安靜。隨着淡綠色汁液浸入菌絲,來自深淵的風吹過冷沉的天空,吹拂着這株依附於研究所的藤蔓,太陽,月亮,星星,天空中的一切都照耀着它。安折閉上眼睛,他的身體好像也那樣舒展開來,而陸渢就在身邊,他不用擔心任何事情,任由陸渢半抱着他,在深綠色迴廊的長木椅上坐下。
或許是他的狀態正常,這棵藤也正常,陸渢沒有允許他吃這塊藤蔓,但也沒阻止。
那就是默認了。
他躺在陸渢懷裡,抓着他的手,思緒很散漫,像泡在了溫水裡。
“它在這裡長了很多年了,本來是個不會開花的藤,”他說,“後來一些有翼的動物帶了花粉過來,它就有白色的花了,它覺得很好看,很高興。”
他一邊小聲唸叨着從藤蔓裡體會到的情緒,一邊伸手抱着陸渢的肩膀,往他懷裡又鑽了鑽,腦袋蹭了蹭陸渢的脖頸,臉頰貼着他胸前微微涼的銀穗流蘇,覺得很舒服。
陸渢“嗯”了一聲表示他有在聽。
一株藤蔓的情緒和記憶是很簡單的東西,而有些東西也不是人類的語言可以描述得出的,安折搜刮着一些詞句:“它還想有藍色的花。然後……還希望能有飛鳥或者蝴蝶和蜜蜂再過來,給它的花朵授粉,授完粉就可以結果子了。”
然後就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講了。
陸渢揉了揉他的頭髮。
這時候,陸渢的通訊器亮了,他拿起通訊器,安折也望向通訊屏幕,是已經走了的博士發來的信息:“你真的不考慮1014號提取液嗎?你的朋友真的很需要你,他需要一個實驗品。”
——博士還沒有放棄推銷他的提取液。
安折笑了笑,看着陸渢點觸按鈕,回了一個字:“不。”
博士回覆:“你的態度爲什麼這麼冷漠?夜視不好嗎?你不需要嗎?每次去深淵,我都要擔心你的安危,如果你注射了1014號提取液,我才能放下心來。”
——他說得像真的一樣。
陸渢回:“紅外眼鏡不好用嗎?”
“那你可以考慮一下1015提取液,純黑色的薄膜翅膀,平均翼展4.3米,能飛起來,很帥的。我真誠地希望你可以體驗一下在空中滑行的感覺。”
“你考慮下?”
陸渢:“不用。”
博士回覆的速度很快,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快速打字時的怨氣。
“時代變了,審判者先生。”
“你得忘記人類血統論,放下心中的成見,擁抱外來的基因。”
陸渢的回覆依然簡單,冷漠:“謝謝。”
“你這樣不對,你需要心理輔導嗎?”
“不需要。”
“你沒救了!”博士甚至發了一個感嘆句。
接着是文字消息:“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治一治自己的血統潔癖和道德潔癖?你曾經放逐了自己,現在還沒有回來麼?我想用提取液潑你。”
顯然,博士已經氣急敗壞了。
推銷提取液失敗後,他總是會這樣。
陸渢神色依然從容,回覆:“我很正常。”
“1014和1015任選其一,我就相信你。”
陸渢:“。”
博士:“你看,沒救了。”
陸渢微蹙眉,良久,在通話界面敲下一個字,發送。
陸渢:“醜。”
短暫的沉默。
博士:“……”
博士:“……”
博士:“……”
博士:“您真行。”
陸渢鬆手,安折抱着通訊器,邊看邊笑。
他想,博士竟然才知道——而自己早就猜到了。
在“鐘聲”後,很多人都自願接納了一些被認證安全的頻率,有的人長出了翅膀,有的人獲得了光合作用的能力,當然也有的人產生了無傷大雅的排斥反應,以及零星的幾個,雖然融合了,但什麼都沒有得到。
但是陸渢拒絕這種事。
當然,原因並不像博士所說的那樣,陸渢有着血統上的執念,不允許自己的物種組成被其它怪物污染。
真正的原因很簡單。
陸渢覺得那些怪物,或者異種,都很醜。
讓他和研究所裡融合了別的生物基因的人類和平共處,可以。讓他也試試長出一點什麼別的東西,不行。
他,嫌棄。
安折把通訊器放在一旁,擡頭看陸渢的臉,他的角度正好能看清所有的細節。
陸渢有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只是很少有人會仔細看他的五官,更多的人甚至不曾也不敢直視這張面孔。
安折覺得他的眉眼最好看,很鮮明,像深淵山巔上冷冽乾淨的風。他伸手摸了摸上校薄長的眉尾,以前做人偶的時候,肖老闆曾經拿着只種了眉毛和頭髮的空白人偶的頭反覆觀賞,嘖嘖讚歎:“真有他的。”
再往下是窄長墨綠的眼睛,被睫毛半掩着,冷冷清清的一個形狀,依稀能從裡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安折覺得,一個人類如果長成這個樣子,確實也有嫌棄別的東西長得醜的資格。
再看通訊器,博士最新的一條消息是:
“那你的意思是我也不好看咯?”
