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里幫韓秀峰辦過團練,後來又幫辦過泰勇營甚至後來的鹽捕營營務,甚至跟韓秀峰一道去萬福橋頭跟太平軍交過手,又有陳虎、田貴等六個老兵油子幫襯,領三百多號兵堪稱駕輕就熟。
等兵勇們吃完晚飯,就召集各營原來的那些書辦給兵勇們講三國,同時讓村裡的錢莊掌櫃派夥計來,幫着那些要給家捎錢的兵勇往家捎錢,或幫着把錢換成錢票。
第二天一早,整隊前往道署門口的校場,請吳廷棟檢閱。
吳廷棟站在戲臺上慷慨激昂地說了一通,便讓兵房書吏將馳援靜海的公文交給王千里,然後讓衙役把早準備好的酒搬出來,一人倒了半碗,給衆人踐行。
道署的差役已連夜去知會包括固安在內的沿途各州縣正堂,河營官兵走哪條路,每天走多少裡,中午在哪兒打尖,晚上在哪兒歇腳都有章程,三百餘人這一路上的吃喝拉撒睡全由沿途各州縣負責,不用王千里操心。
總之,河營原來的那些官兵就這麼被打發去了靜海。
韓秀峰卻沒因此而閒下來,反而比之前更忙了,一邊讓陳崇砥招募工匠把南岸同知署、都司署、南岸守備署改造成軍營,修繕南岸原來的那兩處軍營,一邊同永祥一起開始拜訪固安和固安周邊的士紳。
就在他一邊大興土木一邊招兵買馬之時,軍機處竟因爲他前幾天上的一道摺子炸了鍋。一個小小的正五品同知居然想讓招募的兵勇只在營內效力五六年,效力期滿就解甲歸田,這不只是有違祖宗成法,也是無法無天!
兵部的幾位尚書不但意見一致地堅決反而,而且奏請皇上治韓四的罪;在軍機處行走的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同樣認爲這不合規制,但認爲韓四這麼做出於公心,也是爲了朝廷,覺得駁回就是了,無需治罪。至於派兵輪流去靜海效力的事,幾位大人也覺得不妥,畢竟上戰陣不是兒戲,頻頻調動會影響戰事。
彭蘊章沒想到韓四一到任就鬧出這麼大動靜,而軍機處的那幾位雖沒明說,但話裡言間全是人是你保舉的,這事你看着辦。彭蘊章實在沒辦法,只能帶着幾位軍機大臣的意見,硬着頭皮遞牌子求見。
咸豐盤坐在木炕上聽完他的陳奏,一邊翻看着早上剛從匣子裡取出來幾份的密摺,一邊輕描淡寫地問:“就因爲不合規制?”
“不只是不合規制,阿靈阿和魏元烺等大人反對有其道理,歸納起來有三:一是有違祖宗成法,不合規制。二是兵勇頻頻更換,錢糧難免不出紕漏。三是放老卒出營,如不善加安置,恐有後患。”
這件事咸豐不但早曉得了,而且覺得韓四那麼做沒什麼不妥。畢竟綠營也好,八旗也罷,終究是要上陣打仗的,而打仗靠的是青壯,不是老弱病殘。
可聽彭蘊章這一說,又覺得兵部尚書阿靈阿和魏元烺是老成謀國,畢竟兵勇要是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那些領兵的丘八更容易在錢糧上做手腳。而讓那些上過陣殺過人的老卒解甲歸田,要是不善加安置,要是讓那些老卒沒個營生,說不定真會造反。
想到大清已經夠亂了,咸豐覺得不能再添亂,放下摺子沉吟道:“既然這麼做不妥,那就駁回吧。”
“臣遵旨。”皇上沒說要治韓四的罪,彭蘊章終於松下口氣,想想又小心翼翼地說:“皇上,韓秀峰奏請選派河營官兵輪流去靜海效力一事,阿靈阿和魏元烺等大人一樣覺得不妥。”
“沙場練兵,這又有何不妥?”咸豐端起茶喝了一小口,俯身看着他道:“韓秀峰在摺子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選派官兵輪流去陣前效力,兵還是那麼多人,只不過不是同一撥。再說他攏共就派去兩三百兵,便是那些兵效力期滿全回固安,又能耽誤什麼戰事?”
