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陰一陽之謂道也。”
“陰陽相合,造化無窮,滋養萬物……故天地萬物,皆有陰陽之別。”
“即是五行之道,亦有陰陽之分,譬如甲乙屬木,而甲木爲陽,乙木爲陰;丙丁屬火,丙火爲陽,丁火爲陰……壬癸屬水,壬水爲陽,癸水爲陰……”
“陰陽大化,天地之變!”
“譬如男女合歡之法,其表淺,而內蘊深也!”
“合歡峰之道法,即是如此。”
少陽山上。
一座傳道臺上,一位頭髮、穿着皆是半黑半白的年輕修士安然盤坐,聲音戛然而止。
下方座無虛席。
各峰的弟子們坐在其上,認真思索着對方傳授的感悟。
王魃立在人羣之中,眼中若有所思。
合歡峰修行宗旨在這位龐鎮守的傳法之下,三言兩語便盡數道了出來。
他對《乾坤返還法》中的一些晦澀內容,也多了幾分理解。
但距離徹底的掌握,卻還是差了不少。
很快,下方便有修士忍不住起身提問。
傳道臺上的身影神色淡然,一一回復。
王魃聽着這些問題和回答,倒也頗有收穫。
一直到無人在起身求教,傳道臺上的身影環顧四周,在王魃的身上微微一頓,隨後越過王魃,對着衆人輕聲道:
“可還有疑問?若無疑問,今日便散去吧。”
“多謝龐鎮守傳道!”
衆人隨即起身,朝着傳道臺上的身影恭敬一禮,隨後紛紛散去。
道臺上,半黑半白的年輕修士正欲離去。
卻忽地聽到下方傳來了一道聲音:
“龐鎮守,弟子還有一些疑問,懇請鎮守指點。”
年輕修士的眼中倒是並不意外,轉過身,看向下方的王魃,微微頷首:
“你有何疑問,不妨說來。”
王魃歉然行了一禮:“耽誤鎮守時間了。”
隨後沉吟道:
“鎮守方纔說,陰陽之道衍生萬物,那這麼說,五行、風、雷等等,也皆在這陰陽之中,那這陰陽、五行,又有何分別?”
年輕修士聞言,臉上微微浮起一絲讚許:
“你問的好……這麼說吧,陰陽化生萬物而深蘊其中,這便像是一個人的魂,而五行之道,或是其他的風雷冰雪等等,此爲表,也即是體。”
“人之身體,或許組成繁雜,而魂卻無處不在。”
“但這般說,卻又是將陰陽與五行完全隔開,也並不完全準確,陰陽者,更兼具魂與體之二者合一……這些,你可能明白?”
王魃點點頭。
對方舉的例子很形象,理解起來並不困難。
但目前困擾他的問題在於,陰陽之道,到底如何體現?
就如五行,金行有金行的法力,火行有火行的法力,那麼陰陽之道,也有這樣的法力麼?又是如何煉就?
