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大婚那天小院兒里人太多,任禾哪記得他這個小角色,下意識問:“你認得我?”
不等潘二開口,任怨就脫口而出道:“哥,他是韓四的長隨。”
任禾反應過來,不動聲色說:“果然是故人,這麼說你家老爺已經到了,也住在這兒?”
潘二現而今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官老爺見多了,這院子裡就住着兩個,其中一個從六品的武官不但跟他住一個屋,有時候甚至還稱兄道弟,不再是在巴縣時那個土包子,更不會怕任禾這個舉人,嘿嘿笑道:“任老爺,您幾位是想住會館吧,我家少爺正在裡頭跟錢老爺說話,勞煩您幾位在院子裡稍等,容小的先去稟報一聲。”
想到韓四,任禾就是一肚子鬱悶,呵斥道:“放肆,老爺我下榻會館還用得着你去稟報!”
“任老爺好大的威風。”潘二擡頭看看東西兩排的“狀元房”,又回頭看看堂屋,不卑不亢地說:“這兒是京城,不是巴縣,輪不着您任老爺發號施令。您幾位想住這兒,得看我家少爺心情好不好,讓不讓你們住。”
“這是重慶會館,不是你們韓家!”
“這兒的確不是我少爺家,但我家少爺是這兒的首事!首事懂不,哈哈哈哈,就是會館的管事!”
任禾咋也想不明白應該也是剛來不久的韓四怎麼就搖身一變爲重慶會館的首事,正百思不得其解,韓秀峰聽到院子裡的動靜跟錢俊臣一起走了出來,見一下子來了六七個人,其中還有曾羞辱過他的任禾,定定心神,拱手道:“任老爺,久違了。”
任禾不認爲韓四真是會館首事,見他身邊站着一個從六品的文官,急忙把行李遞給任怨,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巴縣舉子任行之見過老爺,敢問老爺尊姓?”
韓秀峰自然不會讓錢俊臣自給兒介紹自給兒,拱手道:“任老爺,這位是禮部員外郎錢俊臣錢老爺!”
禮部那可是管會試的衙門,也是最清貴的衙門,捐納出身的官哪個衙門都能去,唯獨禮部和吏部去不了。
任禾肅然起敬,急忙再次拱手作揖:“原來是錢老爺,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錢俊臣很喜歡這種被人敬重的感覺,拱手回了一禮,笑問道:“幾位是來會試的舉子吧,我和志行老弟剛纔還說算算日子你們也該到來了,沒曾想曹操曹操到,我們剛說完你們便到了。”
“晚生璧山舉子何君傑,見過錢老爺。”
“晚生江津舉子劉始真,見過錢老爺。”
同行的何恆和劉山陽反應過來,急忙把行李交給各自的家人,恭恭敬敬地給錢俊臣行禮。
“都是同鄉,無需多禮,”錢俊臣回了個禮,側身笑道:“三位千里迢迢進京,一路鞍馬勞頓,想必都累了。這位是我們重慶會館首事韓志行韓老弟,三位認識一下,請韓老弟幫你們登記下火牌,早點安頓下來歇息吧。”
“任老爺,何老爺,劉老爺,裡面請。”韓秀峰微笑着拱手道。
“韓四,你真是會館首事?”任禾一臉不可思議。
“這還能有假?”杜三伸着懶腰從東屋裡走了出來,摟着韓秀峰的肩膀笑道:“我二弟正是會館首事,你們想住這兒得給我二弟交館費。”
杜三說完,放下胳膊,有意無意地敞開棉襖,露出裡面官服上的補子。
武官的補子跟文官的不一樣,
何恆打心眼裡瞧不起杜三這樣的武官,像是沒看見一般不解地問:“錢老爺,費二爺呢,我記得費二爺是首事。”
“二爺以前是,現在不是了,他剛纔出門有點事,估摸着一會兒就回來了,外面不說話地方,三位進來說。”
“走走走,都杵在院子裡幹嘛?”杜三打了個哈欠,掀開簾子第一個走進堂屋。
韓秀峰很想讓大頭和潘二把任家兄弟趕出去,但這裡本來就是專門給進京趕考的重慶府籍舉子提供住宿的地方,只能坐到八仙桌上首,拿起擱在香案上的登記簿,一邊示意潘二磨墨,一邊淡淡地說:“會館有規約,三位可以住,並且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但每人要交二兩銀子的館費。”
何恆這是第二次住,曉得會館的規矩,從懷裡摸出錢袋,取出一把碎銀:“這裡應該有二兩,勞煩韓老弟了。”
“談不上勞煩,何老爺,您先坐。”
任禾暗罵了一句小人得志,回頭示意任怨取銀子,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韓秀峰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先收銀子再登記,登記完他們的火牌,擡頭道:“三位,眼看就要過年,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對外地來京人員管得嚴,你們的家人一樣要登記造冊,勞煩你們的家人出示一下戶口牌。”
乾隆朝時朝廷對在京城討生活的流民管得嚴,順天府經常會同五城兵馬司查究遣送,後來流民越來越多,想管也管不了,也就不怎麼管了。
正因爲如此,何恆上次來時就沒給隨行的家人去辦戶口牌。
任禾和劉山陽之前沒來過京城,一切以何恆馬首是瞻,不但沒幫家人辦而且壓根沒想過戶口牌這事,以爲他們有火牌就行。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曉得該咋說。
“沒帶?”韓秀峰緊盯着任禾問。
“我們不曉得這事,家弟沒戶口牌不行嗎?”任禾微皺着眉頭問。
“也不是不行,而是不穩妥。”
“咋個不穩妥?”
