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纔過去一個多月,外委署竟被裁撤了,變成了顧院長等士紳把持的保甲局。
巡檢司衙門的皁隸弓兵,要麼被保甲局聘去做教習,要麼被保甲局請去做海安、白米和曲塘三團的什長,韓秀峰主僕全搬走了,他後來收的幾個家人的家眷也跟着搬走了。不但搬走了行李鋪蓋,連鍋碗瓢勺和柴米油鹽也沒留下,一擔接着一擔往外挑,一直折騰到午夜才消停。
方士枚看着空蕩蕩的衙門哭笑不得。
方士俊是越想越憋屈,忍不住發起牢騷:“哥,韓老爺這是什麼意思,東西搬走就算了,反正本來就是他的,但也不能一個人也不給我們留!”
“不說了,把門關上,回去睡覺!”
“大哥,這覺你能睡得着嗎,這是衙門,你是巡檢老爺,手底下一個人都沒人,以後怎麼辦差?”
“辦什麼差?”方士枚深吸了口氣,回頭苦笑道:“防範賊匪是眼前最大的差事,人全去了保甲局,全被保甲局分派去操練鄉勇,就算徐老鬼在這兒也不會說什麼,何況我這個臨時委派來署理的巡檢。”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別說今後不會有什麼差事,就算有也用不着我們操心。”
“什麼都不管,那你這個巡檢老爺不成擺設了嗎,那做個巡檢老爺有什麼意思?”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方士枚瞪了堂弟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以爲我這個缺是怎麼署理上的,你以爲徐老鬼安了什麼好心。要不是韓老爺幫忙,不但這個巡檢署理不了幾天,甚至會被徐老鬼攆去跟賊匪拼命。”
“不就是守城嗎,嫂子她們全在城裡,我看就算去守城也比在這兒強。”
“你曉得什麼,你以爲回泰州就能守城?”
“不用我們守城最好。”
“好什麼好?”方士枚反問了一句,陰沉着臉道:“賊匪很快會殺到揚州,而泰州距揚州僅一百多裡,徐老鬼想守泰州就得爭分奪秒做準備,他不會把營兵和壯勇全留在城裡的,他一定會分出一些兵出城阻截。”
“分兵出城阻截,擋得住嗎?”方士俊驚詫地問。
“擋不住也得擋,用徐老鬼的話說能遲滯賊匪一天算一天。”
正說着,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方士枚正準備出去看看怎麼回事,一個身穿長衫的年輕人走進衙門,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鳳山書院學子顧謹言拜見方老爺。”
“你是顧院長的侄子?”
“原來方老爺還記得謹言,謹言受寵若驚。”顧謹言又作了一揖,旋即回頭看着跟進來的五六個青壯,彬彬有禮地說:“稟方老爺,家叔曉得衙門沒人,擔心耽誤您的公務,便讓謹言帶這幾個青壯前來聽候差遣。”
“顧賢侄,你也來?”
“如果方老爺不嫌棄,晚生願爲方老爺效力,願在衙門幫閒。”
把巡檢司衙門的胥吏差役全換成保甲局的人,方士枚豈能猜不出顧院長的良苦用心,甚至敢斷定這是韓秀峰授意的,不然借顧院長几個膽他也不敢。再想到這個巡檢本就是“撿”來的,本就不是什麼好差事,方士枚欣然笑道:“顧賢侄能來相助再好不過,今後就勞煩賢侄了。”
“方老爺這是說哪裡話,從今往後我等一切以方老爺馬首是瞻。”
……
與此同時,韓秀峰正在跟陸大明和樑六、樑九兄弟說話。
“你們的家眷就這麼住在保甲局不是辦法,更不能坐吃山空。剛纔想了想,總算想到了個去處,不曉得你們願不願意。”
“韓老爺,小的拖家帶口,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韓秀峰一邊示意三人起來,一邊笑道:“我跟角斜場韓大使什麼交情你們是曉得的,據我所知角斜場這些年新淤了不少地,那些地既不算蕩地也不算民田,韓大使讓誰去開墾誰就能去開墾,等開墾出來就能錄入鹽課司衙門的田畝清冊,你們也能在角斜場落戶入籍。”
俗話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陸大明和樑家兄弟祖上就是因爲窮得走投無路才投軍的,結果這營兵一做就做了好幾代,糧餉本就不多還要被營官剋扣,以至於不得不去營外給人做長工或打短工補貼家用。
他們做夢都想要幾畝屬於自己的地,不過也只能想想而已,畢竟買屋置地是要銀子的,就算能攢下點銀子能不能買到地也靠運氣。何況他們這些綠營兵丁過得苦不堪言,能填飽肚子已經很不錯了,哪攢的下銀子。
陸大明感覺像是在做夢,樑六和樑九同樣驚呆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韓秀峰笑看着他們,接着道:“你們去角斜場的草蕩教吉大吉二他們放過鳥槍,見過鹽場的那些地。不但不肥,鹽氣鹼氣還重,跟海安這邊的地自然沒法兒比,不過多開墾幾畝還是能有點收成的。”
陸大明緩過神,急忙道:“韓老爺,我曉得鹽場新淤的是鹽鹼地,可鹽鹼地一樣是地。海安這邊的地早前不一樣是鹽鹼地,多施點肥,好好侍弄,最多十來年就能變成良田!”
“韓老爺,這我也聽說過,我還見過。”
“見過啥?”韓秀峰好奇地問。
樑六急切地說:“我見鹽場的民戶來下河扒過爛泥,把河底的爛泥扒去當肥施,河底的泥肥,一畝地要是能澆三五船爛泥,最多兩三年就能變成好田。”
“這麼說你們願意去角斜場落戶,願意去開墾角斜場新淤的鹽鹼地?”
“願意,韓老爺,小的願意!”
“韓老爺,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給您磕頭了!”
“起來起來,別動不動就磕頭。”韓秀峰放下茶杯,笑道:“明天韓大使來海安,等韓大使到了我幫你們說。新淤的那些地雖貧瘠,但鹽場的那些竈戶民戶也想要,所以只能幫你們一家要十畝。”
“謝韓老爺,謝韓老爺……”陸大明激動得熱淚盈眶,不曉得該怎麼感謝,只能一個勁兒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