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還韓秀峰買原來個院子的人情,富貴昨兒晚上自掏腰包請稅吏們吃酒,跟稅吏們全說好了,見儲掌櫃和餘有福帶着六輛大車趕到了崇文門外,立馬給要好的稅吏使了個眼色,然後把總辦委員的家人拉去吃酒。稅吏們心領神會,裝模作樣搜檢了一番,要了兩百兩銀子,給了一張二十兩的稅票,就這麼放儲掌櫃等人帶着幾大車行李進了城。
韓秀峰陪着段大章緊隨而至,稅吏們又圍着馬車裝模作樣搜檢了半柱香功夫,這才揣着段大章給的一疊銀票放行,甚至連稅票都沒給。
段大章沒想到會如此順利,回頭看看崇文門方向,笑問道:“志行,你那個朋友幫我省了兩三千兩,這個忙不能讓他白幫,要不要給幾百兩意思意思?”
換做別人,韓秀峰一定會說要。
畢竟幫着省了兩三千兩銀子,給個三四百兩意思一下理所當然,而到底有沒有給富貴誰也不曉得,這銀子不賺白不賺。但眼前這位不是別人,而是真正的同鄉,還是官做得最大的同鄉。
韓秀峰一心巴結,自然不會賺這個銀子,微笑着說:“不用。”
段大章沉吟道:“不意思一下不好吧,不然你以後咋求人家辦事。”
“段老爺,真不用。”韓秀峰迴頭看了看身後,解釋道:“一是他原本就欠我個人情,二來您剛纔已經給過了兩千兩,您進京陛見的事只有他和剛纔那幾個稅吏曉得,所以剛纔那兩千兩他們也就不用跟總辦委員的家人和另一個幫辦委員分。”
段大章心想眼前這個小老鄉還真是個實誠人,微微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
外官進京覲見要先去位於皇宮景運門內的外奏事處遞請安折,稟報皇上他人已經到了京城,住在啥地方,等着皇上的召見,所以段大章讓韓秀峰帶坐在第二輛馬車上的幕友先回會館。
段大章做了十幾年翰林官,對京城很熟悉,韓秀峰沒啥好擔心,更幫不上啥忙,乾脆先回會館安頓他的幕友和隨行的衙役,並讓潘二和大頭趕緊準備酒席爲他接風,讓餘有福趕緊去喊黃鐘音、吉雲飛和敖彤臣。其他在京同鄉暫不喊,因爲何恆他們要是全趕回來,一路鞍馬勞頓已經很累的段大章會應接不暇。
當段大章遞上請安折來到會館時,黃鐘音、吉雲飛和敖彤賢已恭候多時,全站在門樓前恭迎。
段大章與黃鐘音既是巴縣同鄉更是鯉石學舍的同窗,可以說是打小一起耍大的,久別重逢,好不親熱,以至於連吉雲飛和敖彤賢都插不上話。人貴在自知之明,韓秀峰可不會傻到往前湊,見酒席還沒弄好,給衆人致了歉,然後去後院的廚房幫忙。
段大章一邊跟黃鐘音等人敘舊,一邊在黃鐘音、吉雲飛陪同下里裡外外、上上下下轉了一圈,回到正廳坐下,端着茶笑道:“永洸,博文,我一直以爲只是修繕一下,沒想到你們竟大興土木,把舊館整個推到重建,還建得如此氣派!”
黃鐘音苦笑道:“說起來慚愧,會館翻建我們真沒啥費啥心,也沒出啥力,可不敢居功,這一切全是志行操辦的。”
“全是志行一個人操辦的?”
“騙你做啥。”黃鐘音放下茶杯,指指吉雲飛:“不信你問博文,博文最清楚。”
段大章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下意識問:“博文,志行接替費二沒多久吧?”
吉雲飛微笑着確認道:“志行這個首事是沒做多久,但正如永洸兄所說,會館翻建擴建全是志行一手操辦的。倬雲兄,你別看他今年才二十二,做事卻四平八穩,不然顧老爺也不會那麼器重他。說出來你不敢相信,會館建成這樣,包括添置這些桌椅板凳和一應用具,攏共只用掉四千多兩銀子,其中還包括買舊館隔壁的院子,也就是我們腳下這個地方。”
“只用了四千多兩!”段大章將信將疑。
“收捐的銀錢是咋花的,新館是咋建起來,徵信錄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不信你得空翻翻徵信錄。”看着段大章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吉雲飛又惋惜地說:“志行爲人耿直,做事勤勉,可惜是個冷籍,少小時沒人願意給他具保,書念得再好也考不了功名,只能輟學去衙門幫閒,後來想想不甘心就捐了個候補巡檢。這個首事是二爺逼着他做的,別人不曉得我是曉得的,他剛接手會館時公賬上不但沒哪怕一文錢,反倒欠二爺幾十兩銀子。”
“志行確實是個人才,可惜不能走正途。”黃鐘音這些天沒少來會館,也覺得韓四人不錯。
聽兩位好友這麼一說,再想到進城的事,段大章禁不住笑道:“我信,這個韓志行是不錯,我人還沒進城他就給我送了一份三千兩的大禮。”
“倬雲兄,你這是開啥玩笑?”吉雲飛覺得很奇怪,放下杯子笑道:“他的家底我是曉得的,他家境真的很一般。從去年來京到現在連一件新衣裳也沒見他添置,平日裡省吃儉用,他哪有三千兩銀子孝敬你。”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段大章也放下茶杯,繪聲繪色地說起韓秀峰是怎麼幫他混進城的。
吉雲飛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來是幫你省了三千兩!”
“不但幫我省了三千兩,我問他要不要拿幾百兩感謝下那個崇文門稅官,他竟然說不用。你們說說,給銀子他都不要,這份人情讓我咋還?”
“倬雲,你想多了,志行就是這樣的人。”吉雲飛一點不覺得奇怪,忍俊不禁地說:“志行的書雖念得不多,但深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道理。錢俊臣你是曉得的,有一次被債主找上門,志行見他可憐,幫他墊還了幾十兩銀子,他就把一隻差點被債主搶走的鐲子抵給了志行,以爲鐲子不值幾文錢不打算要了,欠志行的銀子也不打算還了。後來志行發現鐲子值上百兩,又把鐲子還給了他。”
這事黃鐘音也是頭一次聽說,下意識問:“那幾十兩銀子呢,錢俊臣最後有沒有還?”
“還了,不過還的那幾十兩是志行幫他賺的潤筆錢。”
“錢俊臣的字還能賣錢?”
“所以說等於沒還。”吉雲飛笑了笑,又說道:“最可氣的是,他爲了謀今年恩科同考官的差委,竟把那隻祖傳的鐲子又拿去賣了,真是枉費了志行的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