上校並沒有回覆。
他又轉回去看陸渢,並把自己再次往陸渢懷裡靠了靠,不知道爲什麼,他現在就是很想這樣做,而且莫名其妙有點昏昏沉沉。
陸渢把他往自己身上攏了攏,問:“怎麼了?”
安折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他看着陸渢,沒說話。
安折是個經常早睡早起的蘑菇,眼瞳黑白分明,清凌凌地明亮着,只是現在和平常不同,像多了一層霧,溼漉漉一片。
陸渢低頭,離他近了一點。
就聽安折小聲道:“我也是異種。”
“嗯。”陸渢道,“小異種。”
安折說:“那你覺得蘑菇也難看嗎?”
“你沒事,”陸渢:“白色好看。”
“那如果我是個灰色的蘑菇呢?”
“還好。”
“黑色的蘑菇呢?”
“也行。”
“五顏六色的蘑菇呢?”
“嗯哼。”陸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聲音平淡,“給你吃一個白蘑菇。”
這人有個特點,越是捉弄人的時候,神色越正經。
於是安折也面無表情,說:“吃了你。”
輕輕一聲笑,陸渢把他撈起來,換了個姿勢,本來是打橫抱着,現在變成面對面。
安折沒骨頭一樣往前倒,恰好和陸渢碰了碰額頭。這很反常,他平時還是有骨頭的。但這時他每個骨頭縫裡都泛起懶洋洋的感覺,就沒退開。陸渢鼻樑高,蹭得他有點癢,於是他反蹭了一下,把腦袋埋在陸渢肩窩裡。
陸渢把他圈起來,他下意識裡繼續蹭了一下陸渢。
陸渢似乎笑了笑,把他抱得緊了一點兒。
通訊器亮了又滅,滅了又亮,紀博士仍然在孜孜不倦地發着詆譭消息,陸渢掃了一眼博士氣急敗壞的言辭,想起先前的對話,轉向安折。
他問:“我的道德水準很高嗎?”
“啊?”安折一時間沒有領會他的用意,想了想,說,“你是個好人。”
陸渢:“哦。”
安折感到自己的回答或許有些敷衍,補充:“你對我們很好。”
陸渢問:“我對你呢?”
“對我……”安折思索:“有時候不太好。”
陸渢:“你還可以再回答一次。”
安折硬氣地不說話,於是陸渢又笑,他笑起來胸膛微微震顫,他們離得很近,可以感覺到。
陸渢沒再說話。
於是安折開始想。
當然,陸渢對他是好的。在深淵難免受傷,有時他只是手臂上滲出一點微微的血絲,陸渢處理傷口的態度卻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斷了一隻胳膊。如果安折想去做什麼事,他不會阻攔,安折不想做的事情或者不同意做的事情,他也不會提出要求,雖然這種事情很少發生。
——但是,這個人又經常在一些小事上欺負他。從剛認識時候那次亂安罪名的牢獄之災起,這個人就露出了他的本質。
陸渢對紀博士也不錯,雖然看起來他們兩個每天都在冷嘲熱諷。
然後,其它人——
陸渢對待他們,當然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假如研究所遇到災難,無論和陸渢共處一室的人是誰,陸渢都必然讓那個人先走,他一個人面對危險。如果有人請求幫助的話,陸渢也一定不會拒絕。
但也僅限於此了,若非必要和工作上的交接,他不會和除波利外的其他人有任何多餘的交流。
研究所裡的人們關係其實很融洽,互相打趣與打鬧都是常見的事情,平和的交談和合作也很多,但是,顯然,審判者大人不會加入其中。
安折想,上校站在遠處保護人們已經太久了,以至於忘記怎樣去融入他們,又或者他根本沒有學會過。
他說:“你也可以放低一點對自己的要求。”
“怎麼放低?”
