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天還沒亮,大頭和何恆、劉山陽的三個家人便起來生火做飯。昨天下午僱的馬車一到,潘二就帶着其中一輛去北半截衚衕接翰林老爺。
韓秀峰忙着收拾香案,擺放祭品,費二爺、何恆等七位舉人也起來了,先把捆紮好的鋪蓋送上停在門口的馬車,然後回房檢查票卷及考籃裡的物品。
大頭把糕點和剛熱好的糉子剛送進堂屋,溫有餘等七位商賈到了,一進院子就預祝幾位舉人老爺高中,說完吉利話老老實實守在堂屋外面。他們既不是官身又沒有功名,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也不敢進去。
北半截衚衕離會館不算遠,翰林院檢討吉雲飛一會兒就到了,跟費二爺等考生寒暄了幾句,便搖身一變爲司儀,讓七位考生上香祭拜。
拜完孔聖人和各路神仙,招呼衆人入席吃飯。
連韓秀峰都沒入席,溫有餘等商賈更不敢往裡湊,好在今天只吃飯不吃酒,並費二爺他們急着去貢院也吃不下,一人吃了一小塊糕點和一個糉子,就提着各自的考籃走出院子,鑽進會館幫他們僱的馬車。
何恆和劉山陽有家人,不用需要別人送。
費二爺和之後來的四個考生沒帶家人,韓秀峰正琢磨着是不是送一下,溫有餘突然道:“韓老爺,您要陪吉老爺,天亮了還得去幫錢老爺找房子,要不就別去了,我們幫您送二爺他們。”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韓秀峰只是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本就不想湊這個讀書人的熱鬧,乾脆來了個順水推舟:“既然幾位有這份心,這就勞煩幾位了。”
“談不上勞煩,能送幾位老爺去應試是我們的福分,吉老爺,韓老爺,我們先走一步。”
“去吧,別管我們。”
吉雲飛話音剛落,潘二忍不住問:“少爺,要不我和大頭也去送送?”
韓秀峰曉得他倆是想去看熱鬧,不禁笑道:“去吧,早去早回。”
“我先把那串鞭放了。”
“別管了,我來放。”
韓秀峰從大頭手裡接過香,走到門口點燃鞭炮,躲到一邊喊道:“預祝我重慶府七位舉人老爺馬到功成,金榜題名!”
坐在第一輛馬車上的費二爺拱手道:“借志行老弟吉言,吉老爺,志行老弟,我等去貢院了。”
“走吧,博文靜候諸位的捷報。”吉雲飛拱拱手,隨即朝站在第一輛馬車邊的潘二點點頭。
“啓程!”潘二大喊一聲,走着前頭給車隊開道。
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樣子,韓秀峰忍不住笑了。
吉雲飛一直把七輛馬車目送到巷口才回頭問:“志行,剛纔溫掌櫃說你要幫錢俊臣找房子?”
“他不是被簡選上同考官了嗎,等從貢院出來就是房師,沒個宅子讓他那一房中式的考生去哪兒拜見。所以就託黃老爺給我捎了封信,讓我趕緊幫他在附近租個院子。”想到眼前這位更有資格做同考官,韓秀峰竟有些尷尬。
吉雲飛沉吟道:“要等到二十一才放榜,用不着這麼急。”
“也是啊,不着急。”韓秀峰不想哪壺不開提哪壺,連忙招呼道:“吉老爺,大頭起了個大早,做了一大桌菜,二爺他們吃不下我們吃,他們不能喝酒我們喝,正好還有兩壇‘溫永盛’的老窖。”
“也好,反正今兒個沒啥事。”
……
人全去了貢院,會館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不管說啥也不用擔心傳出去。
幾杯酒下肚,韓秀峰忍不住問:“吉老爺,別人跟卓大人說不上話,您一定能說得上。卓大人又是這次恩科的總裁,您爲啥不想想辦法謀個差事?”
“謀個同考官?”吉雲飛放下杯子問。
“吉老爺,我曉得您爲官清廉,不願意去鑽營,可是……可是……”
“志行,我曉得你想說啥,也的確能跟卓大人說上話。只是現而今不比以前,朝局變幻莫測,一動不如一靜。”
韓秀峰心想這跟朝局有啥關係,一時間竟愣住了。
吉雲飛看着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想到這裡也沒外人,乾脆解釋道:“卓大人入閣拜相,官居一品,看似聖眷正濃,其實如履薄冰。”
“如履薄冰?”
“皇子都有老師,你曉得卓大人做過哪位皇子的老師嗎?”
“哪位皇子?”
吉雲飛苦笑道:“卓大人做過六皇子也就是恭王的老師,卓大人由科道薦仕至武英殿大學士,持身清正,恬性孝友,與人交以誠,但論做老師卻不及杜受田杜大人。”
韓秀峰下意識問:“杜大人是哪位皇子的老師?”
“今上。”
“啊!”
吉雲飛輕嘆氣,凝重道:“皇上登極,開恩科取士,乃國之大事。不出事最好,要是又鬧出科場弊案,卓大人身爲會試總裁,將難辭其咎。”
原來卓大人和那個杜大人都做過皇子的老師,結果卓大人教的那個皇子沒坐上皇位,人家教的那位皇子成了當今皇上,當今皇上自然不會把卓大人當心腹。只是剛登基不久,廣西還有賊匪作亂,正值多事之秋,不太好動卓大人這樣的老臣。想到這些,韓秀峰喃喃地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巴結卓大人是不合適,甚至不能走太近。”
吉雲飛喜歡他這個一點就透的小老鄉,但不想再聊這個話題,突然話鋒一轉:“志行,江昊軒不是讓你去幫着勸那個雲南的解運官嗎,那個解運官虧缺銅斤一案,我看他查辦不出個啥名堂,估計很快就查辦不下去了。”
韓秀峰不解地問:“咋查辦不下去?”
“前天,給事中錢粱上了《重銅政以杜弊累疏》一摺,痛陳銅政之種種弊端,稱滇省運員之累有二:其一在滇,其二在京。在滇者往往運銅多委虧空之員,希圖當下扣其運費乃至銅斤以補虧款。在京之累,則戶工兩局胥吏需索也,百般刁難運官,議定交賄後始能進局。
曾任雲南布政使的張大人也上了一份《銅政議》,稱:夫滇僻壤也,著籍之戶才六十萬,其畜牛馬者十一二耳。此六十萬戶分隸八十七郡邑,其在通途而爲轉運所必由者十二三耳。由此言之,滇之牛馬不過六七萬,而運銅之牛馬不過二三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