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 沒油水的差事

上游積雪消融,永定河水位越來越高。

石贊清這些天跟石景山同知、三角澱通判一樣,領着各自的屬官和成千上萬民夫,吃喝拉撒全在河堤上。身爲永定河道,吳廷棟不能坐在衙署裡發號施令,宣完諭旨,把兵部和八旗都統衙門分發來的三個武官交給韓秀峰,便帶着十幾個家人和衙役直奔河堤,跟前幾天一樣開始巡河。

尋到北岸第九十三號段,遇上正跟幾個屬官一起商量要是水位再漲只能掘堤分水的石贊清。

在治河這件事上,吳廷棟不認爲自個兒比石贊清高明,就這麼站在比下面房頂還要的河堤上等了近兩炷香功夫,才走上去問:“次臬,下面的百姓有沒有差人去疏散?”

石贊清拱拱手,轉身打發走一幫屬官,陪着他一邊接着巡視一邊無奈地說:“已經差好幾撥了,可還是有不少百姓不願走。”

“不走怎麼成,不走怎麼分水?”吳廷棟停住腳步,看着越來越寬的河面問。

石贊清無奈地說:“那些百姓曉得這一走,我們便會掘堤分水,他們就得流離失所。就算河水退去,他們的那些田地今年也沒法兒耕種。何況誰也不曉得河水什麼時候能退,誰也不曉得河段會不會因此而改道。”

吳廷棟很想派衙役去把堤下的那些百姓攆走,但現而今不是康熙朝也不是雍正朝,那會兒兩岸全是長滿蘆葦雜草的灘地,沒幾戶人家,沒幾個百姓,想分水就分水,可以“無爲而治”。

哪像現在兩岸能開墾的幾乎全被開墾了,連犄角旮旯都被百姓種上了莊稼。說到底是大清承平已久,人口激增,地卻還是那麼點地。

想到真要是用強把那些百姓趕走,不曉得會被罵成什麼樣,說不定會被那些見風就是雨的言官彈劾,吳廷棟凝重地說:“看樣子只能死守,河神保佑,這水不能再漲了。”

提到河神,石贊清忍不住問:“吳大人,韓秀峰那邊沒事吧?”

“他能有什麼事,不但沒事,皇上還賞了他個巴圖魯勇號。”

“我不是說他有沒有事,我是說他曉不曉得……”

“應該不曉得,我剛纔他那邊過來,他應該沒察覺到。不過就算察覺到你我也託人彈劾過他,他又能怎樣?”吳廷棟甩甩腳上的泥巴,接着道:“次臬,我知道你心存歉疚,其實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我出此下策既是爲了兩岸百姓,也是爲了朝廷,又不是爲了自個兒,更不是要陷害他。”

“話雖這麼說,可這麼做終究……”

“終究什麼,次臬,我知道你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可非常之時只能行非常之事。至少這麼一來,我們今年便能省下萬把兩銀子!”

想到夏汛比春汛更難熬,到時候不曉得要花多少銀子,石贊清暗歎口氣沒再說什麼。

與此同時,剛把家人在村子裡安頓下來的佟春,拿上錢袋跑到街口的一個小院兒,給永祥的弟弟塞了個門包,走進院子再次拜見永祥。

一大家子人擠在院子裡,實在沒法兒見客,永祥乾脆領着他去都司署。

佟春一邊跟着走,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您怎麼不住衙署,您怎麼讓老太爺和嫂夫人他們住這兒?”

永祥曉得他有一肚子疑問,停住腳步笑道:“佟老弟,家眷只能租住在外面是韓老爺立的規矩。韓老爺說你我都是領兵的,衙署就是兵營,兵營就得有兵營的樣兒,家人能不去就不用去,女眷更是不能去。”

佟春好不容易謀了個協辦守備的缺,本以爲到任之後能有自個兒的衙署,結果卻要租低矮的民房住,越想越鬱悶,禁不住問:“韓老爺立的規矩,韓老爺的規矩再大還能有朝廷的規矩大?”

“佟老弟,這兒是河營,不是西山健銳營!至於韓老爺立的規矩,皇上說不違制那就不違制。”

“皇上也曉得?”

“這是自然。”

永祥在京城時的家還沒現在租的小院兒好,何況不管有什麼事大可去都司署辦,都司署的內宅依然空着,在家呆煩了想去歇息就去。更重要的是把河營帶出新氣象皇上一定很高興,到時候自然少不了他這個都司一分功勞。

想到這些,永祥接着道:“佟老弟,俗話說入鄉隨俗,有些事不習慣也得習慣。比如我們河營,其實跟河標差不多,接下來要設左、中、右三營,等兵勇招齊了操練好,能戰之兵不比你們健銳營少。”

“可兵呢,我怎麼一個也沒見着。”

“兵過幾天就有了,”永祥笑了笑,邊走邊說道:“你既然來了,我估摸着韓老爺會讓你統領一營兵,不過在這兒做營官跟在健銳營做營官不一樣,你只要領着兵勇們操練,等兵練成了將來只要領着兵勇們上陣殺賊,錢糧也好,軍需報銷也罷,甚至連軍紀都無需你操心。”

佟春楞住了,楞了好一會兒才苦着臉問:“營官不管錢糧,誰管錢糧?”

