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本以爲平亂大軍最多三天便能趕到上海,結果在花旗租界等了四天都沒等到平亂大軍,只等來兩個同樣是捐納出身的官和一份蓋有兩江總督關防大印的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關監督和公文,以及一份戶部的捐納執照。
榷關監督現而今一般又道臺兼任,崇文門監督甚至由王公大臣兼任,這品級自然不能低,再低也不能低於正五品。所以許乃釗就做主幫着捐了個正五品同知,讓韓秀峰以署理松江府同知兼江海關監督。
韓秀峰放下公文和戶部執照笑道:“徐叔,讓我臨危受命也就罷了,可既讓要我臨危受命,又要花花銀子捐頂帶實在說不過去吧。”
徐師爺本就心懷歉疚,聽韓秀峰這一說更不好意思,尷尬地說:“韓老爺,這銀子不用您掏,我家少爺已經幫您墊上了,不然哪會有這執照。”
“我以前欠一屁股債欠怕了,不先再欠別人錢。”
“這銀子不用您還,這是我家少爺的一點心意。”
“心意?”
“韓老爺,您就別再我開涮了,我家少爺曉得這事做得不地道,等到了上海他一定會擺酒跟您賠罪。”
“擺酒賠罪,我去哪兒討不到杯酒吃?”韓秀峰瞪了他一眼,故作不快地說:“你家少爺雖然幫我捐了個正五品頂帶,但我不會謝他,更不會領他這個情。要曉得我之前的從五品頂帶是皇上欽賜的,比你家少爺幫着用銀子捐的正五品尊貴多了!”
“那是,皇上欽賜的頂帶自然尊貴。”
“曉得就好。”想到再說這些沒用,何況這江海關監督也沒白署理,至少已經賺了三萬多兩,韓秀峰話鋒一轉,端起茶杯笑問道:“徐叔,外面那兩位怎麼回事?”
徐師爺連忙坐直身體,解釋道:“一位姓孫,單名豐,他是山西介休人,跟我也算同鄉,監生出身,我家少爺稟請許大人命他來署理上海縣事;一位姓吳,單名煦,浙江錢塘人,據說他家世代爲幕,他不但在衙門做過書吏還給人做過幾年幕友,刑名、錢穀、理漕樣樣精通。道光二十五年捐了官,被吏部分發到江蘇候補試用。二十九年又捐輸米石獲加知州銜,充蘇州府幫審。後來署理過荊溪、震澤、嘉定知縣。”
“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沒敢去上任的嘉定正堂!”
“正是。”
“嘉定不是收復了嗎,他咋不去接着做縣太爺?”韓秀峰不解地問。
徐師爺苦笑着解釋道:“韓老爺,嘉定失陷,他難辭其咎,他沒被朝廷究辦就不錯了,哪還能接着做嘉定知縣。現而今在許大人麾下戴罪自效,許大人覺得他雖是捐納出身但也算個能吏,擔心你手下無人可用,就把他派您這兒來聽用。”
“那個孫豐也聽我的?”韓秀峰笑問道。
“這是自然,您現如今不只是江海關監督,也是松江府海防同知。楊道臺沒到任,他們不聽您的聽誰的?”
“曉得了,我等會兒見見他們。”
“韓老爺,還有件事。”
“啥事?”
徐師爺苦着臉道:“許大人說那些洋人不但總往江寧跑,還把洋槍洋炮一船接着一船往江寧運。以前江南大營的兵還能用鳥槍、擡槍和劈山炮跟長毛對射,現在那些長毛用上了犀利的洋槍洋炮,向帥那邊因爲這個不曉得折損了多少兵勇。”
“江陰不是沒失陷嗎,江上有朝廷的水師,攔住那些洋船不就行了!”