韓秀峰擱下筆,不緩不慢地說:“非京籍軍民人等在京,全得登記造冊,全得錄入甲長、坊正的循環號薄。要是不登記、不錄入,沒被衙門查到沒關係,要是被查出不光令弟會有麻煩,連我這個會館首事也會被牽連。”
錢俊臣豈能猜不出韓秀峰這是打算敲竹槓,故作嚴肅地說:“三位,你們也太大意了,帶家人來京城,竟然不去衙門給家人辦戶口牌!這是有會館的,要是沒會館,外面那些客棧誰敢讓你們住。”
“錢老爺,我……我上次來,我家人沒戶口牌也沒事。”
“上次是運氣好,何老弟,今時不同往日,現而今天下不太平,京畿重地,自然要比太平年景管得嚴。”
“錢老爺,我們來都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韓老弟,都是同鄉,你幫着想想辦法吧。”錢俊臣回頭道。
韓秀峰心想你要麼不開竅,一開竅竟配合得如此默契,強忍着笑道:“還能有啥辦法,只能花點銀子託人去衙門打點。”
“花點銀子也行,韓老弟,要花多少銀子?”何恆急切地問。
“一個人少不得十兩。”
“這麼多!”
“何老爺,您又不是頭一次來,應該曉得京城啥都貴!您說說,在京城十兩銀子能幹啥?”
爲進京會試何恆籌了三千多兩盤纏,做好了萬一落第就不回去的準備,身上有銀子,心中不慌,見錢俊臣都說這事很麻煩,不想讓錢俊臣和杜三那個從六品的武官看笑話,一口答應道:“十兩就十兩,勞煩韓老弟了。”
“談不上勞煩,韓某承蒙翰林院吉老爺、禮部錢老爺、工部王老爺等在京同鄉信賴,被委以重任照看這會館,自然要把三位伺候好。”
韓秀峰扯虎皮當大旗,煞有介事地顯擺了一通,便讓他們報上各自家人的年齡、籍貫,一一登記下來,註上來京事由,收下四十兩銀子,又笑道:“三位,會館就這麼大,攏共就這麼幾間房,所以我只能給三位三間房,只能委屈三位與各自的家人擠擠。”
“這我曉得,上次也是一家一間。”
“曉得最好,不曉得的真會以爲我慢待三位呢。”韓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會館今年開伙,錢老爺、杜老爺和費二爺都在會館吃,三位和三位的家人也可以搭夥,飯錢和茶水錢十天一結,我估算過,每人每月的飯錢和茶水錢有一兩五銀子應該夠了。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能省則省,三位說是不是?”
“每人每月要一兩五銀子,我不如出去吃呢!”任怨不曉得京城的物價有多高,忍不住嘀咕道。
杜三冷不丁爆出句:“連這點飯錢都捨不得花,還來京城會啥試。”
“大哥,這不能強求。”韓秀峰看了一眼杜三,隨即回頭笑道:“任老爺,任二爺,您二位要是嫌貴大可以出去吃。再就是會館有會館的規約,每日亥時大門上鎖,上鎖之後便不能出去,在外面有啥事耽誤了我也不會給諸位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