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壯漢子哪受過這氣,擡起腿就是一腳。那個叫老八的筆帖式猝不及防,只聽見嘭一聲悶響被踹倒了,摔得眼冒金星。
鄂那海火了,啪一聲拍案而起:“這孫子竟敢動手,你幾個還愣着做什麼?”
景華反應過來,急忙扔掉酒杯抄起椅子砸了過去,富貴和揚州關的另外幾個委員、幫辦委員,以及從江寧逃到泰州的三個筆帖式,也不約而同找順手的傢伙,逮着什麼抄起什麼,一抄上手就往漢子身上招呼。
“敢打爺,敢動手,爺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活膩了。”
“打死他,狠狠打,往死招呼!”
……
要是在其它地方以命相搏,景華等人真不是漢子的對手。但這是在酒樓上,身邊全是桌椅板凳,漢子不但來不及拿刀,甚至都周旋不開,雙拳難敵四手,一時間只能擡起胳膊護住頭。
景華和揚州關的兩個幫辦委員是越戰越勇,抄着椅子使勁兒往漢子身上砸。擠不上前的那兩個筆帖式,竟爬到桌上把雕刻精美的燈籠揪下來往漢子頭上砸。富貴年輕時沒少打架,不但曉得既然佔了上風就得壓着打,絕不能讓漢子反應過來,而且曉得絕不能讓漢子摸到兵器,趕緊衝過去拿起漢子剛纔擱在八仙桌上的刀。
儒生不是沒見過大世面的精壯漢子,聽得動手的這些全是京城口音,急忙道:“誤會,誤會啊!各位手下留情,許某馭下不嚴,許某給各位賠罪……”
鄂那海也不想把事鬧大,他倒不是怕徐瀛,而是擔心會驚動跟揚州關監督署一樣移駐泰州的運司衙門,畢竟兩淮鹽運使那是能密摺專奏上達天聽的,見手下的氣也出差不多了,坐下道:“景華,富貴,好啦,先收手。”
“敢跟爺橫,孫子,現在曉得爺的厲害了吧。”叫老八的那個筆帖式又踹了漢子一腳,這才意猶未盡地回到鄂那海身邊。
景華扔下椅子,整整衣裳,走到鄂那海身邊回頭笑看着漢子和儒生道:“鄂爺,這事可不能就這麼完。”
“這是自然。”正爲沒進賬而發愁的鄂那海豈能錯過這個敲竹槓的機會,從富貴手中接過牛尾刀,拔出來摸摸鋒口,旋即走到儒生和剛爬起來的漢子面前,冷冷地問:“你們兩個姓什麼叫什麼,在哪個衙門當差?”
“在下許樂羣,在河督楊大人麾下效力。”許樂羣拱起手,回頭看了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江有貴,接着道:“手下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幾位,在下給幾位賠罪。”
“這丘八是你的手下?”
“正是。”
“他也在河道衙門當差?”
“是,他是河標中營候補千總。”
“你呢,你官居幾品,身居何職?”
“下官正五品,現而今奉楊大人命編練了一營鄉勇。”
叫老八的筆帖式忍不住笑道:“這麼說你只是正五品頂帶,其實無官無職!”
“是……”
“那你還敢自稱下官?”
許樂羣一臉尷尬,正不曉得該如何解釋,景華突然想起在海安聽說過這個名字,豈能錯過這個幫四爺出氣的機會,不動聲色走到二人身後,猛地抄起椅子就往許樂羣頭上砸去,邊使勁兒砸邊興高采烈地咆哮道:“你就是許樂羣,可算讓爺逮着你了!”
“狗日的,欺人太甚!”江有貴怒吼一聲,掄起胳膊就是一拳。
“還敢動手,哥兒幾個,揍他!”
“孫子,爺看你真是活膩了,打,往死裡他。”
“誤會,誤會!別打了,有貴,住手,全是誤會!”許樂羣猝不及防被砸得頭破血流,卻依然抱着頭喊誤會。
“沒誤會,爺打的就是你!”剛捱了一拳的景華像瘋了一般,爬起來就抄起椅子拼命往滿地打滾的許樂羣身上招呼。
“他是私梟,是私鹽販子?”鄂那海驚詫地問。
“您才曉得!”
“既然是私鹽販子,那就不用留手,打完再說!”
八個人打兩個人,確切地說是圍毆一個,許樂羣就算之前沒挨那麼一悶椅,像他這樣靠算計的人也不是景華等京城潑皮的對手。許樂羣剛開始喊誤會,然後連連求饒,打着打着竟沒聲了,甚至跟死狗一般蜷曲在八仙桌邊一動不動。江有貴剛開始還跟富貴他們有來有往,打着打着又被打趴下了,也跟許樂羣一樣被打得像條死狗。
“不動了,不會真死了吧?”
“給他一刀就知道了,看他是真死還是裝死。”老八揉着剛纔捱過一拳的左臉,坐下來氣喘吁吁地說。
許樂羣確實是在裝死,雖然被打得頭破血流,雖然左臂好像被打斷了疼得撕心裂肺,但依然有知覺,強忍着道劇痛道:“這位爺,在下跟您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您這又是爲何?”
