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在等仙女廟的那一路太平軍,也可能是還要做一些準備,對岸太平軍的幾十條民船出了河口就全繫泊在岸邊,並沒有急着渡河。
他們不急,韓秀峰更不會急,讓各什趕緊生火做飯,讓伙伕們連晚飯一道做了,免得開戰之後顧不上做。
午時二刻剛過,周興遠往南邊派出的最後一個探子回來了,帶回徐瀛在仙女廟東十六處被賊匪擊潰的消息。一千多青壯一見着賊匪就不戰自潰,四散逃命去了。
探子沒敢靠太近,不曉得徐瀛的死活,韓秀峰也顧不上這些,因爲從仙女廟過來的賊匪已經出現在視線裡,正在大營南邊兩裡處忙着埋鍋做飯,不但囂張到懶得紮營,甚至派了賊匪打着旗子來勸降。
“天兵駕臨,你等再負隅頑抗,定會玉石俱焚……”
“韓老爺,洋槍能打着,已經瞄住了,要不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陸大明低聲問。
鉛子兒有很多,火藥可不多,韓秀峰不想把寶貴的火藥浪費在這兩個賊匪身上,故作輕鬆地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他們不懂規矩,我們不能不懂,用不着放槍。”
“韓老爺,他們是賊匪,算哪門子來使!”一個鄉勇嘀咕道。
“你曉得個啥?”韓秀峰瞪了他一樣,隨即回頭笑道:“他們長了嘴,你們沒長嘴。他們勸降,你們也勸。他們要是罵陣,你們就給罵回去。”
李昌經曉得火藥不多,立馬道:“對對對,跟他們對罵,看誰能罵過誰!”
他話音剛落,陸大明就頭一個罵道:“勸我們投降,你腦子有病啊,我們是官兵,你們賊匪,天底下哪有官兵降賊匪的道理!”
“你們兩個狗日的是不是不想活了,有本事來啊,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犯上作亂是要抄家滅族的,連祖墳都會被刨……”
陸大明起了個頭,南牆上的鄉勇們頓時開罵起來,有的甚至解下褲子對着牆下撒尿,罵着罵着,鄉勇們竟沒之前那麼緊張害怕了。韓秀峰要的就是這士氣,一邊巡視一邊鼓勵他們罵。
正罵着,對岸有動靜了。只見栽滿賊匪、插滿旗子的幾十條船緩緩從對岸划來,直奔在南邊埋鍋做飯的賊匪而去。
“來了,終於來了!”張光成緊張地說。
韓秀峰舉起“千里眼”觀察了一會兒,凝重地說:“賊匪有炮,架在船頭,看樣子我們要四面受敵了。”
“啊!”
“有炮,在哪兒?”
“你們看看。”韓秀峰把“千里眼”遞了過去。
張光成看了一會兒把“千里眼”交給李昌經,李昌經看完又把“千里眼”交給張翊國……衆人不看不曉得,一看大吃一驚,賊匪竟把幾條漕船改裝成了戰船,把小炮架在船頭,船上還對準沙袋,並且那些船劃到河中央便兵分兩路,一路奔南邊去了,一路直奔大營而來。
按之前的分工,張光成和李致庸負責守西牆,他不敢再耽誤功夫,立馬轉身道:“致庸,我們過去吧。”
李致庸反應過來,緊握着刀把道:“走,去西牆!”
西牆上的炮手也意識到那些戰船是衝他們來的,不等張光成和李致庸下令就手忙腳亂地裝填起火藥和彈丸。同樣守在西牆上曲塘團和白米團鄉勇反而沒那麼緊張,他們曉得河上有樁賊匪過不來,這邊等會兒只會有炮戰。
賊匪的船越來越近,周興遠忍不住提醒道:“韓老弟,西牆上的人太多,賊匪一炮打過來能打一片,要不先撤些人下去?”
“嗯,西邊是用不着那麼多人,”韓秀峰緩過神,吩咐道:“大頭,趕緊去傳令,西牆上只留炮手,其他人先下去待命。”
“遵命!”
大頭前腳剛走,陸大明就忍不住問:“韓老爺,要不要把擡槍隊調過去?”
擡槍能打兩百步,如果賊匪的戰船靠得夠近,擡槍就能打着船上的賊匪,但韓秀峰卻不假思索地說:“河上的賊匪不足爲慮,西牆用不着你們管。”
“行,我全聽您的。”
韓秀峰拍拍陸大明胳膊,隨即回頭道:“李兄,去辦昨天說的那件事,給弟兄們提提氣。”
李昌經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遵命!”
在牆上和牆下的鄉勇們注視下,李昌經跑到架在西牆上的一排站籠前,拔出腰刀面目猙獰地吼道:“弟兄們,賊匪既沒三頭六臂,也不是刀槍不入,不但沒什麼好怕的,而且犯上作亂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現在大戰在即,留着他們礙事,乾脆拿他們祭旗,老爺我先砍一個,剩下的留給你們,敢殺人的趕緊舉手,晚了就只能砍營外的那些了!”