這一點,《乾坤返還法》中說得實在是太過晦澀,他也遲遲沒能悟透。
他隨即便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陰陽之道,與五行並不相同,此二者之氣,爲造化之機,於天地之中雖無處不在,若無妙法,卻又無處可尋。”
黑白年輕修士仔細回道:
“不顯於外,而見於內。”
“一日道成,即能與天地交感,蘊出陰陽二氣,藏於元嬰或是元神鼻竅。”
“既可加持五行及其他法力,又可放出傷敵,還能蘊化萬物……全看你於陰陽之道的領悟偏向何種。”
王魃微微恍悟,隨即連忙向黑白年輕修士深深一躬。
“多謝龐鎮守指點。”
黑白年輕修士微微搖頭:
“不必客氣,陰陽之道奧妙深遠,我便專心於此,卻也自覺只得其萬一……你修的是萬法之道,不必求精深,否則反倒是耽誤了你。”
王魃聞言,頓時明白對方早已認出了他的身份,連忙又是行了一禮:
“王魃謝過鎮守提醒。”
“嗯。”
年輕修士點點頭,遲疑了下,隨後開口道:
“若是見着你師父,代我同他說一聲,上次之事,是我錯了。”
說罷,也不再多言,隨即便飄然隱沒於不遠處的萬象經庫前。
“是因爲上次在陳國的事麼……”
王魃不由得便回想起之前這位龐鎮守出現在陳國,阻止姚無敵擊殺邪神的事情。
微微搖頭。
以師父的性格,說不準早就記在心裡頭了。
“到時候勸勸看吧。”
這樣的念頭一閃即逝,他在原地沉吟了一會,隨即便徑直飛往了附近一座看守頗爲嚴格的秘境。
……
“照那位龐鎮守的說法,陰陽之道,要到了元嬰境界,纔好修行,師父當初能在金丹境便融入了純陽之道,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罷了,元嬰之後再想這等苦惱之事吧。”
僅對副殿主、山主一級開放的‘雍脂秘境’內。
王魃一邊想着方纔的收穫,一邊目光掃過整個秘境。
秘境不大,橫豎也不過十餘里。
但靈氣之充盈,卻簡直是他平生所見之最。
而秘境之中由於靈氣的充盈而形成的巨大壓力,也讓他一時有種呼吸都困難的感覺。
此處秘境之中,還有幾位看起來有些陌生的身影,分佈在秘境的幾個角落中。
彼此頗爲默契地保持距離,防止修行時的動靜影響到了別人。
“看來是那些掛職修行的副殿主。”
王魃掃了一眼,也沒有多看,防止自己的視線引起別人的感應,影響到別人的修行。
他一邊整理自己的思緒,一邊找了個遠離其他人的地方,將蒲團等有助修行之物,取出放下。
隨後調整了一番狀態,便即開始了吐納煉化。
身體便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漏斗,周圍的靈氣在強大的負壓下,蜂擁朝着王魃的體內擠入。
甚至很快便在王魃的頭頂上空,形成了一座肉眼可見的靈氣漩渦。
王魃感受了下,卻還是有些不太滿意。
心中忽地想到了什麼,從儲物法器中,又取出了一塊龍首令牌。
正是癡劍送與他的大幹龍令。
手握龍令,他頓時感覺到了自己體內的金丹之上,那些紋路竟是活潑了幾分。
煉化靈氣的速度,竟是又快了三成!
“好寶貝!”
王魃又驚又喜。
心中不由得對癡劍多了幾分感謝。
隨後連忙閉上眼睛,認真修行了起來。
秘境的幾個角落中。
王魃修煉產生的動靜,頓時驚醒了正在修行的幾人。
在看到秘境中出現的陌生人竟是一位僅有金丹中期的修士,不由得驚詫無比。
幾人面面相覷,迅速傳音了起來:
“這是何人?雍脂秘境所能承受的人數有限,不是隻允許副殿主和山主進來的嗎?”
“宗內哪來的金丹境副殿主?”
“不清楚,咱們少有外出,也就之前代宗主的事,咱們纔出去了一趟……”
“我倒是想起來了……柳師兄,你們地物殿好像就有個金丹中期的總司主什麼的,這不就對上了嗎?”
“總司主?這是什麼職位?”
有人忍不住疑惑道。
不過還沒等到別人回答,就被一位紅衣大漢打斷道:
“行啦,都別說了,我雍脂秘境使用時長已經快到頭了,沒空管這些,還是趕緊修行吧!”
聽到紅衣大漢的話,其他人也不由紛紛點頭:
“是極是極,我的時長也差不多了,用完之後,就只能去次點的秘境,等過幾年再來了。”
“我也是,都抓緊時間吧!”