“臣也是這麼以爲的,畢竟靜海那邊已有三萬多兵馬,多這兩三百兵起不了大用,少這兩三百兵也耽誤不了大事,只是……”
“別隻是了,照準吧。”
“臣遵旨。”
想到堂堂的軍機大臣竟因爲這點事求見,咸豐不禁笑道:“這個韓四,既是個實心辦差的,也是個不省心的。纔到任幾天就搞出這麼多事,還被科道彈劾。”
彭蘊章這些天忙得焦頭爛額,真不知道這事,忍不住問:“皇上,韓秀峰又被彈劾了?”
“嗯,彈劾他的人還不少。”
“敢問皇上因爲何事?”
咸豐下意識看了看堆在裡頭的那摞摺子,輕描淡寫地說:“罪名不小,不過歸納起來就四件事,一是擅自變價發賣衙署兵營,二是賴賬,三是身爲朝廷命官卻沒朝廷命官的體面,有失體統,四是逼捐,鬧得官不聊生。”
彭蘊章大吃一驚:“擅自變價發賣衙署兵營,他……他膽子也太大了!”
“這你還真冤枉他了,據朕所知他這麼做既是實屬無奈,也是經吳廷棟首肯的,吳廷棟已就此事上過請罪折。”
“皇上,這麼說他是想以此爲練兵籌餉。”
“是啊,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想想真難爲他了。”咸豐越想越鬱悶,咬牙切齒地說:“至於賴賬,朕以爲他這賬賴得好!前幾任河員竟借酬神之機大肆揮霍,留下近萬兩虧空,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已命內閣擬旨,著有司查辦了。”
聽到皇上一口一個“韓四”,彭蘊章終於松下口氣,想想又忍不住問:“皇上,彈劾韓秀峰有失體統和逼捐又從何說起?”
“兵科給事中風聞奏事,稱韓四身爲正五品管河同知卻沒正五品的威儀,出行竟不用儀仗。可據朕所知前呼後擁敲鑼打鼓是威風,可僱那麼多人不但要花銀錢也會騷擾地方,韓四實心辦差,身邊本就沒幾個家人,窮得都要變價發賣衙署爲練兵籌餉,哪有餘錢去逞官老爺的威風。”
“皇上聖明,據臣所知韓秀峰本就是個節儉的,不但沒幾個家人,好像都沒乘過轎。”
“所以說不能讓實心辦差的人吃虧,更不能讓實心辦差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咸豐頓了頓,接着道:“至於逼捐,朕以爲韓四這捐逼得還不夠狠,還是太心慈手軟了。本該有一千五百餘兵勇的河營,能戰之兵竟只有三百多,你說說那些個狼心狗肺的丘八吃了多少空餉,要不是擔心軍心不穩,連朕都要治那些個丘八的罪!”
“綠營糜爛,積重難返啊,”彭蘊章想想又拱手道:“皇上明察秋毫,既是被彈劾的韓秀峰之幸,更是我大清之幸。”
想到上海的亂黨還沒剿滅,靜海那邊的長毛還在困獸猶鬥,湖北安徽的戰局更讓人揪心,咸豐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緊攥着拳頭道:“這樣的幸事不要也罷。”
彭蘊章連忙勸慰道:“皇上,古人云多難興邦,皇上您一定要保重龍體,只有保重龍體才能勵精圖治,才能……”
“你的孝心朕是曉得的,軍機處那邊還有一堆事,跪安吧。”
“臣遵旨。”
“等等。”
“皇上……”
想到韓四差點又蒙受不白之冤,咸豐沉吟道:“朕剛纔說不能讓實心辦差的人吃虧,韓四這個人你保舉的好,他是個實心辦差的。朕讓他去練兵,卻給不了多少練兵的銀子。讓他一個捐納出身的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已招來不少非議,再加官進爵不曉得又會被彈劾成什麼樣,想想只能賞他個勇號。代朕傳旨,賜號色固巴圖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