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山。
雍脂秘境。
一處角落中。
王魃忽地睜開了雙眸。
“窮達之變……沒想到前生所受之教化,卻是始終根植於內心。”
他輕輕搖頭。
前生的諸多記憶早已淡卻,然而一些最爲底層的印記卻還是烙在了內心最深處。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前世許多人,皆有這等執念。
這也是所受教化的原故。
只是有這樣執念的人,大多窮困。
反倒是無心於此的,做到了‘達’。
不免令人感嘆。
有了這樣的明悟,又有冰道人代他兼濟天下,他的心中彷彿去掉了一塊重負,整個人頓時輕鬆了許多。
眼中隨即也劃過了一抹喜悅:
“不過沒想到的是,冰道人竟先一步元嬰了。”
感受着從冰道人那裡傳來的種種晉升感悟,就彷彿是他親身經歷了一場元嬰劫一般。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二者本爲一體,冰道人那邊渡劫,他這邊也等同於渡了一次。
原本對神魂融入沒有半點頭緒的他,此刻以更高的元嬰層次來看,忽然便有了些許靈感。
只是這點靈感,卻還是猶如隔着一層薄霧,難以勘破。
王魃心中一動,手掌一翻,一壺帶着歲月滄桑之感的靈酒,出現在了他的掌心。
這是昔日靈食部副部長何酒鬼送與他的八百年珍釀‘春秋醉’。
十年陳,靈氣充裕;百年陳,可溫養神魂;千年陳,則適合悟道。
至於萬年陳,此酒方煉就以來,還從未出現過。
八百年春秋醉雖不及千年陳能助益悟道,但溫養神魂之下,卻也能間接有不小的功效。
拍開瓶塞,頓時便有一股醇厚的酒香味溢散開來。
王魃雖不是好酒之人,可輕輕一嗅,竟隱隱有種神魂舒泰之感。
他也沒有絲毫猶豫,當即便舉壺飲下。
此酒醞釀八百餘載,甘冽清甜之中帶着一絲歲月的渾厚。
只是一瞬間,王魃便彷彿品嚐到了歲月流轉的滄桑味道,靈臺內的陰神之力不由得舒張開,自然而然地涌入到丹田內萬法金丹之中。
殷紅與縈繞着血氣的金丹交織,在金丹的轉動中,王魃如臂指使,駕馭着陰神之力,不斷環繞、覆蓋着金丹。
終於,金丹與陰神之力,產生了一絲細微無比的交融。
而萬法金丹的表面,很快便沁入了一點點微不可察的殷紅痕跡。
“終於成功融入了!”
王魃的心頭涌起了無限的歡喜。
雖然眼下神魂只是剛開始融入,融入的速度也不快,但卻代表着他停滯下來的步伐,終於重新邁入正軌。
仔細感受了一番,王魃卻面色微沉。
那位同樣修行着《陰神大夢經》的後來者,似是感受到了他的進度鬆動,竟是在一瞬間,大幅度加快了提升的速度。
兩人的距離,在迅速地縮短!
“怎麼感覺……他像是在逼着我前進?”
王魃心中微凝。
而與此同時,他忽然一怔。
冰道人那裡,傳來了一個讓他吃驚的消息:
“大楚,被滅了?”
王魃神色不由凝重起來:
“萬神國終於動手了……”
“祂們,是有什麼依仗了嗎?”
在王魃看來,以他所知道的萬神國實力,想要滅掉大楚,並不困難,早就可以實現。
可是萬神國卻遲遲未動,放着到嘴邊的肉不吃,以他猜測,無非是忌憚於此舉激怒大晉或是爲了與大晉保持一個緩衝地帶而故意爲之。
“不過,也可能是爲了避免讓大燕警覺……萬神國的那三個神主並非魯莽之輩,相反還很明智,之前便竭力不與大晉交惡,卻一門心思進攻大燕,看起來像是和大燕有仇而失了智,可如今看來,萬神國的進攻,對大燕損害有限,倒更像是故意示弱,免得引來韓魘子出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王魃沉吟了一會,隨即微微搖頭。
涉及到這個層次的大戰,已經不是他這個還困頓在金丹圓滿的修士所能干預的了。
況且他如今疲於應對陰神大夢經的事情,實在是有心無力。
想到這,他很快便將種種雜念都驅逐出腦中,沉心定氣,閉目引導着陰神之力往金丹中涌去……
……
海陵國。
“海陵國這邊的傳送陣由於之前發生過幾次海水倒灌,如今都已經遷到了北邊……”
葛守成駕馭着青色旋風,將青衣道人和錢白毛帶着,一邊介紹道。
青衣道人並無反應,而錢白毛的臉上卻難掩激動之意。
萬象宗!
帶着他的大腿,居然是萬象宗的大佬!
身爲大晉修士,三宗之一的萬象宗大名他如雷貫耳。
只是皇族秦氏便已經是他們這些地方修士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三大宗門,就更不是他們所能接觸到的。
是以他根本就沒想過,這位話語十分少的前輩,竟然就是萬象宗的高人。
“難怪就連四階兇獸都不是前輩的對手……”
錢白毛心中暗暗道。
隨即心中暗暗給自己打氣:
“前輩特意帶上我,想必是看重我性格沉穩,能時時警醒前輩的緣故……我可一定要多多提醒前輩纔是!”
