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兵一樣是經制內的綠營兵,得按綠營的規矩進行操練。
韓秀峰在此之前雖沒真正統領過綠營,但究竟怎麼操練卻難不倒他,因爲皇上賜的兵書中有一部道光二十三年時任直隸總督爲訓練直隸綠營兵所編纂的《兵技指掌圖說》,書上甚至鈐有“道光御覽之寶”的朱文印!
全書分爲:步箭練法、馬箭練法、馬箭馬上練法、馬槍練法、馬槍馬上練法、馬上長矛練法、弩弓練法、藤牌練法、長矛練法、單刀練法、鳥槍練法、擡槍練法、三十斤小銅炮分打連環練法和五百斤大炮分打連環練法。
習練開弓射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習練馬槍和馬上長矛不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連馬都沒有根本無從練起。乾脆按圖說先讓各營各哨習練單刀、長矛、藤牌、鳥槍和擡槍。
兵勇們被嚇唬過之後也紛紛意識到雖然之前習過武,但真正上了戰陣靠之前的那點三腳貓功夫十有八九會凶多吉少,不敢再自命不凡,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跟着習練起來。
有些諷刺的是,全營正在習練的《兵技指掌圖說》的編纂者--前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直隸總督訥爾經額早因爲防堵粵匪不力被革職逮問了,現而今好像關在刑部大牢裡。
正因爲如此,手握兵書端坐在涼棚看着兵勇們操練的韓秀峰,油然而生起股伴君如伴虎之感。心想兵練得好,仗打贏了,皇上會不吝賞賜。可要是這兵練不好,將來上了戰陣打了敗仗,下場估計比訥爾經額好不了多少。
正胡思亂想,陳崇砥笑容滿面地走過來道:“韓老爺,楊大城和陳不慌被校拔爲我河營額外外委的喜報,下官已差人快馬加鞭分別送到了東新莊和養馬莊。不出您所料,報信的人回來說楊靜齋和陳安佳不但老懷甚慰,還打算明兒一早送兩頭大肥豬和幾十只雞鴨來勞軍。”
想到其他地方的士紳一定很羨慕,韓秀峰忍俊不禁地說:“莊裡的子弟爭氣,他們臉上有光,畢竟對他們而言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陳崇砥回頭看着正在校場上操練的兵勇們,感嘆道:“韓老爺,下官以爲這也能鼓舞士氣。”
“亦香兄言之有理,要麼這樣,等東新莊和養馬莊明兒個把肥豬和雞鴨送來,就讓楊大城和陳不慌當衆宰殺,然後再讓他倆分發給各營各哨,讓各營的弟兄們都開個葷,讓各營的弟兄們曉得這是沾他倆的光。”
“這樣也好,把這人情留給他倆去送。”
陳崇砥話音剛落,葛二小領着十幾個灰頭土臉的兵勇過來了,一見着韓秀峰便躬身道:“稟四爺,夜裡跑掉的十六個回來了十二個,如何發落請四爺示下!”
葛二小原本是海安出了名的潑皮,後來不但隨韓秀峰去查緝過私梟,也曾隨韓秀峰去堅守過萬福橋,攻萬福橋的太平軍退回揚州之後,並沒有像陸大明和陳虎等人一樣官迷心竅,而是隨韓秀峰迴了海安,再後來甚至打算跟樑九和吉大吉二等人一道隨韓秀峰去四川。
再後來復建營捕營,被校拔爲額外外委,前些天又在韓秀峰保舉下被吳廷棟校拔爲河營的外委千總,由一個曾經的潑皮搖身一變爲正八品朝廷命官,現而今輔佐大頭統領中營,但主要負責巡察各營的軍紀。
韓秀峰正準備讓他先退下,跑回來的那些兵勇竟因爲聽到“如何發落”嚇得不約而同跪下了,一個個耷拉着腦袋不敢吱聲。
葛二小回頭看了一眼,連忙呈上書辦剛幫着登記的名冊。
韓秀峰接過名冊看了看,面無表情地問:“誰是管午生,誰是管明生?”
“這會兒曉得怕了,早做什麼去了?韓老爺問話呢,還不趕緊把頭擡起來!”葛二小用帶着濃濃海安口音的官話呵斥道。
管午生嚇了一跳,連忙擡頭道:“稟韓老爺,俺是午生,他是俺堂弟明生。”
“你倆是管家務的?”
“是。”
“你說你們是堂兄弟,可這字輩看着不像啊。”
“稟韓老爺,俺家沒那麼多講究,俺爹說俺是午時三刻生的,就給俺取名叫午生。俺堂弟是天明兒時生的,俺二大爺就學着俺爹給堂弟取名明生。”
“原來如此,不過這麼取倒也省事。”韓秀峰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你倆夜裡是怎麼跑出去的,跑了多遠?”
