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城是咋破的

私憑文書,官憑印。

周興遠送來的還不是一般的官印,而是兩江總督的關防大印,只要交上去真是大功一件。韓秀峰很想問問大難不死的周興遠爲啥不拿去換功勞,可想到他身爲兩江總督的幕友,東家都殉國了他卻活着,猛然意識誰都可以拿關防大印去邀功請賞唯獨他不能。

韓秀峰也想仔細問問江寧到底是咋丟的,他是咋趁亂逃出來的,又是怎麼從江寧一直逃到這兒的,但賊匪大軍已兵臨揚州城下,現在真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乾脆把大印放到一邊,鑽出船艙問:“樑九,你堂哥和其他兄弟呢?”

樑九急忙道:“稟韓老爺,我六哥他們全回來了,我們本來是一起走的,走到一半擔心被賊匪追上,我們就兵分兩路。他們從北邊繞,我走的是官道,打算從官道去長春橋,打算看看守在那兒的官兵能不能擋住賊匪的。”

“這麼說他們就算今天回不來,明天也能回來?”韓秀峰追問道。

“差不多。”樑九撓撓頭,又說道:“韓老爺,我六哥他們不一定會來這兒,走前他說他們直接去萬福橋。”

“直接去萬福橋最好,”韓秀峰點點頭,想想又問道:“你們這一趟有沒有收穫,有沒有收攏到些兵器?”

“收攏到一些,不過不多。”

“收攏到多少?”

提起這些樑九如數家珍,不假思索地說:“稟韓老爺,奇兵營和青山營的兵早跑了,我們趕到時營裡一個人也沒有,營裡的東西全被附近的百姓哄搶了。我和六哥只能帶着弟兄們去找附近的百姓,從百姓手裡收攏了八杆鳥槍、兩杆擡槍、四桶火藥、三百多斤鉛子、四十七口刀,三十多杆長矛,還有四十多身號褂、六身棉甲。”

“有沒有炮?”

“沒有,營裡沒有,附近的百姓說也沒見着。”

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去兩個營只收攏到這點兵器,韓秀峰未免有些失望,不過想到有總比沒有好,總比落到賊匪手裡強,心情又好了許多,正琢磨着先帶衆人回萬福橋,還是在這兒再等會兒,周興遠從船艙裡鑽出來一臉不好意思地問:“韓老弟,能不能先借一百兩銀子給我?”

“周兄,這兵荒馬亂的,要銀子做什麼?”韓秀峰不解地問。

周興遠指指蹲着岸上的那兩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苦笑道:“我能逃出江寧全靠岸上這兩位幫忙,能從江寧趕到這兒也全靠他們一路照料。答應過給他們一人五十兩的,我不能言而無信。”

沒想到他還是個講究人,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可是救命之恩,一個給五十兩真不算多,韓秀峰一口答應道:“你我啥交情,談啥借。”

“主要是出來的匆忙,沒來得及收拾細軟。”想到好不容易攢下的三千多兩銀子全拉在江寧城裡便宜了賊匪,周興遠別提有多心疼。

韓秀峰也覺得他夠倒黴的,剛讓大頭拿出兩錠銀子,一路把周興遠護送到這兒的矮個子漢子突然跪下問:“周先生,您不要小的了?這兵荒馬亂的,這兒又人生地不熟,小的要銀子何用?”

高個子漢子反應過來,也連忙跪下道:“周先生,小的哪兒都不去,小的就跟着您,再說您手下也不能沒個當差的。”

“是啊周先生,您千萬別趕小的走,讓小的留下伺候您吧!”

手下沒幾個人,做什麼都不方便,周興遠很想留下他們,可現在“寄人籬下”又不好意思一口答應,下意識朝韓秀峰看去。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他是怎麼想的,不禁笑道:“周兄,既然這兩位想留下效力,你就讓他們留下唄。”

“那我就讓他們留下了?”

“留下吧。”韓秀峰微微一笑,隨即示意大頭把銀子交給周興遠。

這時候,一個鄉勇沿着河岸飛奔過來,一見着韓秀峰便跪稟道:“稟韓老爺,早上出城的綠營兵和衙役聽說賊匪到了西門,全扔下兵器逃命去了。韓老爺和王千里帶人去追那幾個當官的,讓小的趕緊回來問問是不是差人去收攏兵器!”韓秀峰正準備開口,鄉勇又說道:“那邊有一個兄弟看着,再不差人去收攏,那些兵器就要被出城逃命的人揀走了。”

“吉大吉二,你們趕緊過去!”擔心那麼多兵器十幾個人運不回來,韓秀峰又交代道:“一路召集青壯,給他們腳錢,讓他們幫着搬!”

“遵命!”

“少爺,我呢?”大頭急切地問。

“你跟我一道去萬福橋,”韓秀峰爬上岸,再次看了一眼揚州城,冷冷地說:“吉大,你們收攏好兵器之後運到河邊,找到只船直接運往萬福橋,我們這萬福橋等你們。”

“是!”

