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本打算給吳文銘一團鄉勇,沒想到吳文銘不但沒因爲血海深仇失去理智,而且是個知兵的。確認分兵去對岸主要是襲擾賊匪,爲東岸紮營爭取時間,只從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團挑了七十個鄉勇,叫上前來幫忙的兩個生員和十幾個熟悉對岸的本地青壯,再加上一心求死的八個吳家子弟,帶上三天干糧就出發了。
他曉得營裡火器不多,一杆鳥槍也沒要,只有從吳家莊帶回九杆自來火鳥槍,剩下的九十來號人全使牛尾刀、長矛等兵器。
韓秀峰不想他們有去無回,請一個前來幫忙的大橋鎮童生召集了十幾個青壯,撐了五條船去對岸,靠岸之後就守在那兒接應,所停靠的地方也全是偏僻的汊港。
送走他們,韓秀峰騎上李昌經從驛鋪找來的馬,趕到焦家莊察看從泰壩上招募的鄉勇操練。沒曾想剛趕到莊上的打穀場,角斜場鹽課司大使韓宸的堂弟韓博和海安監生王千里就帶着四十多個鄉勇追來了。
“二位,咋回來的這麼快,是不是沒追上?”韓秀峰驚詫地問。
原來敲大官的竹槓這麼爽,王千里越想越激動,把韓秀峰拉到一邊,強忍着笑道:“怎麼會追不上,我們是擔心您這邊人手不夠,就快刀斬亂麻,趕在他們分頭逃命前把事給辦了!”
“事情辦成了?”
“辦成了。”韓博背對着打穀場上的衆人,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得意地笑道:“韓老爺,被您料中了,他們果然都是大肥羊。我們要八萬兩,他們就給了八萬兩。早曉得他們這麼有錢,真應該多要點。”
全是“日升昌”、“大德通”和“協承乾”等山西大票號的銀票,厚厚一大疊,這些票號在揚州的分號估計已經被賊匪給抄了,但總號和其它分號一樣得認賬。要是不認賬就等於砸自個兒招牌,錢生錢的生意他們今後就別想做了,何況幾萬兩銀子對他們而言真算不上啥。
韓秀峰之所以願意來守廖家溝,既是不想因爲抗命丟官,也是爲了趁火打劫敲敲那些傢伙的竹槓,看着韓博手裡的銀票笑道:“辛苦二位了,趕緊收起來,回頭再分。”
“好的,晚上再分。”
正說着,莊上的一個生員和幾個大戶問詢而至,站在打穀場邊一邊跟大頭等親兵解釋,一邊墊着腳往這邊張望。
幾百號鄉勇在打穀場是操練,有的穿棉甲,有的穿號褂,有的戴鐵盔,有的戴號帽,不但個個有腰刀、長矛等兵器,還有六十多杆鳥槍、擡槍,連從瓜洲營搬回來的弓箭都用上了,樑九正指點三十多個精挑細選出來的鄉勇習練。
至少從陣容上看,這是一支軍械齊全、訓練有素且鬥志昂揚的精兵,韓秀峰曉得鄉勇們的到來讓本地鄉紳看到了希望,曉得他們是來求鄉勇營在莊上留守的,立馬轉身道:“千里,你去應付一下。跟他們說清楚,我們雖然會走,但不會走多遠。只要我們能守住橋頭,賊匪就不敢來犯焦家莊。”
想到說不定能從莊上籌到點錢糧,王千里不假思索地說:“行,我們這就過去。”
“等等。”
“韓老爺,還有啥事?”
韓秀峰迴頭看看西邊的廖家溝,沉吟道:“你們從現在開始總攬廖家溝東岸的河防,韓博,你負責橋頭往南十五里,趕緊回橋頭召集本地青壯,晝夜巡河,盤問渡河避禍的百姓,捕拿混到東岸的奸細,阻截小股賊匪。千里,你負責橋頭至焦家莊一線。”
“要是遇上大股賊匪呢?”王千里下意識問。
“賊匪應該不會夜裡強渡,只會選擇白天,河面那麼寬,真要是有大股賊匪來犯,你們一定能看着。到時候就點幾堆烽火示警,然後趕緊通知附近百姓暫避。”
“遵命!”
韓秀峰打發走二人,讓大頭召集把哨長們召集到身邊,環視着衆人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廖家溝能不能守住,全靠諸位了!我曉得成軍太過倉促,大傢伙都沒咋操練,只能儘量給你們爭取時間,但最多也只能操練到明後天,所以一定要抓緊!”
“韓老爺放心,有兩天時間足夠了!”
“是啊韓老爺,我們的弟兄們沒怎麼操練,賊匪一樣全是泥腿子,一樣沒怎麼操練。不就是拼命嗎,我們有兵器有糧,誰怕誰!”
“不但有糧,還有肉!”韓秀峰拍拍一個哨長的胳膊,笑道:“餘青槐餘老爺早上回來了,一回來我就讓他去附近村子採買大肥豬,能買幾頭就買幾頭,等會兒就會送過來!”
“今天有肉吃,太好了!”
