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剛到江寧時不曉得能不能去泰州上任所以很急,現在隨時可以去泰州上任韓秀峰變得一點也不急。
在儀真呆了兩天,等張德堅的女兒女婿幫張德堅的兒子張士衡收拾到行李把張士衡送到縣城。等揚州府學的廩生、曾被海安鄉紳延聘去海安鳳山書院做過十五年院長的蘇金平,同吳秀才一道把他的三兒子蘇覺明送到客棧,吃完蘇家的接風宴和送行宴,纔去縣衙跟都知縣道別,才僱了一條船趕往揚州。
潘二坐在船頭既高興又有些不快。
高興的是韓四做上官就是不一樣,早上去跟儀真縣太爺告辭,儀真縣太爺不但給韓四送了十兩銀子的程儀,還讓家人給了他和餘有福等人幾百文錢。不快的是四人身上已經沒多少盤纏了,到任之後要是一時半會兒賺不到銀子,連飯都不曉得有沒有得吃,韓四居然又收了一個啥也不會、啥也幹不了的半大小子和一個油腔滑調的潑皮!
讓他更不快的是,韓四似乎很看重姓蘇的潑皮,一上船就跟姓蘇的潑皮聊上了,一直聊到這會兒。
蘇覺明二十六歲,雖念過幾年書但連個童生也沒考生,卻裝出一副讀書人的做派,穿着一件儒衫,外面套着一件緞子面兒的短襖,這麼冷的天居然還拿着一把摺扇,一會兒嘩啦一聲甩開來煽煽,一會兒折起來插脖子裡,他那搖頭晃腦、口若懸河、吐沫橫飛的樣兒連大頭都看不順眼。
餘有福看上去似乎並不討厭姓蘇的,一直坐在邊上聽,時不時插幾句,問一些海安的人和事。
“要說巡檢老爺和巡緝廳的老爺,我在海安十幾年不知道見過多少任。尤其巡緝廳的老爺,有些是運司衙門的知事,有些是運司衙門的運判,也有不少運司衙門差委去的候補官,巡緝廳跟巡檢司衙門不一樣,巡緝廳的老爺只能在海安幹半年,半年一換,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反正他們管不着地方上的事,鎮上的那些大戶也用不着巴結他們,我更用不着搭理他們,所以要說名字我是一個也記不得。”
蘇覺明喝了一小口酒暖暖身子,接着道:“要說巡檢老爺我知道的就多了,海安鎮不大,就一條不到二里長的石板街,書院雖不在鎮上,但鎮上不管有什麼事巡檢老爺都得跟本地士紳商量着辦,我爸雖不是本地人,但鎮上的學童和那些監生大多是我爸的學生,巡檢老爺一樣得請,還得以禮相待。”
“這是自然,”韓秀峰笑了笑,追問道:“以前的那些巡檢老爺平時都忙些啥?”
蘇覺明想了想,放下杯子道:“這得看人,有幾個巡檢老爺來頭大,能從泰州城調捕快去查緝私鹽。我見過一個最厲害的巡檢老爺,不光從泰州調去五六十個青壯,還從泰州調了二三十個綠營兵,抓了三十多個私鹽販子,查獲十幾船私鹽。”
“後來呢?”韓秀峰下意識問。
“發財了,查獲的私鹽叫功鹽,直接發賣給海安、胡集、白米的幾個鹽店,不用給運司交稅,賺的銀子也不用上交州府,拿出一點賞給那些捕快和綠營兵,再拿出點孝敬知州老爺,剩下的全進了那個巡檢老爺的腰包。”
餘有福心想個個都說揚州富庶,可這條河兩岸的百姓不但不富而且很窮,看不見幾間瓦房,一眼望去大多是茅草屋,心想韓四到任之後想賺錢只能在私鹽上做文章,忍不住問:“蘇三,你說的那位巡檢老爺是咋抓到私鹽販子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一定有眼線。韓老爺,餘班頭,你們沒去過海安不知道,等到了就知道海安的河汊有多少,到處是河,又沒幾座橋,想去哪兒只有坐船。那些私鹽販子又不是傻子,他們的船要麼走方圓幾裡都沒人的野河,要麼白天往汊港一躲夜裡纔出來,沒眼線怎麼抓他們?”
蘇覺明之所以願意跟韓秀峰去海安,可只是想混口飯吃,想想又說道:“就算有眼線也不一定能抓到他們,畢竟海安巡檢司分轄的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又沒幾條好走的路,等眼線跑到衙門去報信,那些個私鹽販子早跑無影無蹤了。”
“那些大河小河四通八達,私鹽販子的船不一定非走運鹽河?”
“是啊,真四通八達,而且那些野河汊港里長滿蘆葦,往蘆葦蕩裡一躲誰能找到!”
餘有福沉吟道:“這麼說那位巡檢老爺不是有眼線,而是有內線。”
“八成是。”蘇覺明擡頭看看站在船尾撐船的船家,突然湊韓秀峰耳邊道:“韓老爺,巡檢司衙門現在什麼情形我不曉得,但以前的那些衙役弓兵沒少收私鹽販子的好處,連一些住在大河邊上的莊戶都收過私鹽販子的好處。”
“連百姓都收私鹽販子的好處?”韓秀峰將信將疑。
“也算不上收什麼好處,只是佔點小便宜,私鹽販子擔心他們報官,有的會給他們扔一小袋鹽,有的會給幾尺布或者一些不值錢的盆盆罐罐。”
“盆盆罐罐?”
“那些私鹽販子去鹽場買私鹽時不會空着船,有的打着賣米的幌子,有的打着賣盆盆罐罐的幌子,有的賣雜貨,有的說是從興化來的,說興化遭了水災,反正幹啥的都有。”蘇覺明想了想,又說道:“不過這些全是小私鹽販子,小打小鬧,每次販的私鹽不會多。我剛纔說的那個是正兒八經的鹽梟,十幾條船,幾十號人,一次少說也要私販幾十萬斤鹽,他們不光有刀劍還有鳥槍,根本不怕巡檢司衙門的那幾個衙役和弓兵,更不會怕看見他們的莊戶去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