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官差?”輝圖驚詫地問。
“我不是,他們是。”週二被架着動不了,只能衝那些被五花大綁的衙役努努嘴。
輝圖從未遇到過如此荒唐的事,將信將疑地問:“他們是官差,你又是誰?”
“我是雲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的弟弟,定遠縣正堂是我親哥,我有海捕文書,我真來辦差的!”
“海捕文書呢?”
王千總不識字,從一個綠營兵手裡接過文書遞上來問:“輝老爺,是不是這個。”
輝圖接過文書看了看,擡頭道:“不似有假。”
“輝老爺,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週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說:“家兄奉滇憲委運滇銅,一路上小心謹慎擔心出哪怕一丁點的差錯,結果防住了盜匪卻沒防住韓四這個衣冠禽獸,竟讓他偷走了八百斤銅!”
“這麼說我們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
“是,就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輝圖心想沒捉住反賊捉幾個偷盜官銅的毛賊一樣是功勞,禁不住問道:“韓四是誰?”
“他,站輝老爺您後天呢!”週二又衝韓秀峰努努嘴,咬牙切齒地說:“輝老爺,他叫韓秀峰,字志行,在家排行老四,以前好像是個巴縣縣衙的清書,不曉得借給衙門幫閒之便訛詐了百姓多少銀錢,竟花錢捐了個九品候補巡檢。也正因爲看他是個官,我們纔沒提防,才讓他給得逞了。”
吐沫橫飛,說得有鼻子有眼。
杜三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問:“你龜兒子說志行偷盜官銅,可有人證、物證?”
“有,被盜的八百斤官銅全在他船上,不信你大可去船上瞧!”
“捉賊拿贓,這麼說人贓並獲了?”
“還是那句話,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有官老爺做主,週二膽子頓時大了,連說話也變得中氣十足。
輝圖很想幫他做主,但一聽到韓秀峰的船上有八百斤官銅臉色立馬變了,下意識回頭朝下午曾上船查看過的稅吏稅卒望去。
杜三強忍着笑追問道:“你口口聲聲說韓志行偷盜官銅,那曉不曉得他是咋偷的?那可是八百斤,不是八斤,也不是八十斤,別說他一個文官,就算我這樣行伍出身的武官一時半會間也搬不走,你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嗎?”
週二不假思索地說:“他有同黨!”
“誰是他的同黨?”
一想到剛纔差點被夔州的官兵當作犯上作亂的反賊給剿了,而始作俑者不用問便知道是眼前這個武官,週二就是一肚子火,脫口而出道:“你!”
“我?”杜三哭笑不得地問。
“就是你,不光你,還有那個大個子,還有那個背褡褳的。別以爲我不曉得,你既是他的結義大哥,也是他的同黨。你後頭那兩個既是他的長隨,也跟你一樣是他的同黨!”
這時候,被輝圖盯得心裡發毛的稅吏苦着臉道:“輝老爺,天地良心,我真沒見着啥官銅,不信您問江大,不信您問錢六!”
韓秀峰等的就是這句話,從王千總身後走出來,從懷裡摸出稅票,一臉無奈地說:“輝老爺,要不是有這張稅票,要不是有您作證,我韓志行今天就算跳進川江也洗不清。”
“韓四,你別裝了……”
“住嘴!”輝圖再傻也明白這是栽贓嫁禍,甚至聯想到銅天王爲啥要栽贓嫁禍韓秀峰,因爲韓秀峰是打算進京補缺的,身上一定帶了不少銀錢,栽贓陷害一隻大肥羊,比在碼頭上訛詐那些個船家貨主更有油水。
他狠瞪週二一眼,轉身道:“碼頭上這麼多船,那麼多人,官銅到底是怎麼搬上船的,找幾個船工問問便知!”
“輝老爺明察秋毫。”韓秀峰不失時機地拱起手。
“王千總,勞煩你把那些個船家貨主船工腳伕全帶過來!”
“嗻!”
週二猛然意識到這是夔關,碼頭邊繫泊了不下百十條大小船隻,幾乎每條船上都有人,有的船上還不止一個,正不曉得該如何辯解,一個綠營兵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擠進人羣半跪在王千總面前,大驚失色地稟報道:“稟千總,我左營甲哨馬兵吉桂山、乙哨步兵焦二牛被這幫龜兒子砍翻掉進江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曉得被江流衝哪兒去了!”
“啊!”
“好幾個船工看見的,我……我們找了半天也沒找着。”
“人命關天,沒找着就不找了?”王千總氣得咬牙切齒,回頭吼道:“李伍,帶幾個兄弟去找。老鬼,趕緊去找兩條船!”
“嗻!”
輝圖大吃一驚,喃喃地說:“鬧出人命了……”
“輝老爺,人命關天,而且出事的是我左營的兄弟,這件事卑職別的不管。”
“王千總,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找到我那兩個兄弟之前,雲南的這些衙役青壯和韓四等人全不能走,人證物證同樣如此,包括輝老爺您手下的稅吏稅卒。”
大清重文抑武,武官品佚雖高,但是地位低下。
別說王千總,就是提督、總兵等一、二品大員其地位也不能與六、七品翰林的相提並論,正所謂“雖提鎮崇階,已非復如昔日之可貴,至於千把末佚,則更視爲無足輕重之官,稍有志節者,鹹鄙薄而不屑就”。
輝圖壓根兒就沒把王二牆當作一個官,豈能讓王二牆發號施令,更不可能由着王二牆抓稅吏稅卒,緊盯着王二牆冷冷地問:“王千總,連我的人也要抓?”
“輝老爺,對不住了,我左營死了人,這官司就算打到協臺府臺那兒去,我王二牆也不怕。”王千總拱拱手,隨即轉身道:“弟兄們,聽我號令,把這些人全帶回營,把船上的官銅也搬回去!”
“嗻!”
輝圖急了,正準備開口,佟柱連忙拉拉他袖子。
“你拉我做什麼?”
“走,去邊上說。”
“有什麼好說的,居然在我跟前拿人,還拿我的人,想造反啊!”
佟柱回頭看看正忙着指揮綠營兵們把相干人等押回城的王千總,湊到輝圖耳邊道:“左營死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馬兵,他要是不出頭這兵以後怎麼帶,這官司打到府臺那兒他也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