安折哪裡知道他要怎麼放低,於是回答:“你自己想。”
陸渢說:“好。”
他聲音質地也是清冷冷的,似乎帶着笑意,是很年輕的聲音。
安折想,他是一個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了人類社會的蘑菇,在這裡,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但對於陸渢來說,也是如此。
於是他說:“比如,如果你想和研究所的人做朋友的話,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飯,然後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給他們帶果子。”
這種方法可能不適用於陸渢,他只是舉個例子,陸渢當然會明白。
“不太想,”陸渢說,“我有和你一起吃飯,給你帶果子。”
安折:“那又不一樣。”
“嗯?”陸渢聲音裡帶上了逗他玩的時候常有的一點鼻音:“哪裡不一樣?”
安折不太想和這個人說話,於是他咬了一下陸渢的脖子。好像會咬疼,於是他咬完又親了一下作爲彌補。
陸渢聲音帶笑:“你說得對。”
安折總覺得他和上校從一開始就在雞同鴨講,他想擡起上身來揉揉陸渢的臉。
於是他用手撐着陸渢的肩膀,往後退了一點。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體忽然沒來由地發軟,險些沒穩住,往前栽去。
——栽到了陸渢身上。
陸渢扶住他:“怎麼了?”
安折搖搖頭,他形容不出自己現在的感覺。
陸渢伸手去碰他的額頭,卻並沒發現什麼,安折伏在他肩膀上,急促地喘了口氣,提不起任何力氣來,他道:“我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
安折只是茫然地把自己纏在陸渢身上,難以用人類的語言描述他現在的感覺,像是……像是受到季節的召喚,等待着什麼事情發生,上一次有這種預感,是孢子離開的那天了。可是這次還是不一樣。
他又要結出新的孢子,開始一輪凋謝和新生了嗎?也不對,現在他只想離陸渢近一點。陸渢握住了他的手,上校的手很涼,但下一刻安折反應過來,陸渢的體溫是正常的,是他自己很熱。
他蹭了一下陸渢的肩窩,甩了甩腦袋,閉上眼,眼前出現一些模糊的景象。
風。夏風從深淵更南的地方吹過來,叢林是一片濃墨綠的海,在風裡起伏翻涌,藤蔓今夏的新葉也輕輕晃動,夏天是它的花期。葉與枝的間隙裡,雪白的花朵像蘑菇從雨後的土壤裡冒頭那樣長出來,花瓣星星點點綴滿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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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等。
等什麼?
等飛鳥,等蝴蝶。
飛鳥和蝴蝶會做什麼?
他難受地哼唧了一聲。
是那株藤蔓的問題,他剛剛無視了陸渢的警告,吃了一條今年的新鮮藤蔓的樹汁,就出現了這些奇怪的症狀。就像他吃掉一塊土豆後昏迷了三小時一樣。
陸渢把他的腦袋擡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安折?”
安折是清醒的,但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陸渢爲了看清他的狀況把他從自己身上擡起來了一點兒,這讓他很難受,安折一邊要繼續往陸渢身上靠,一邊低聲道:“藤……”
“疼?”
安折胡亂拽了一條廊上垂下來的軟藤在身前:“藤。”
抱着他,陸渢微微鬆了一口氣,安折現在的樣子,確實也不像是在疼。
他順着安折的脊背拍了拍,安折哼哼唧唧把自己往他懷裡塞。
陸渢掃了一眼身旁瀑布般垂下的,正在花期的碧綠藤蔓。
藤蔓掩映後是白色的研究所建築,還好這裡離他們的住處不算遠。
風裡是幽淡的花香,這是一直都有的。此刻多了一縷淡到幾乎聞不到的清冽的氣息,像雨後的青草和白色小花的味道。
是蘑菇生長時喜歡的東西,幾個雨季下來,就成了蘑菇自己的氣息。
審判者大人難得一見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扶着安折的肩膀,讓他看着自己。
安折手指緊緊抓着他衣袖的布料,擡頭看着他,溼漉漉的眼睫上綴着細小的水珠。
“你是個蘑菇,”陸渢道,“不能亂吃東西。”
安折看向藤蔓,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正常的藤蔓了,可他還是很難受,只有靠近陸渢才能緩解,像藤蔓的白花非要等待蝴蝶那樣。
他蹙眉,看回陸渢。
陸渢也低頭看他。
——然後他就被抱起來。
“這次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