“不光今天有肉吃,明天一樣有!好好操練吧,我也該回去了。”
“韓老爺,我送送您。”
“別送了,趕緊操練,晚上不光有肉吃,我還請了一位先生來說書,給大傢伙講三國。”
有肉吃,還能聽先生說書,鄉勇們一聽到這消息,頓時一片歡騰。韓秀峰跟衆人招招手,旋即翻身上馬,帶着大頭等親兵返回萬福橋。
張光成和李昌經熬了一夜,正在帳篷裡休息。
營地裡有早上剛趕回來的李致庸和張李二人的幾個家人照應,活兒不但沒拉下,幹活兒的人反而比夜裡更多了。萬福橋離揚州不遠,又是交通要道,橋頭本就很繁榮,不管缺什麼材料都能找到,以幾十條大小船隻爲骨的一圈圍牆已樹起來了,青壯們正忙着加固,正忙着在牆外挖壕溝,靠河那一側的土牆也堆了近一丈高。連附近的老弱婦孺都被本地士紳召集來幫着燒水、做飯、搓草繩、削竹刺……
讓韓秀峰有些意外的是,上午剛拔出來的那些橋樁全被用上了,十幾個青壯就地取材,在船上往靠東岸這一邊的河裡打樁。橋樁不夠用竹樁,一個挨着一個,打兩排,每排的樁間隔五六尺,而兩排樁也間隔五六尺。
從河邊茅草屋跑來的周興遠光顧着打探消息,也是才發現河面上的動靜,迎上來不解地問:“韓老弟,他們這是做什麼?”
韓秀峰並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回頭笑問道:“這樁打的好,這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稟韓老爺,這是海安團的幾個鄉勇想到的。”李致庸連忙道。
“真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給他們記一功,等張二少爺醒了,請張二少爺好好賞賞那幾個鄉勇。”韓秀峰讚了一句,回頭解釋道:“周兄,河上的這兩排樁能派上大用,你想想,賊匪想渡河不能沒船。等他們好不容易找着船,劃到這邊卻發現河上打了樁,船過不來,只能在河上挨槍子,哈哈哈!”
周興遠猛然反應過來:“離這邊正好十五步,我們的鳥槍居高臨下正好能打着!”
“正是。”韓秀峰看着靠東岸一側尚未拆完的橋身,再看看河面上的樁,轉身道:“致庸,橋頭留一段不用拆,不過得跟這邊一樣在斷橋前頭打上樁。這麼一來,等賊匪的船過來了,我們的人就能在牆上和橋上同時放槍。”
“丁字形,伸一段到河裡……韓老爺,您這個主意好,只要留一段就能讓賊匪兩面挨槍!”
“我也是看到這兩排樁纔想到的,趕緊去跟他們說。”
“好咧。”
李致庸剛走,韓秀峰又好奇地問:“早上沒這麼多人,這些全是從哪兒找來的?”
這事周興遠正好曉得,不禁曉得:“夜裡和早上幹活的那些全是本地士紳幫着召集的,後來的這些全是渡河逃命的。這邊不是人手不夠嗎,李昌經就讓鄉勇去渡口截人,只要渡河青壯有一個算一個全得來幹活兒。”
“強徵啊!”
“大敵當前,顧不上那麼多了,何況又不是讓他們白乾,營裡至少還管飯。”
“糧夠嗎?”
“應該夠吧,要是不夠李昌經也不會拉這麼多人來。”
這邊緊挨着揚州,是真富庶。
有本地士紳相助,糧還真不難籌。
韓秀峰迴頭看了看,想想又問道:“周兄,有沒有打探到什麼新消息?”
“有,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周興遠遙望着他招募的那些剛送回消息,又乘船去對岸的探子,如數家珍地說:“昨日傍晚,揚州城門洞開,賊匪擔心有埋伏,先派了兩百多人進城,直奔運司衙門和知府衙門,見官兵全跑了,就差人去城外報信,到天黑時大隊賊匪全進了城,佔據城門,四處搜殺官差。”
“搜殺了一夜?”
“嗯,那些個與虎謀皮的鹽商倒了大黴,不但家產全被抄了,好的捐過頂戴的全被賊匪當作‘清妖’給殺了,學宮被砸了,搜出來的經史子集全被燒了,跟焚書坑儒差不多,韓老弟,你說賊匪可不可惡。”
“是可惡,可他們勢大,現而今還能拿他們咋樣?”
“賊匪的日子一樣不好過,”周興遠帶着幾分興奮地說:“不光有壞消息,也有好消息,欽差大臣向榮的大軍已抵達江寧城外,據說已經跟賊匪打了幾仗,打得賊匪龜縮的城裡不敢露頭,現在正跟賊匪對峙。”
“這倒是個好消息,可惜江寧離我們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韓秀峰輕嘆口氣,遙望着對岸喃喃地說:“我們現在只能指望琦善的大軍,只能指望朝廷從山東、河南趕緊派援兵。”
周興遠猛然意識到不但要打探賊情,一樣要打探朝廷的消息,懊悔地說:“我招募的那些探子要麼去了對岸,要麼去了三江口,沒派人去北邊打探。”
“我已經派了。”韓秀峰凝重地道:“我早在幾天前就差人去了清江浦,清江浦是重鎮,那邊的消息一定會比我們這兒靈通,只是離得有些遠,就算能打探到我們也要等兩三天之後才曉得。”
“派誰去的?”
“姓蘇,叫蘇覺明,念過幾年書,在清江浦還有幾個酒肉朋友,他幹別的不行,打探消息還是沒問題的。”
“能辦事就行,有人在清江浦就好,我就不用再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