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拿人(一)

明天便是臘月二十,明天衙門就要封印。

儲成貴等皁隸弓兵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了這一天,個個想着只要熬過今天就能好好歇一個月,新來的巡檢老爺再不好伺候那也是年後的事。

結果一到衙門,就被召集到大堂。

新來的巡檢老爺坐在堂上,姓餘的老傢伙和姓袁的大塊頭一個手扶雁翔刀,一個挎着雁翔刀拄着水火棍,跟門神般一左一右站在堂前。那個姓潘的家人和姓張的小子站在公案兩側,公案上擱着保甲清冊和一堆公文。

巡檢司不是州衙,就算州衙也不是每天都升堂的。氣氛格外詭異,儲成貴等人不免有些忐忑。

“儲成貴,姜槐,本官問你們一件事。”

“韓老爺儘管問,小的據實稟報。”

“你倆是我巡檢衙門的正差,本官想問問你們手下有幾個幫差?”

儲成貴沒想到韓秀峰會問這個,偷看了一眼站在兩側的餘有福和五大三粗的大頭,不敢撒謊,只能硬着頭皮道:“韓老爺,小的手下是有幾個幫閒的青壯,不過他們真的只是幫閒,衙門裡忙不過來時小的纔會喊他們。”

韓秀峰追問道:“到底幾個?”

“七個,不,八個,一共八個。”

“姜槐,你呢?”

姜槐嚇一跳,急忙道:“稟韓老爺,小的手下有九個。”

韓秀峰臉色一沉,緊盯着他們冷冷地說:“本官在上任的路上就有士紳來告,稱我巡檢司衙門正差兩人,卻有幫差十幾人,皆白役也,小事一語,牽連數人,動用大鐵鎖繫頸,非納錢十餘緡不能脫手。狐假虎威,橫行鄉里,敲詐勒索,魚肉百姓!儲成貴,姜槐,你倆知不知罪?”

被人告了,還是士紳告的。

儲成貴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堂前,哭喪着臉喊道:“韓老爺,冤枉啊!小的喊人幫忙全是爲了辦差。辦差時頂多要點鞋襪費和酒飯錢,真沒有敲詐勒索,真沒有魚肉百姓。”

“韓老爺,我是本地人,怎麼能做那喪盡天良的事。天地良心,我真是被冤枉的!”姜槐同樣嚇壞了,也噗通一聲跪了。

“無風不起浪,難道本官治下的士紳會冤枉你們不成?”

“韓老爺,小的是迫不得已,衙門就我們兩個皁隸……”

“還狡辯!”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求韓老爺高擡貴手放小的一馬。”

“起來吧,兩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被人笑話。”韓秀峰冷哼了一聲,隨即話鋒一轉:“你們給本官聽清楚了,以前的事本官可以網開一面,既往不咎,但今後不可再犯。你們要是膽敢再犯,別怪本官不留情面!”

“是,小的再也不敢了,謝韓老爺高擡貴手。”

“好了好了,把眼淚擦乾淨。”

“是。”

韓秀峰看看他們,再擡頭看看他們身後那些嚇傻了的弓兵,語重心長地說:“本官曉得你們有你們的難處,在衙門當差看似風光可一年就那麼點工食銀,要是沒點陋規咋養家餬口?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能只要有機會就伸手管人家要錢。你們也曉得你們是本地人,鄉里鄉親的,擡頭不見低頭見,難道就不怕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韓老爺,小的……”

“聽本官說完。”韓秀峰清清嗓子,接着道:“爲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只要在海安一天,就不會由着你們打着本官的幌子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但本官也能體恤你們的難處,只要你們守規矩本官就不會虧待你們,更不會讓你們的家小餓肚子。”

“謝韓老爺體諒。”

“韓老爺,小的守規矩,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

“好,今兒個正好有幾個差事,”韓秀峰低頭看看名冊和保甲清冊,隨即擡頭道:“儲成貴,鎮上的陳景俊、丁連羣,焦港的陳慶餘,高小莊的李海,你一定聽說過,待會兒隨本官去鎖拿這六人!”