“糧官,”千里做官只爲財,永祥豈能不曉得他在想什麼,意味深長地說:“糧官姓陳,叫陳崇砥,是吳大人派來的。河營原來的那些書辦,現而今全歸陳崇砥管。往來公文、錢糧賬冊和軍需報銷這些事,一概不用你我操心。

佟春哭笑不得地說:“吳大人管得也太寬了吧!”

永祥若無其事地笑道:“這也沒什麼不好,你想想,不用管那些煩心事,你我便可一心一意練兵。”

“韓老爺呢,韓老爺住哪兒?”

“規矩是韓老爺立的,韓老爺自然要以身作則。”永祥擡起胳膊指指離村口不遠的一個院子,微笑着解釋道:“韓老爺現在雖住河廳,但過幾天也會搬出來。聽說家眷要來,那院子就爲了跟家人團聚的。”

“那韓老爺管不管錢糧?”

“韓老爺自然要管,不過韓老爺也只會管糧餉軍需能不能支應得上,只會管陳崇砥和陳崇砥手下的那幫書辦有沒有貪,其它事應該不會過問。”

“姓陳的要是把錢糧貪了怎麼辦?”

“姓陳的真要是敢貪沒錢糧,韓老爺自然會去找吳大人理論,吳大人要是不給個說法,韓老爺可以具折參奏,奏請皇上治他們的罪。”在宮裡當差不曉得吃了多少苦的永祥,早看這個年紀輕輕就做上從五品協辦守備的佟春不順眼,想想又輕描淡寫地說:“其實老弟沒什麼好擔心的,那麼多人盯着呢,借陳崇砥幾個膽也不敢貪沒糧餉。”

佟春怎麼也沒想到借那麼多銀子去打點,結果竟謀了這麼個一點油水也沒有的差事,再想到債主是跟着一道上任的,這會兒正在那個低矮的院子裡等消息,急切地問:“永祥哥,吳大人和韓老爺不讓我們管錢糧,我們的日子怎麼過,就靠那點官俸怎麼活?”

永祥暗笑他終究年輕,真是個沉不住氣的,回頭道:“韓老爺體恤下屬,不會看着你的妻兒老小跟着捱餓的,我估摸着會讓陳崇砥給你支百十兩心紅紙張銀。”

“百十兩夠做什麼?”

“百十兩已經不少了,佟老弟,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你我至少還能領百十兩貼補貼補,韓老爺從江蘇帶來的那些千總、把總,還是上過陣殺過賊的千總、把總,卻連一兩心紅紙張銀也沒有!”

“沒銀子做什麼官?”

“想要銀子也容易,上陣殺賊搏軍功,”永祥緊盯着他的雙眼,似笑非笑地說:“河營原來的那些守備、千總、把總已經跟韓老爺的幕友王先生去靜海了,不過只要在靜海效力一個半月。再過一個月,韓老爺就要選派第二批人去替換。佟老弟,富貴險中求,你敢不敢接這差事?”

佟春能有今天全靠姐姐嫁得好,全靠姐夫提攜的,雖說在西山健銳營混了近十年,哪裡敢上陣殺賊,一時間竟嚇懵了。

永祥早就看出他不是個能上陣殺賊的,見他居然怕成這樣,再想想王千里和陳虎等漢人出征時的氣勢,暗歎口氣沒再說什麼。

二人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繼續往前走,剛走到村口校場,同樣剛安頓好的楊德彪和關鵬程追了上來,也跟佟春一樣打聽起兵在哪兒和錢糧之類的事。

永祥被問得不厭其煩,正琢磨着怎麼打發他們,吉二從河廳裡跑了出來,躬身道:“永老爺,佟老爺、楊老爺、關老爺,您幾位來得正好,陳老爺和崔先生都回來了,韓老爺請您幾位一起去河廳議事。”

“崔先生從京城回來?”

“剛回來的。”

“有沒有申領到錢糧?”永祥急切地問。

想到崔浩去京城前,眼前這位都司還幫着給工部的一個老爺寫過信,吉二咧嘴笑道:“稟永老爺,崔先生有沒有申領到錢糧小的不曉得,只曉得崔先生從京城運回十尊劈死炮,全是新鑄的,剛運進對面守備署。”

“能申領要十尊炮也行,這趟至少沒白跑。”永祥拍拍吉二肩膀,隨即回頭道:“三位,還愣着幹嘛,趕緊去拜見韓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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