青衣道人自是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冷淡的臉上只有少許的沉吟之色,忽然開口道:
“葛師叔可知如今形勢?”
他外出歷練,並未向宗門瞭解過風臨洲的局面。
他雖然說得簡略,正朝着北邊飛去的葛守成倒是明白他的意思,聞言斟酌了下語言,隨後道:
“我知道的不多,不過這幾年形勢大致沒什麼變化,只是北邊三洲修士攻城略地,進展不小,聽說是因爲真武者數量飆升,四面開花的緣故,以至於大燕靠着北海的領土已經全部淪喪……”
微微搖頭:
“萬神國之前也還是老老實實攻打着代國,誰能想到它不聲不響一下子把大楚給拿下了。”
“真武者……”
青衣道人微微沉吟,很快便詢問道:
“宗門,對萬神國無有動作?”
“對萬神國有動作?”
葛守成微微一愣,隨後搖頭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等到了陳國,你再問問看……到了。”
說話間。
青色旋風悄然散去。
三人凝立在一片明顯有被海水浸泡痕跡的低矮山脈上空。
下方的山脈中,正有大量的海陵國民衆匯聚。
海陵國的鬼市,也正在此處附近。
三人也不停頓,迅速便飛入了鬼市中,很快便有海陵國鬼市的鎮守親自迎接。
“米扉見過總司主,見過葛師伯。”
一位面容沉穩的青年修士朝着青衣道人和葛守成分別行了一禮。
海陵國靈氣衰微,並無太多有價值的東西,若非靠着海岸,有海中的珍產可以獲取,此地恐怕都未必會有玲瓏鬼市存在。
也因此,此地鬼市鎮守修爲境界也就元嬰初期的樣子,輩分也與王魃一樣。
“這位是……”
他目光微移,看向錢白毛,有些疑惑。
錢白毛不由得心中一緊。
身爲煉氣修士,被元嬰存在注視都是一種強大到窒息的壓力。但更重要的是,他更緊張於這位大粗腿對他的定位,到底是什麼。
青衣道人面色淡然:
“門下行走。”
青年修士恍然,隨後連忙在前面引路。
而跟在後面的錢白毛聞言,心情頓時驟然一鬆。
緊隨其後的,卻是從心底冒出的狂喜!
“前輩這是認可我了嗎?”
“門下行走……這麼說,我出去可以報前輩的名號了……等等!我只知道前輩似乎是什麼總司主,可是前輩名號卻……”
想到這,他的心中又是自慚又是焦急。
只是也不好現在就問,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沒多久,三人便在青年修士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座傳送陣前。
“我就不送你了,有姚師兄在,你到了陳國,姚師兄應該也能護你周全。”
葛守成站在傳送陣外道。
青衣道人微微頷首,隨即便和錢白毛一起消失在了陣法中。
“唉,多事之秋啊!”
葛守成嘆息了一聲。
鬼市鎮守米扉聞言,也不由得面色凝重了些,詢問道:
“葛師伯,之前聽說海中堤壩被衝,只是我忙着安置災民,也沒來得及前去支援,如今情況如何了?”
葛守成不由搖頭:
“堤壩已經重建得差不多了,只是這幾年海水水位上漲得極快,被洪水帶來的兇獸也越來越多,恐怕再有個兩三年,咱們再多加上一倍的人手,也未必能守住這圈堤壩。”
“到時候,只怕是不得不放棄海陵國,甚至是黑齒國,以‘白平山脈’爲界,隔絕海水。”
聽到這話,米扉神色不禁沉重了許多:
“這麼大地方要是放棄了,一旦白平山脈被衝開,大晉就要直面海水衝擊了……”
葛守成擺手道:
“若是大晉都被淹了,那整個風臨洲估計也得和那三洲一樣了……眼下還不至於,大晉、大燕畢竟地勢遠比周邊高了許多,這也是三洲爲何一心想着奪取咱們風臨洲的緣故,只是就怕這大洪水一直不絕,那再高的地勢,也於事無補。”
“希望這大洪水能停下吧。”
米扉長嘆了一聲。
“是啊,希望能停下吧,否則……”
葛守成也不由得喃喃道。
否則,一旦萬象宗離開了此界,只剩下長生宗獨木難支,又還有誰,在乎這些凡人?
……
陳國,玲瓏鬼市。
青衣道人和錢白毛走出了傳送陣。
錢白毛一臉好奇地小心張望了一番。
而守着傳送陣的修士在看到青衣道人的瞬間,便連忙行了一禮:
“鬼市傳送陣值守見過總司主……姚鎮守就在鬼市外。”
青衣道人微微頷首,隨即便邁步而出。
錢白毛連忙跟了上去,忍不住好奇道:
“前輩,咱們這是到了陳國?不知此地可還安全?不過就算是在安全處,也千萬要小……唔、唔!”
