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五年前去世的,老太太仍健在。
曉得他會試沒中式心情不太好,從京城千里迢迢趕回來也很累,老太太一直啥也沒說。不知不覺一個多月過去了,見他總把自個兒關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叫上二兒子任怨一起敲開了房門。
“今年沒中式,明年還可以考。進士要是有那麼好中,那還能叫進士?顧老爺不一樣考了好幾次才考上的,娘曉得你心氣好,心氣高是好事,可也不能總這麼把自個兒關在房裡,娘看着心疼……”
“娘,你千萬別誤會,我沒自暴自棄。”任禾指指剛放下的書,又強調道:“你也說了,明年接着考,既然明年接着考就不能沒點準備,我正在用功呢!”
老太太不識字,不曉得他到底看的啥,也不在乎他這些天到底在看啥,又拉着他手說:“禾兒,用功要緊,你的終身大事更要緊。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家十五六歲就娶妻生子,你二十五了連門親都沒訂,咱家雖不寬裕但也算不上去窮,何況你不光儀表堂堂還是舉人,想娶個門當戶對的妻不難,別再拖了好不好。”
任怨忍不住嘀咕道:“是啊大哥,真不能再耽誤了,再耽誤別人還以爲你有啥毛病呢。”
任禾下意識問:“二弟,這話從何說起?”
“二十五了都不娶妻生子,別人會咋想,又會在背後咋說?”任禾反問了一句,接着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又是咱家的長房長支,再不娶妻生子給咱家開枝散葉,說重點真對不起咱任家的列祖列宗。”
提到娶妻生子,任禾腦海裡浮現出琴兒的倩影,想到琴兒已經是韓四的婆娘,一時間竟愣住了。
老太太不曉得他在想啥,一錘定音地說:“等會兒就讓怨兒找媒婆去江北劉家提親,劉家是書香門第,劉家三公子也是舉人,跟你既是同窗又是同年,這門親事門當戶對!”
“娘,你是說劉山陽那個待字閨中的妹妹?”任禾驚詫地問。
“咋了?”老太太這次曉得他是咋想的,拍着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禾兒,劉家五閨女長得雖不算俊俏但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不光賢惠,還能做一手好女紅,娶妻就得娶這樣的。要好看要俊俏還不容易,等將來中式了可以納個好看的妾,就算納個狐狸精似的妾回來娘也不管。”
任怨曉得老太太的良苦用心,見任禾欲言又止,忍不住說:“大哥,劉家是江北有名的大財主,光鄉下的地就有上千畝,你要是願意娶劉家五小姐,這嫁妝一定不會少。”
生怕大兒子不答應,老太太竟吟着累哽咽地說:“禾兒,你爹不爭氣,讀了一輩子書也沒能考上舉人,把祖上留下的點家業敗差不多了,幸虧菩薩保佑,你給咱家爭了口氣。可你還要考進士,進京趕考的盤纏,到京城之後的花銷,與同窗好友的應酬,這些全要花銀子。能開口的去年全跟人家開過口,今年不能再跟人家開口,就算不爲這個家只爲你自個兒也得答應這門親事。”
去了趟京城,花掉一千多兩,去年通過“議修譜牒”和拜訪親朋好友籌的銀錢只剩下了一半。
任家不比財大氣粗的劉家,鄉下沒多少地,城裡沒有鋪子,家裡一樣沒生意,不想想辦法真要坐吃山空。
任禾不想讓老太太傷心,也不想讓弟弟跟以前一樣吃苦,咬咬牙,擡頭道:“娘,我聽你的。今年都二十五了,這婚事是不能再拖。”
“好,娘就等你這句話。”
……
老太太不是無的放矢,因爲幾個月前去報恩寺上香,正好遇上同樣去求菩薩保佑遠在京城的劉山陽能高中的劉家老太太。任禾不但與劉山陽是同窗同年,還是一道去京城應試的,兩位太太談的很投機,上好香許完願在寺裡吃齋飯時,劉家老太太主動提起結親的事,所以任家老太太一直記在心裡。
然而,任二請的媒婆興沖沖趕到江北廳城沒見着劉家老太太,只見着了劉舉人。劉舉人說他爹抱病在牀經不起折騰,他妹妹的終身大事要等他爹身體好轉之後再說。
媒婆就是吃百家飯的,早就練出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豈能聽不出劉家不願意把五小姐許給任禾。她悻悻地回到任家已是傍晚,一見着等了一下午的任家老太太和任二就吐沫橫飛地說:“劉家現而今是劉舉人當家,劉舉人不答應我說啥也沒用。老太太,要不我幫您家大公子去說一門親事,女方家大業大,女方家的老爺身份一樣尊貴!”
老太太懵了,楞了好一會兒纔將信將疑地問:“七婆,劉家老太太跟我說好的事,咋才過了幾個月就變卦了呢?”
“這我就不曉得了,反正這門親事我看是結不成,不管您請誰去說。”媒婆生怕老太太不信,又說道:“照理說家裡越是有人生病越要衝喜,可劉舉人居然說啥子他家老爺子抱病經不起折騰,老太太,您說說這算啥藉口,騙三歲小娃呢!”
劉家老太太同意,劉舉人卻不同意,想到在京城發生的那些事,任怨猜出了幾分,又不曉得該咋老太太解釋,乾脆問道:“七婆,你剛纔說的那一家姓啥,是我們巴縣的嗎?”
“姓魏,就住在朝天廂。”
“朝天廂外地人不少,本地人不多,也沒聽說過有姓魏的大戶人家。”老太太喃喃地說。
“魏老爺不是我們巴縣的,魏老爺是福建人,家裡有好幾個經營瓷器的鋪子,買賣做得可大了!”媒婆頓了頓,又眉飛色舞地說:“魏老爺不但是福建會館的客長,而且有功名。秀才出身,學問好着呢!他家千金芳齡十六,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不光知書達理還會持家,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