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斷定他一定會中飽私囊,只是貪多貪少罷了,見他又端着茶杯笑而不語,乾脆也端起茶杯道:“周兄,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拜見楊大人,這絲茶兩項厘金又打算怎麼開辦?”
“我打算明天去拜見楊大人,至於籌辦絲茶局設卡開徵絲茶厘金還得仰仗老弟。”
“仰仗我?”
“韓老爺,這也是向帥的意思,他老人家那邊實在抽不出人手,我是孤身來上任的。”
“就缺人?”
“就缺人,”周興遠放下茶杯,冷冷地說:“來前我打聽過,楊能格是不大好對付,但再不好對付他也只是個道臺,我不信他連這點事都不給向帥和彭大人面子。”
想到楊能格昨晚居然差家人傳那個話,韓秀峰苦笑道:“周兄,楊能格不是不大好對付,而是非常難對付,千萬別忘了他是什麼出身。向帥和彭大人的面子,他真可能不會給。”
楊能格和松江知府喬松年同樣是進士,但楊能格就高喬松年一等,不是因爲文章做得比喬松年好,而是因爲他出身漢軍正紅旗。相比喬松年、郭沛霖等進士,皇上和朝堂上的那些王公大臣更相信楊能格那個旗人。
周興遠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沉吟道:“總會有辦法的,我就不信他油米不進。”
想到周興遠幾起幾落也不盞省油的燈,韓秀峰不禁笑道:“差點忘了周兄的本事,仔細想想我是杞人憂天了。”
“我有什麼本事,韓老弟,你就別取笑我了,還是說說人的事吧,能不能給我點人,向帥正等着這邊的消息,可沒人什麼也幹不成!”
“周兄,不是我不幫忙,就算我韓秀峰不幫周兄的忙,也不能不幫向帥的忙,而是我手下本就沒幾個人。”
韓秀峰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
緊接着,小伍子拉開門激動地說:“四爺,老六回來了,還帶來好多人!”
“哪個老六?”
“四爺,是我啊!”樑六和吉大吉二從小伍子身邊擠了進來,一見着韓秀峰就半跪着抱拳道:“稟四爺,郭大人擔心您的安危,讓我們從鹽捕營調了一百弟兄來聽用。”
“四爺,郭大人說了,讓我們以後就跟着您。”吉大咧嘴笑道。
“起來起來,起來說話。”看見老部下,韓秀峰一樣激動興奮,禁不住起身問:“老六,你們帶來一百弟兄,鹽捕營人不夠怎麼辦?”
“人不夠再招募,韓老爺,您是不曉得,十三裡汪的百姓交不上租去大戶家理論,徐老鬼那個殺千刀的曉得之後,竟……郭大人能革他的職,卻趕不走他搬去的那些兵,只能把各村的團練編入漕標綠營,拉到泰州去駐防。琦善和雷以誠見郭大人手下有兵,這才讓那些殺良冒功的丘八回去了。”
韓秀峰早曉得徐老鬼不會善待泰州百姓,卻沒想到徐老鬼竟從江北大營搬兵去屠了一個村兩千多人,正氣得咬牙切齒,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突然從外面傳來。
“四爺,我……我爹和顧院長讓我來伺候您。”
“翠花!”
“四爺,您……您瘦了……”真正的來意翠花實在羞於出口,回頭偷看了一眼正咧嘴傻笑的大頭,急忙從花布包裡取出一封信,擠進來小心翼翼地說:“四爺,這是顧院長讓我捎給您的信,對了,任小姐也來了。”
光一個翠花就讓人大吃一驚,韓秀峰怎麼也沒想到連任鈺兒都跟着一道了,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任鈺兒揹着包裹擠進書房,一見着韓秀峰便跪下了,低着頭哽咽地說:“鈺兒錯了,鈺兒不識好歹,錯怪了四爺,求四爺責罰。”
“起來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韓秀峰想扶又覺得男女授受不親,下意識看向翠花,翠花猛然反應過來,趕緊放下包裹去扶任鈺兒。沒想到任鈺兒竟輕輕推開翠花,梨花帶雨地說:“四爺不原諒鈺兒,鈺兒就長跪不起。”
“鈺兒,你這是咋了,你又沒做出事,我爲何要責罰你,你又爲何要我原諒?再說我們不是早說好的嗎,我是你義兄,你是我義妹,你我兄妹相稱。趕緊起來,不許再跪,也不許再喊我四爺。”
周興遠何等精明,見任鈺兒欲言又止,立馬起身道:“樑六,吉大吉二,四爺和任小姐兄妹團聚,你們全擠這兒做什麼,走走走,先出去,其它事等會兒再說。”
樑六這才注意到坐在書桌前的竟是一起堅守過萬福橋的周興遠,驚問道:“周老爺,您怎麼也來上海了!”
“你們能來,我爲何不能來,走走走,出去再說。”
等周興遠等人全退出了書房,等他們從外面把門帶了上,韓秀峰才蹲下問:“鈺兒,究竟咋了?你爹屍骨未寒,你不好好在海安守孝,跑上海來做什麼?”
書房裡沒外人,任鈺兒不怕被人笑話,擡起胳膊擦了把淚,鼓起勇氣擡頭道:“四爺,我全知道了。我爹早把我送給了您,我早就是您的人,我自然不用再爲他守孝。”
“什麼你爹把你送給我了,不許胡思亂想,更不許亂講!”
“四爺,我曉得您不想我爹死了死了還被人恥笑,可他爲求官連親生女兒都能送給人家做小還會怕被人恥笑嗎?”
“哪有這麼說自個兒爹的,不許再說!”
“我要說,四爺,這事我一定得說個清楚。”
任鈺兒咬咬嘴脣,又擡起胳膊擦了擦奪眶而出的淚水,像天鵝般仰起頭道:“四爺,我任家已經出了一次醜,不能再出第二次。我既然早就被我爹送給了您,那我就是您的人!我要是不來伺候您,那三姑肚子裡的孩子將來有何面目立足於世?怪只能怪我任鈺兒命苦,偷胎到了任家,遇上個爲了榮華富貴連親生女兒都捨得送給人家做小的爹。”
韓秀峰哭笑不得地問:“鈺兒,我從來沒想過納你做妾,讓你做小!”
“四爺,您是好人,給您做小我不委屈。”
“你……你這丫頭怎麼就聽不進勸呢,起來,再不起來我真生氣了!”
“四爺,我爹把我送給你的事,顧院長、王老爺和餘老爺他們個個都曉得,就我和三姑一直被矇在鼓裡。要是一直不曉得也就罷了,可現在已經曉得了,您覺得我還回得去嗎?您要是不要我,那我就真沒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