“果然是裝死!”景華拉過一張椅子,坐到他身邊,擡起腳踩着許樂羣的頭,咬牙切齒地說:“你跟爺無冤無仇,但爺跟你有怨有仇!”
“敢問這位爺尊姓?”
“愛新覺羅,”景華掀起衣裳下襬,亮出黃腰帶,生怕他看不見,還解開拖出一截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見沒,爺跟皇上一個姓,能被爺打,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許樂羣怎麼也沒想到會惹上皇室貴胄,更想不明白究竟哪裡得罪過景華,正不曉得是先解釋還是先求饒,景華又冷冷地說:“爺在運司衙門當差,爺是鹽捕緝私營都司,現在知道爺爲何要打你了吧。”
韓四的人!
他居然是韓四的人!
許樂羣猛然意識到這個皇室貴胄爲何要打他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鄂那海看出事情沒景華剛纔說得那麼簡單,不動聲色道:“景華,既然他是你們運司要緝捕的私梟,那我們就不管了。先走一步,改天再約。”
“別別別,鄂爺,您要是走了我怎麼辦?”
“他們不是你要拿的私梟嗎,都已經幫你拿下還不好辦,可以送州衙,也可以帶回運司衙門。”
叫老八的筆帖式豈能不曉得鄂那海是不想擔干係,畢竟這兩人之前到底是不是私梟不曉得,但現在肯定是有頂帶的,一邊摸許樂羣的錢袋,一邊笑道:“景華,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們跑不了。你要是擔心他們跑,我去幫你喊人。”
景華之前只想着揍姓許的一頓,幫四爺出口氣,沒想過揍完之後怎麼辦,見鄂那海很不講義氣的想開溜,一時間竟沒了主意。
在京城時富貴不止一次幫景華擦過屁股,見鄂那海他們全要開溜,只能湊到景華身邊道:“這兩個孫子身爲朝廷命官,不但不思報效朝廷,還私通賊匪。曉得你是宗室竟喬裝打扮,攜兇器潛入泰州來行刺。要不是鄂爺和八哥發現不對勁,及時將他們拿下,真會讓他們得逞。”
“對對對,他竟敢行刺我!”
“那還楞在這兒做什麼,趕緊去報官,趕緊報州衙。”
“哦,小二,小二,趕緊給爺去報官,趕緊去稟報州衙,就說爺擒獲了兩個賊匪!”
一直守在樓梯口不敢靠近的小二反應過來,連忙躬身作了一揖,這才跌跌撞撞地跑下樓。
鄂那海意識到走不了,跟富貴使了個眼色,把富貴叫到窗邊問:“老弟,你真打算把這個姓許的往死裡整?”
“都已經打成這樣了,不這麼辦還能怎麼辦。”
“要是兜不住呢?”
“兜不住也不會連累鄂爺您,大不了到時候讓景華自個兒扛。”有牛尾刀就等於有了物證,富貴生怕鄂那海等人要是甩手不管就沒了人證,想想又說道:“而且這不只景華的事,也是運司的事。就算楊以增追泰州來,不是還有郭大人嗎。”
“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鄂爺,州衙的人馬上就到,要不您先在這兒幫盯着,我趕緊去運司衙門報個信。”
“去把。”鄂那海想想又一把拉住富貴,湊富貴耳邊道:“其它倒好說,但私通賊匪不是件小事,得有實據!這帽子不是想扣就能扣的,你得幫你小舅子想好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想不留後患只能這樣。至於實據,讓運司的人去找。”
“那你趕緊去,徐瀛這邊有我。”
“謝了。”
……
富貴一刻不敢耽誤,一口氣跑到福建會館,找到潘二。
聽說許樂羣不但來泰州了,還被景華打得半死不活,潘二是既高興又頭疼,高興的是姓許的該打甚至該死,頭疼的是這事怎麼收場,畢竟姓許的現在是南河總督楊以增的人。
“一定要私通賊匪?”
“不私通賊匪怎麼要他命。”
潘二想想又問道:“富爺,你們打都打了,要他命還不簡單?”
富貴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打死容易,可打死之後上頭查究下來怎麼辦,到時候有理都說不清!”
“可您讓我一時半會兒去哪兒找姓許的私通賊匪的實據?”
“這是你的事,你要是不管就對不起景華,他打姓許的可不是爲他自個兒,而是想幫四爺。”
“好吧,讓我想想。”潘二苦思冥想的片刻,低聲問:“富爺,姓許的以前有兩個手下,因爲販運私鹽被衙役擒獲,被州衙送到了府衙,又被府衙押送到我們運司衙門。不是現在這個衙門,是揚州城裡的那個運司衙門。”
“然後呢?”富貴追問道。
潘二解釋道:“後來揚州不是被賊匪給佔了嗎,他那兩個被關在牢裡的手下,也不曉得是被賊匪殺了,還是從了賊。”
“肯定是從了賊!前天吃酒時你不是說仙女廟和揚州城外有不少鄉勇以前給四爺效過力,現而今還在幫你打探消息嗎?趕緊差人去找他們,跟他們說好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見過姓許的那兩個手下,他那兩個手下不但從了賊,不但幫賊匪守城,還做上了賊匪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