殺人說起來簡單,可真要是做起來卻不一定下得了手,尤其對之前從未殺過人的那些鄉勇而言。
不過李昌經早有準備,昨晚就跟陸大明說好了。
他話音剛落,早被交代過的一個從泰壩上招募的鄉勇就喊道:“不就是殺人嗎,李老爺,算小的一個。”
“好,上來,這個賊匪交給你,由你來送他上路!”
“李老爺,也算小的一個!”
……
鄉勇們七嘴八舌、爭先恐後,不但十幾個劊子手很快湊齊了,而且還有很多想開殺戒的鄉勇沒死囚可砍,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行刑。
李昌經手起刀落,一個賊匪的人頭滾到牆上,又被他一腳踢到牆下,他身上被濺滿了腥紅的血,連臉上都沾上了,而隨着鄉勇們一陣陣歡呼,他不但不緊張害怕反而獰笑了起來。
韓秀峰不喜歡這場面,在京城時甚至都沒去菜市口看劊子手行刑,但今天卻陰沉着臉從頭看到最後,直到西牆上的那些炮手把站籠推下去,忙着用稻草編的草簾墊腳纔回頭接着觀察起河上和南邊賊匪的動靜。
“不就是殺人嗎,有啥了不起的,在巴縣時我就殺過。”大頭不但看得興高采烈,甚至看得心癢癢,竟自言自語的嘀咕道。
吉大忍不住說道:“大頭哥,我不光曉得你殺過人,還曉得要不是韓老爺搭救,你早就被官府砍了給人償命了。”
“你咋曉得的?”
“潘二哥說的。”
“這個潘二,咋啥都跟你們說。”
就在他們竊竊私語之時,已有兩條船靠到了東岸,能清楚地看到兩撥賊匪彙集到一起,正朝這邊指指點點。
賊匪來了一船又一船,周興遠默默算着攏共有多少兵,韓秀峰同樣在盤算來了多少賊匪,這營到底能守多久。
“稟韓老爺,炮船下錨了,停在河中央!”
韓秀峰迴頭看了看,冷冷地說:“他們這是打算等會兒一起攻。”
從西牆上趕來的張光生急切地說:“韓老爺,我堂哥問過炮手,炮手說我們的炮應該能打着。”
河上的賊匪本就不足爲慮,而從泰州拉來的那十幾門炮因爲沒熟練的炮手本就沒什麼大用,現在賊匪的戰船在河中央下了錨,變成了停在那兒不動的靶子,韓秀峰覺得與其讓那些炮手閒着,不然讓他們先練練手,沉吟道:“既然能夠着就打!告訴那些炮手,給老爺我打準點,要是能打沉一條,重賞!”
“遵命!”
大炮不是放槍,張光成接過點火藥的火把,既緊張又激動地喊道:“弟兄們,全給我瞄着最大的那條。張四,你在上頭看仔細點,第一輪打過去,往哪邊偏的,偏多遠,趕緊稟報。”
“曉得,我會看仔細的。”張四站在箭樓上回到。
炮手們忙得不亦樂乎,打得最好的老炮手瞄完這一尊又跑那一尊去幫着調角度,直到所有炮都瞄差不多了,這纔回頭道:“稟二少爺,全瞄好了!”
“放!”張光成嘴上吼着,手裡的火把已經送到了點藥口。
只聽見“砰”一聲巨響,炮身猛地往後一縮,緊接着其它炮也巷了,炮聲震耳欲聾,西牆上瀰漫起一片白色的火藥煙。
到底有沒有打着,牆上的人一時半會兒看不清。
守在箭樓上的張四因爲沒被硝煙擋住視線,瞧的清清楚楚,只見離賊匪那六條跑船七八丈的河面上,濺起一道道水柱,急忙喊道:“二少爺,打遠了,也打偏了,一炮也沒打着!”
剛纔炮聲太響,他的話營裡的鄉勇聽不清,南牆、東牆和北牆上的鄉勇更是聽不見,只曉得自個兒這邊打炮了,也不管有沒有打着,跟打了雞血似的又是一陣歡呼。
張光成聽得清清楚楚,急忙跑到箭樓下仰頭問:“說仔細點,打遠了多少,打偏了多少?”
“打遠了四五丈,打偏了七八丈!”
“往哪邊偏的?”
“往南偏了。”
“曉得了,接着看。”
張光成用不着手下傳令,急忙跑過去告訴老炮手,老炮手搞清楚到底偏了多遠,連忙挨個校對。南邊的太平軍被這一輪炮打懵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歸宿在營寨裡的官兵竟敢先開炮,顧不上再觀察地形,竟拉開陣勢迎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