周興遠不曉得韓秀峰要做什麼,只曉得不能吃乾飯,不假思索地說:“張上青,陳泗,你們也一道去!”

兩個從江寧逃出來的漢子正猶豫,韓秀峰突然道:“周兄,你這兩位手下就不用跟着去了,從江寧一路走到這兒一定很累,先歇口氣吧。”

“韓老弟,我們來投奔你,不能啥也不做。”

“周兄何出此言,”韓秀峰迴到船頭,拍拍他胳膊:“周兄,你是從江寧出來的,對賊匪一定比我瞭解,我還有很多事要跟你們主僕三人請教。”

“請教談不上,韓老弟想知道啥儘管問。”

“好,我們去艙裡說。”

……

賊匪已經到揚州城外,韓秀峰一刻不敢耽誤,立即示意船家啓程,旋即邀請周興遠再次回到船艙。

周興遠年前沒跟着陸建瀛馳援江西,只在江寧跟賊匪交過手,一提到江寧城是咋破的,對他的老東家是沒一句好話,反倒盛讚起韓秀峰年前想拜見卻沒見着的祁宿藻。

“江寧雖城牆堅固,易守難攻,但城池能不能守住要看是誰在守城!要不是祁大人,江寧根本守不了十幾天,恐怕會跟九江、安慶那樣不攻自破!”

“此話怎講?”韓秀峰好奇地問。

周興遠無奈地說:“賊匪氣勢洶洶殺到江寧城下時,城裡只有東拼西湊的五千多兵丁,福珠洪阿還領着其中三千多兵駐在城外,城內僅有兩千多旗丁和綠營。兵力不足咋守,祁大人一回到江寧就張榜發佈告示,招募民勇。

凡是應招守城的每人每天給兩百文,敢於上城牆跟賊匪幹的加一倍。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短短兩天就招募了一萬多鄉勇,要再招募個兩三萬,就算賊匪號稱百萬大軍,官兵和鄉勇據城而守還是能守住的,可招募不到,不光招募不到,連之前好不容易招募的那一萬多鄉勇都跑掉不少。”

“爲啥招募不到?”韓秀峰追問道。

周興遠苦笑道:“沒錢,祁大人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錢讓他咋招募?”

“咋會沒錢,據我所知朝廷給江寧撥了三十多萬兩銀子,連揚州關的稅銀都運到江寧藩庫了。”

“本來是有錢的,只是陸制臺在差人送家眷回京時,讓家人帶走了十五萬兩。從安徽敗退回江寧之後爲鼓舞士氣,又給那些殘兵敗將發了幾萬兩賞錢。祁大人爲招募那一萬多鄉勇把剩下的銀子花差不多了,只能看着空蕩蕩的藩庫興嘆。”

周興遠頓了頓,接着道:“城裡的士紳財主既害怕賊匪也擔心潰兵打劫,早紛紛帶着錢跑了,想勸捐濟餉都找不着人!鄒鳴鶴也壞了大事,先是主張拆掉城外的民房,去除賊匪的掩護。拆民房是爲了守城,本來無可厚非。可他的那些家人竟藉機敲詐勒索,只要百姓給錢,房子就可以不拆,不交錢或沒錢交的全拆,讓城外的那些百姓流離失所,搞得天怒人怨,民心盡失。”

“後來呢?”韓秀峰低聲問。

“後來賊匪的先鋒李開芳率兵趕到城南,沒有急着攻城,而是等大隊人馬集結。城裡見賊匪殺到了城外,亂成一團,人人自危。陸制臺和祥厚匆忙登上城牆,只是遠遠看到城外的賊匪的人影就下令放炮。大小炮臺,日夜不停地開炮,每天打掉的火藥有千斤,可放出去的那些炮彈根本夠不着賊匪,全白瞎了!”

“再後來呢?”

“祁大人實在看不下去,據理力爭,陸制臺這才讓炮停了。結果賊匪竟派兵跑到城下搖旗吶喊,陸制臺嚇壞了,又命守城的官兵開炮。官兵和鄉勇在城上又是放炮,又是吶喊,又是敲鑼打鼓。城外的賊匪卻沒放炮回擊,只在遠處看笑話,還分出一些兵去搶糧。”

周興遠喝了一口茶,接着道:“祁大人招募的鄉勇並非不堪一擊,幾百賊匪跑到城南聚寶門外街搶糧,被一千多鄉勇圍住了。鄉勇人多勢衆,賊匪雖勇猛但人沒鄉勇多,在聚寶門外殺的昏天暗地。

祁大人曉得如果僵持下去,等賊匪援兵趕到,城外的鄉勇必死無疑。本想率兵出城接應,卻被陸制臺攔住了,陸制臺說城門一開必中了賊匪的奸計,賊匪會乘機打進來,竟命城牆上的官兵炮轟。

賊匪從廣西一直殺到江寧,個個身經百戰,炮彈打過去曉得伏地隱蔽。鄉勇們沒見識過,不曉得躲避,炮彈打到他們頭上還頂着天靈蓋四處觀望。就這麼炮轟了一夜,賊匪沒死幾個,城外的鄉勇卻死了六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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