幾人一一閉上眼睛,再次開始修行。
而王魃對此卻是毫無所覺。
心中一遍遍地梳理着過往的所學。
將金丹運轉到了極致。
在強大的靈氣負壓下,他的萬法金丹上,金、木、水、火、土、風、雷、星斗的法力紋路不斷地轉動着。
將丹田內涌入的靈氣以驚人的速度迅速煉化,隨後存入金丹之中。
本就渾圓的金丹,在不間斷的法力輸入之下,也微不可察地一點點發生着蛻變。
金丹越來越大,表面越發圓潤。
閃爍着的光芒,也越發明亮。
如此。
兩個月後。
秘境中的一位副殿主睜開眼,感受到秘境的排斥,看了眼周圍仍在修行的幾人,又看了眼王魃。
無奈地消失在了秘境中。
又過了一個月,紅衣大漢起身,眼中閃過了一抹遺憾:
“可惜,時長不夠了……”
掃了眼衆人,在王魃的臉上多看了兩眼,隨後也消失在了原地。時間就這樣一點點的流逝。
秘境中的身影也一個個消失,又有新的身影進入。
只是他們都沒有在秘境中待多久,至多一年,便即不得不離開。
惟有王魃始終不曾挪動位置。
隨着修爲的一點點提升,頭頂上方的靈氣漩渦也越發驚人。
時間一晃即過。
這一日。
王魃忽地睜開了眼睛。
眉心處,那顆星點微微亮起。
他的雙眸之中,也有若星辰一般,無數星光閃爍。
“肉身終於穩定。”
“星斗之道,也徹底融入……”
“不過法力和神魂,卻還是差了一點。”
想到這,王魃不再遲疑,取出了大量的靈食吞下,隨後再次閉上了眼睛,催動龍令,頭頂上空的靈氣漩渦,驀然又擴張了一些。
海量的靈氣幾乎凝成了液體,奔涌進王魃的身體。
時間匆匆如流水。
又是一日。
王魃再次睜開雙眸。
眼中閃過的一縷精芒令得周圍瞬間一亮。
頭頂的靈氣漩渦,也隨之漸漸收縮,隨後消失不見。
感受着丹田內的那顆渾圓無暇的圓滿金丹,以及靈臺陰神廟內幾乎滿溢的陰神之力,王魃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
“終於,圓滿了!”
得益於冰道人在珠子秘境中持續地煉化香火願力,他的陰神之力獲益匪淺,如今也達到了圓滿。
“接下來,便該是將肉身血氣與神魂之力也都融入其中……”
肉身、法力、神魂,三者徹底融一,以他全部之底蘊,孕育出一道萬法元嬰來。
之後便是領悟道意、凝聚道機,邁向化神之境……
不過想了想,他還是特意外出了一趟。
離開了宗門之後,他才取出了靈獸袋中的一百隻四階靈雞,施展了‘百命瀆魂咒’。
方一施展成功。
靈臺神廟之外,便憑空生出了一股令他心中戰慄的黑色物質。
攀附在神廟表面,猶如枝蔓蔓延。
這些黑色物質彷彿充滿了極度的惡意、陰冷……猶如從深淵中投來的窺探目光。
靈臺神廟中的神像本能地縮了縮。
“百命瀆魂咒乃是獻祭一百隻同階生靈,從而形成的詛咒……我通曉神紋之道,進行了細微的調整,勉強以金丹圓滿的神魂強行承受四階生靈的詛咒……還是有些冒險了,但也沒辦法。”
王魃感受着那股讓他產生了莫大壓力的黑色物質,心頭充滿了無可奈何。
隨着他神魂的圓滿,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另一個修行了《陰神大夢經》的人,也在以驚人的速度,飛快逼近。
只是在最近,又悄然放慢了腳步,似乎是在等待着王魃晉升元嬰。
不管那人是不是韓魘子,他很清楚地知曉,成就元嬰的那一刻,兩人之間必會有一次交鋒。
而百命瀆魂咒能夠守衛神魂,且連陰神神像都隱隱有種天然的畏懼,這讓他不得不冒一次險。
好在他的神紋之道越發精深,修改後的百命瀆魂咒,也終究沒有對他這個施術者產生反噬。
做完了這些,他隨即便回返宗門,去了一趟萬象寶庫。
果然如宗主所言,不管他選擇何種與神魂有關的寶物,萬象寶庫內的黃皮葫蘆都沒有阻止。
甚至鎮守萬象寶庫的五河祖師還親自指點了王魃,爲王魃選擇了一套合適的用於神魂的法寶、靈物。
“這法寶本身對你的神魂也有負擔,所以最好只選一件最爲合適的,而這三件五階靈物,也是最與你契合的寶物。”
面容清瘦矍鑠的五河祖師指着面前的一枚黃玉扳指,一截暗沉泛着紅光的枯木、一隻龍角以及一枚巴掌大的海螺,以及幾張字跡古老的符紙、一枚裝着丹藥的盒子。
隨後將這法寶與三件靈物、符紙、丹藥的諸多使用注意之處都告訴給了王魃。
“多謝五河祖師。”