一上任就要拿人,一拿就是四個。

堂下的衆人暗暗心驚,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韓秀峰接着道:“儲成貴,姜槐,你們手下不是有十幾個幫閒的白役,等會兒全喊上。鞋襪費和酒飯錢是不能再要的,但衙門會管飯,本官已差人去買了燒餅,等會兒帶上做乾糧。”

儲成貴以爲韓秀峰是在試探他,急忙道:“韓老爺,拿這六個人有我們就夠了,用不着再喊人吧?”

“誰說只拿這六個的?”

韓秀峰拿起蘇覺明整理的名冊,輕描淡寫地說:“姜槐,你帶上兩個弓兵,再喊兩個幫閒的白役,等會兒跟潘長生一道去鎖拿陳塘莊的陳虎、陳彪兄弟,賁家集的王二頭!”

全是平日裡遊手好閒、無事生非的地痞無賴,儲成貴等人終於明白新巡檢爲什麼會帶那麼多刑具上任,爲什麼一到任就把外面那六間屋騰出來做班房。

讓他們更震驚的是,韓秀峰擡頭看了一眼弓兵,又說道:“魏勇,你家住胡家集,對胡家集一定很熟悉,你和蔣三待會兒喊上兩個白役,跟士衡一道去鎖拿胡家集的錢有財、顧廷貴和馬家橋的馬國忠!許建豐,你待會兒喊上兩個白役,跟袁大頭一道去鎖拿韓家洋的韓丙奇,界牌的李堅,徐家莊的何登元。

我們兵分四路,鎮上的和胡家集的走着去,其它兩個方向的坐船去,乾糧準備好了,船也找好了,鐐銬、鐵鏈全在二堂,刀槍棍棒全在庫裡,趕緊準備吧,準備好就出發!還有,到了地方之後先找保正、甲長,讓保正、甲長帶路,人手不夠就讓保正甲長找幾個青壯幫忙。”

要鎖拿十幾個人。

儲成貴楞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忍不住提醒道:“韓老爺明察秋毫,要鎖拿的這些人沒一個東西,只是……只是陳景俊有些麻煩,他爹有功名,他爹是明道書院的院長。”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別說他爹只是個秀才,就算他爹是舉人是進士,本官一樣抓!”

“韓老爺,小的曉得你鐵面無私,可這麼去真不成,萬一陳院長管我們要傳票怎麼辦?”

“不就是傳票嗎,本官有的是,他真想要,本官就當着他面填!”

韓秀峰拿起一疊蓋有知州官印的空白傳票,亮給衆人看了看,想想又說道:“本官准備了十三張告示,拿到人之後張貼在人犯家附近的顯目處,請保正念給當地百姓聽。人已經被本官鎖拿了,讓深受其害的苦主不用害怕,有冤就來衙門鳴冤,本官定會做主還他們一個公道!”

真是傳票!

儲成貴和姜槐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眼睛,因爲傳票不是隨隨便便籤發的。知州大老爺生怕下面人假公濟私,生怕下面人狐假虎威敲詐勒索百姓,不但不會輕易簽發傳票,而且會在傳票上註明是差哪幾個人去的,拿到人之後還要把傳票交回,以防下面人拿起嚇唬不識字的百姓。

新來的巡檢不光有空白傳票,而且有一疊,儲成貴等人不敢耍滑頭,急忙躬身領命。

韓秀峰繞過公案,邊往堂外走邊說道:“還有件事,拿到人之後交代下他們的家人,沒家人的交代他們的親戚朋友。衙門只管住不管吃,讓他們的家人記得送牢飯,太遠不方便的可以送米,嫌送米麻煩就準備一個月的飯錢。”

一個弓兵忍不住說:“韓老爺,天寒地凍的,飯送到衙門都涼了,我估計他們會送米送飯錢。”

“送米也好,帶飯錢來也行。儲成貴,這事交給你,回頭找個人燒飯,不管他們的家人送多少米,送多少飯錢,你只要別讓他們餓死就行!”

儲成貴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不由想起韓秀峰之前說過不會讓他們吃虧的那番話,連忙道:“韓老爺放心,有小的在,他們一定不會餓死。”

“好,趕緊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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