一提起這個,管午生心裡就直打鼓,忐忑不安地說:“韓老爺恕罪,韓老爺饒命!俺夜裡聽見外頭喊打喊殺,又是放槍又是放炮的,營裡又亂成了一團,個個都在跑。俺以爲長毛真殺過來,以爲……以爲打不過了,就想着逃命。”
“怎麼逃的?”
“烏漆墨黑,什麼也看不清,俺就跟俺堂弟跟他們一道從被推倒的東牆逃出去的,見東面地裡全是人,打了好多火把,就沒敢跟他們一起再往東跑,就往北邊跑。跑着跑着見北邊也有火光,就在一條溝裡躲了會兒,找了點草蓋在身上。”
“後來呢?”
“後來有人從溝上過,俺不曉得是官差,以爲是長毛,嚇得不敢動,等他們走遠了纔起來接着跑的。”
“再後來呢?”韓秀峰追問道。
“後來跑着跑着天就亮了,我們才曉得已經跑進了永清地界兒,見永清的人好像一點事兒也沒有,該種地的種地,該做買賣的還在做買賣,就去跟集市上的人打聽。沒想到永清的官差正在貼安民告示,識字的先生說夜裡那麼大動靜不是長毛殺來了,是河營在操練,俺才曉得不該跑的。”
這就跟變戲法一樣,拆穿了也沒那麼神奇,韓秀峰不免有些失望,低頭看了一眼名冊,又問道:“誰叫陳榆?”
“小的是,稟韓老爺,小的叫陳榆。”
“你夜裡是咋跑,跑了多遠,又是咋想到回來的?”
“稟韓老爺,小的夜裡跟管午生一樣以爲是長毛殺來了,一樣以爲兵敗如山倒,再不跑就沒命。不過小的沒敢從東牆那個豁口出去,小的是翻北牆跑的,見村裡亂成一團,街上和東面的田裡有好多人,小的沒敢亂跑,正好發現了一口井,就……就躲在井裡一直躲到剛纔有人去打水。”
“這麼說沒跑遠?”
“是。”
……
十二個人大多沒跑遠,有躲在井裡的,有躲在草垛裡的,有躲在牛棚裡的。跑得遠的那幾個大多是繞着火光跑,跟吳廷棟和石贊清手下的那些個衙役捉迷藏,趁亂趁黑鑽出天羅地網之後再撒開腿亡命狂奔。
韓秀峰本就沒想過責罰他們,何況他們至少能躲會跑,比那些個被一幫衙役和青壯牙回來的強,笑看着他們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效力,從今兒個開始你們便是我河營的斥候,斥候做什麼的應該曉得吧,沒兩把刷子想做都做不上,而且錢糧也比一般的兵勇多。”
“謝韓老爺。”
“謝韓老爺饒命,謝韓老爺開恩!”
“饒啥子命?”韓秀峰不高興了,臉色一正:“斥候是專事刺探軍情的,非可靠精悍之人不可充任,真正做上斥候就得作全營兵勇之表率,不但單刀長矛等武藝不能落於人後,而且得有勇氣有骨氣!”
管午生怎麼也沒想不但沒被責罰,還能做上斥候,急忙道:“俺有骨氣,俺誓死爲韓老爺效力!”
“韓老爺,小的不怕死,小的夜裡只是見他們都跑了,小的才……”
“夜裡的事已經過去了,本官看的是今後。”
“小的曉得,曉得明白。”
“明白就好,”韓秀峰滿意地點點頭,隨即轉身道:“葛千總,陳虎回來之前,你先領着他們操練。記住,本官要的是能打探軍情的斥候!”
葛二小也不曉得這斥候應該怎麼訓練,但想到最多再隔一個月陳虎就能回來,不假思索地說:“遵命!”
讓韓秀峰倍感意外的是,陳崇砥突然拱手道:“韓老爺,據下官所知靜海那邊打探軍情之事好像是由糧臺兼管,要不將他們交給下官,由下官教授他們如何刺探軍情。”
一個好斥候不能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不然就算見着賊兵的旗號都不曉得是哪一路的賊兵。更不能不會算數,不然就算親眼看着賊兵從眼皮底下過,都不曉得對方的兵力。要是能繪製地圖更好,可這些都是葛二小和陳虎教授不了的。
韓秀峰權衡了一番,同意道:“也行,亦香兄,那我就把他們交給你了。”
手底下總算有幾個兵了,陳崇砥欣喜若狂,正準備躬身致謝,一個衙役騎着快馬衝進了校場,見韓秀峰端坐在涼棚裡,急忙勒住繮繩翻身下馬,躬身跪稟道:“恭喜韓老爺,賀喜韓老爺,小的奉縣尊命前來給韓老爺報喜。”
“賀喜之有,起來說話。”
“稟韓老爺,您夫人和小公子的車駕到了固安,送夫人和小公子來跟您團聚的是一位姓費的舉人老爺,他們是從北門進的城,縣尊一收到消息就攜夫人去迎了,就命小的快馬加鞭前來給您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