嘴巴再次被冰封住,錢白毛心中卻焦急不已。
忠言逆耳,前輩雖不願聽,可他錢白毛乃是前輩的門下行走,可不能不提醒啊!
好在嘴巴雖然被封了,但他還能以腹語及時勸誡:
“……前輩,您就算是不願聽我也要說,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反過來……阿巴阿巴……”
青衣道人腳步不停。
錢白毛:阿、阿巴???
他連忙鼓動腹腔內用於發聲的氣息,卻愕然發現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發出一陣混亂的聲響。
眼見前輩即將走遠,他也奈何不得,只好連忙跟了上去。
沒多久,他便跟着青衣道人,來到了鬼市外。
剛一出鬼市,他便見一尊赤着上身的身影無聲落在了青衣道人的面前。
只是目光剛一接觸,他的心頭便止不住泛起一絲極度的惶恐!
如果說他看到元嬰修士,就彷彿是螞蟻見到了巨龍一般畏懼,那麼看到眼前這人,他就彷彿是看到了天。
沒錯,就是天!
視線,完全被這道身影所遮掩!
青衣道人似有所覺,冷淡地微一揮手。
錢白毛頓時鬆了一口大氣,整個人就像是被人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那赤着上身的身影目光越過青衣道人,有些好奇道:
“這是誰?”
青衣道人神色淡然:“門下行走……你先留在這。”
他輕聲道。
錢白毛知道是對自己說的,連忙點點頭。
青衣道人隨即便和那道身影飛了出去。
兩人很快便飛到了玉皇頂上。
往日只有數位元嬰再此戒備整個陳國邊境的玉皇頂上,此刻卻立着不少元嬰修士的身影,忙忙碌碌。
眼見兩人到來,連忙朝着二人行禮:
“見過姚鎮守,見過總司主!”
正常而言,鎮守之位遠比不得地物殿的總司主,不過誰教這位鎮守乃是化神大修士,自是無人敢怠慢。
姚無敵隨意地一揮手:
“你們先忙,陣法這事我也不太擅長。”
“是。”
衆修士也沒有多少空閒,繼續佈置着陣法。
青衣道人目光掃過衆修士佈置的陣法,雖然面色仍是淡漠,眼中卻多了一絲凝重。
他在地物殿多年,雖然時常請假,但對宗內一些高品階的陣法並不陌生。
眼下這些修士們着手構建的陣法,正是一門可以由元嬰修士共同佈置的五階大陣,範圍較廣,用來鎮守陳國再合適不過。
姚無敵這時卻好奇地轉過頭:
“你竟然元嬰了……本體如今如何了?”
青衣道人閉目感應了一番,隨即睜開眼,開口道:
“已與神魂交融……不會太久。”
聽到這話,姚無敵的臉上明顯多了幾分喜色:
“那就好!那就好!”
“看來宗主沒騙人,不過你怎麼跑這邊來了,如今這裡可不安生!”
青衣道人語氣淡然道:
“乃爲師父出謀劃策。”
他冰心剔透,最擅權衡,能做到幾乎絕對的理性。
比起本體,雖少了幾分機變,卻多了幾分縝密。
如今大楚被滅,局勢撲朔迷離,他來此處,雖未必能有多大用處,但關鍵時候,說不準也能爲師父姚無敵參謀一二。
他雖淡漠,但終究與本體一脈相承,做不到忽視師父。
姚無敵聞言,心中寬慰無比,不過卻還是皺眉道:
“我需要什麼出謀劃策?你還是早點回去,冰道化身能修至元嬰極爲不易,勿要有所折損。”
青衣道人卻並不在意姚無敵的話,目光掃過四周,法力微轉,迅速便在兩人間構建起了一座隔絕陣法,隨後沉聲問道:
“約莫十年前,本體便已規勸宗主先行出手拿下萬神國,宗主也早已做了定奪,可爲何今日萬神國仍在,且還拿下了大楚?”
這些疑問,他從知曉大楚被滅之時便已生出,只是直到此刻,才終於問出。
聽到青衣道人的話,姚無敵神色也凝重起來:
“非是宗主他們不願出手,一來是因爲荀老二這些年老是犯賤,惹怒了長生宗,使得咱們和長生宗在萬神國之事上,遲遲未能聯手,二來,情況已經與之前大不相同……”
微微遲疑之後,他才又開口:
“你應該不知。”
“萬神國邪神,以母神爲首的三神主之前隱蹤匿跡,卻不知何時已更進一步,自號三神皇,不久之前忽然出現在大楚邊境,只花了半炷香的功夫,便殺到了大楚國都,同時擊殺了大楚的幾位化神……”
“而就在夷滅大楚不到一個時辰,這三位又借傳送陣北上代國,奇襲鎮守代國的原始魔宗新任大長老宮千秋。”
“化神圓滿的宮千秋……重傷逃遁!”
“就在剛剛,代國也已經淪陷,如今只剩下咱們陳國、森國和伏國,孤懸在萬神國的包圍中。”
“只怕,他們下一步的目標,便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