“韓老爺,您說得倒輕巧,那可是洋人,誰敢攔,就算敢攔能攔得住嗎?”徐師爺長嘆口氣,無奈地說:“那些洋商越來越肆無忌憚,身負江防之責的那些文武官員束手無策。據說有人出過餿主意,竟提議截殺那些賣槍賣炮給長毛的洋商,說什麼只要做乾淨點,無憑無據的洋人也沒輒,可說歸說,誰敢真去截殺。”
“許大人什麼意思?”韓秀峰明知故問。
“許大人在給我家少爺的信說,讓韓老爺您去跟洋人領事交涉,讓洋人領事嚴加管束那些洋商。”
“讓洋人領事去管束洋商?”韓秀峰哭笑不得地問。
“嗯。”徐師爺下意識點點頭。
“徐叔,別逗了,這跟賊喊捉賊有何兩樣,要曉得總往江寧跑的可不只是洋商,把洋槍洋炮一船接着一船賣給長毛的一樣不只是那些洋商。這麼說吧,往江寧跑得最勤、賣槍賣炮賣得最多的就是那幾個洋人領事,您覺得我去跟他們交涉有用嗎?”
看着徐師爺將信將疑的樣子,韓秀峰接着道:“就在昨天,劉麗川還託英吉利領事幫他給江寧的那個天王捎信。打算歸順洪秀全,已經不打大明國的旗號了,改打太平天國的旗號。”
之前得知上海縣城裡的那些亂黨,打的是“反清復明”旗號,立的是什麼“大明國”,不但喬松年稍稍松下口氣,連徐師爺都覺得劉麗川等亂黨成不了氣候。現在聽到劉麗川要跟江寧城裡的洪秀全勾連,準備改打長毛的旗號,徐師爺大吃一驚,急切地問:“這可是十萬火急的軍情,我得趕緊去給我家少爺稟報。”
“徐叔,就算急也不急這一會兒,再說城裡好幾個山頭,他劉麗川想投奔長毛,另外幾個匪首不想。據我所知,福建幫的陳阿林就不答應,他們雖然沒翻臉但跟鬧翻也差不了多少,劉麗川把老巢設在文廟,陳阿林把老巢設在點春堂,一個改打太平天國的旗號,一個依然打大明國的旗號,各幹各的,你說好不好笑。”
“好笑,也是好事!”徐師爺忍不住笑了。
“我要是沒猜錯,劉麗川改打長毛的旗號並非真打算投效洪秀全,而是覺得上海不一定能守住,想以此求洪秀全分兵來救他們。再說長毛對內管束多嚴,不管什麼東西全要上交那個啥子聖庫,不管男女老幼全得信奉天王,他們纔不會相信劉麗川等會黨是真心誠意投效,纔不會分兵來救他們呢。”
“換作我,我一樣不會相信他們這幫劣跡斑斑的會黨。”
“這就是了,劉麗川換旗號就讓他換去,沒啥好擔心的。只是跟洋人交涉這件事,我實在是交涉不了。”
“韓老爺,您都已經是海防同知兼江海關監督,都已經在花旗租界住三四天了,怎麼就交涉不了?”
“洋人講究對等,我的品級太低,官職太小,別說去跟洋人領事交涉,連見洋人通譯官的資格都沒有!”
“那要幾品才能跟他們交涉?”徐師爺苦着臉問。
韓秀峰起身笑道:“洋人說領事官與道臺同品,副領事和通譯官與知府同品,你家少爺真想讓我去跟洋人交涉,那得幫我再捐個從四品頂帶,得求撫臺和制臺大人給我署個大點的缺。對了,候補和記名的那些沒有,洋人不認。”
“從四品那就是知府了,別說我家少爺,就是制臺大人也做不了這主!”
“所以說您就彆強人所難了,跟洋人交涉這種事,還是等楊道臺到任再說。”
“我得趕緊回去稟報,看能不能請許大人催催楊道臺,讓楊道臺趕緊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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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這點子上,身爲新任分巡蘇鬆太兵備道,正值多事之秋,拖拖拉拉不趕緊上任算什麼,這不是有負皇恩嗎。”
提起這個,徐師爺禁不住苦笑道:“十有八九是不願來甚至不敢來,畢竟跟洋人打交道可不是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