王魃感激地向五河祖師行了一禮。
“不必客氣,你之事,邵宗主與吾說過了,也莫要慌張,韓魘子雖是煉虛,但神魂之爭,也不全然看境界高低,你主場作戰,也能抵消他不少的優勢,況且他並不知曉你已猜出了他的身份,還做了這麼多的準備,以有心算無心,你的勝算還是有的。”
五河祖師認真安慰道。
王魃聞言,笑着點頭。
心中倒是並沒有太過慌張。
他所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法寶、靈物、符籙、丹藥、咒術等等。
還包括了許久沒有觸發過的‘替死神通’。
但他心中也的確沒有什麼底。
煉虛存在,對他來說終究還是有些遙遠。
宗內對煉虛手段的記載,也有些超出了他目前的認知範圍。
他更不清楚,韓魘子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他。
只能在那一刻來臨之前,儘可能地武裝自己。
只是和當初剛知道對手是韓魘子相比,此刻的他,心中卻並無多少畏懼。
更多的,只有平靜。
從萬象寶庫中離開後。
王魃回了一趟萬法峰,和步蟬一起安安靜靜地聽了一夜的雨聲,說了一宿都說不完的話。
“師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步蟬忽然開口問道。
“呵呵,哪有,只是修行嘛,也得張弛有度纔是。”
王魃笑着道,臉上看不出半點異樣。
步蟬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這纔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一夜的神交,一夜的酣暢淋漓。
在步蟬入睡後,王魃無聲地起身,充滿了歉然地看着步蟬,看了許久,隨後才飄然離去。
只是他不曾知曉的是,在他離去之後,步蟬輕輕睜開了眼睛,眼中充滿了擔憂。
“師兄……”
……
雍脂秘境。
王魃在之前修行的地方重新盤坐了下來。
一應寶物都已準備妥當,他也終於可以全心全意,開始嘗試將肉身血氣、金丹法力與神魂融合爲一。
進度還算順利。
他在肉身上的天賦確實很一般,但也許是海量雷劫將他的肉身血氣淬鍊得極爲飽滿,使得他融入肉身血氣的速度並不慢。
只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萬法金丹的金光之上,便隱隱多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只是在嘗試着將神魂融入時,他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關。
不管他如何嘗試,神魂便猶如拂過石頭的清風,與金丹全然沒有半點交融。
時間一點點流逝,肉身血氣已經徹底融入萬法金丹之中。
可神魂方面,卻還是沒有絲毫進展。
與金丹涇渭分明。
這讓原本鎮定平靜的心境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心緒甚至開始漸漸浮躁起來。
腦海中不時浮起自己遲遲未能成就元嬰,結果被韓魘子得手,還佔據了他肉身的畫面……
“不行!我現在的狀態不太對!”
察覺到心境的失衡,王魃驀然驚醒。
同時心中不由得便想起了之前在陳國時,師父對他說過的話:
“……若是閉關苦修沒有進展,也不要一昧焦急,不妨外出走走,鬆弛得當,內外交融,纔是正理……”
“鬆弛得當,內外交融……沒錯,師父說的對,是應該外出走走了。”
王魃心中不由掠過這個念頭。
他修行至今,外出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外出,也大多是有緣由,還從未沒有目的地外出。
隨後他心中一動。
萬法峰上。
珠子秘境中。
盤坐在皚皚雪山山頂上的青衣道人忽地睜開了眼睛。
淡漠的眼眸中,閃過了一道微光。
“外出遊歷麼……”
下一刻,他從珠子秘境中一步踏出。
在人德殿處做了備案,隨後便離開了宗門,徑直往南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