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屬官恩俊

送走肅順,韓秀峰把恩俊請上車,打道回府。

肅順不在,恩俊如釋重負,從袖子裡掏出一份公文道:“韓老爺,這是皇上命內奏事處太監謄抄的,並命卑職轉交給您。”

轉眼間稱呼和態度變化如此之大,韓秀峰有些意外,不過想到剛纔是在宮門口也就釋然了。因爲那會兒他是皇上的侍衛,一言一行直接關係着皇家的臉面。而這會兒他不是了,確切地說今後都不再是了,皇上之所以還給他留着個“乾清門侍衛上學習行走”的差事,完全是爲了他今後方便出入皇宮大內。

韓秀峰沒想到皇上會派這麼年輕的侍衛來,沒伸手接公文,而是揉着眼睛道:“恩俊老弟,不好意思,剛纔風沙迷了眼,能否勞煩你幫我念念。”

“勞煩,韓老爺這是說哪裡話,卑職給您念。”恩俊不假思索地打開公文,抑揚頓挫地念道:“諭軍機大臣等,桂良奏……籌議夷務……並添任令該逆日久負嵎。至英咪二夷船隻,已於二十四日竟抵天津。經文謙接見開導,尚未回帆。昨又諭桂良酌量應否前往,密爲調度。惟總督出省,地方不免訛言。此次夷酋之來,不過欲變通條約,並非用武之事,儻軍中或有傳聞疑懼之言,著僧格林沁等持以鎮定,不可張皇。如有探聞情形,隨時密奏,將此由六百里加緊密諭知之。”

不但識字,並且會斷句,雖念得不是很順暢,但能聽出是念過幾年書的,韓秀峰揉完眼睛,放下胳膊笑問道:“恩俊老弟,夷酋率兵船到了大沽口的事你怎麼看?”

恩俊沒想到今後的頂頭上司會問這個,楞了好一會兒才苦着臉道:“卑職……卑職也不知道,卑職聽韓老爺您的,聽皇上的!”

韓秀峰笑道:“這算什麼看法,閒着也是閒着,車裡又沒外人,別不好意思,暢所欲言。”

恩俊是真沒什麼看法,又不想被眼前這位比自個兒大不了幾歲的“小軍機”瞧不起,只能硬着頭皮道:“稟韓老爺,從諭旨上看洋人是爲了變通什麼條約來的,沒打算跟咱們開戰。洋人真要是想開打,那隻能兵來將擋。”

“你覺得咱們能打贏嗎?”

“卑職沒領過兵,甚至都沒出過京,究竟能不能打過,卑職真不曉得。”

“是真不曉得,還是不敢說?”韓秀峰笑看着他問。

恩俊被問得焦頭爛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了,急忙道:“韓老爺,實不相瞞,皇上既是命卑職來您這兒聽用的,也是讓卑職來歷練,讓卑職跟您學本事的。”

“我一個捐納出身的哪教得了你,皇上這麼說真讓我愧不敢當。”韓秀峰從他手中接過內奏事處太監謄抄的諭旨,笑看着他意味深長地說:“恩俊老弟,我剛纔問你對諭旨裡說得事有何看法,你說聽我的,聽皇上的。其實今後只要涉及到洋人的事,皇上會先問問我們的看法,然後纔會做出聖斷,纔會下旨。”

“韓老爺,您不是在說笑吧,皇上會先問咱們的看法?”

“沒跟你開玩笑,咱們辦的就是這差事!所以接下來咱們得想方設法打探清楚洋人的動精,琢磨清楚洋人究竟是怎麼想的。也只有做到這些,皇上要是問起來咱們才曉得咋回!”

“韓老爺,照您這麼說,皇上是讓咱們辦理夷務?”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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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卑職真不懂,真不會辦這差事。”

看着恩俊愁眉苦臉的樣子,韓秀峰忍不住拍拍他胳膊:“恩俊老弟,你不懂不會,難不成我就懂我就會?你我深受皇恩,不能因爲不懂不會就不辦這差事。不管再苦再難,咱們都得把這差事辦得漂漂亮亮。”

恩俊怎麼也沒想到要跟洋人打交道,再想到跟洋人打過交道的那些大人們的下場,頓時如喪考妣。

韓秀峰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忍俊不禁地說:“老弟應該反過來想,這差事要是有那麼好乾,又怎會輪着你我?還可以這麼想,別人都不願幹、不屑幹甚至不敢幹的差事,咱們要是幹成了,皇上會怎麼想,又會怎麼看?”

“韓老爺,您說得這些我懂,但跟洋人打交道可不是兒戲,真非同小可!”

“皇上又沒讓你我去跟洋人交涉,只是讓你我打探夷情。”

“只是打探?”

“只是打探!”

“可不跟洋人打交道怎麼打探?”

“差人去,你我不用出面的。”

恩俊之前在宮裡守了幾年門,剛纔頭一次被皇上召見,本以爲沾哥哥和公主嫂子的光撈了個好差事,本以爲今後再也不用受那個罪,覲見完從宮裡出來時真叫個高興,卻沒想到只高興了不大會兒就高興不起來了。

想到君命不可違,恩俊只能硬着頭皮道:“韓老爺,您的大名卑職是如雷貫耳,您殺過私梟,殺過長毛,殺過上海的亂黨,還跟洋人打過交道,您是有大本事的人,這差事究竟怎麼辦,卑職全聽您的。”

“你聽說過我?”

“卑職真不是恭維,真聽說過您的大名。韓老爺,卑職說個人您就相信了,彭陽春您一定認得,他經常提起您,他跟卑職一道當過值。”

“原來老弟跟彭陽春是同僚,這麼說了真不是外人。”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想想又笑道:“我是殺過私梟,殺過長毛,也確實跟洋人打過交道,但沒殺過上海的那些亂黨。”

“究竟有沒有殺上海的那些亂黨不要緊,反正您是有大本事的人,卑職今後就指着韓老爺您提攜。您讓卑職做什麼,卑職就做什麼。”

“恩俊老弟,要是沒記錯你哥哥是壽臧公主的額駙,你是駙馬爺的弟弟,如假包換的皇親國戚。何況皇上是命你來跟我一道打探夷情的,你我是同僚,可別再一口一個卑職。”

恩俊最怕別人提他有個“公主嫂子”,甚至連他哥哥恩醇都希望別人稱官職而不是駙馬爺,急忙道:“韓老爺,我有字,字信誠,要是您瞧得起卑職,就稱呼卑職的字吧。”

“稱呼字也行,”韓秀峰能感覺出提到公主他有些尷尬,立馬話鋒一轉:“信誠,皇上有沒有跟你說腰牌的事?”

“差點忘了,皇上跟卑職說了……”

“怎麼稱呼的?”

“對對對,皇上跟我說了,讓我見着您之後拿履歷去內務府刻制腰牌。”

“這就好,我先帶你去認個門兒,去瞧瞧咱們今後的衙署,然後勞煩你帶上履歷去內務府刻制腰牌。再就是咱們的衙署不是很氣派,甚至有些破舊,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咱們現而今辦的這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恩俊明白,出來時肅順大人跟我說過,說不管您正在辦什麼差,或命我辦什麼差,除了皇上問,跟別人絕不能透露半句。”

“知道就好。”

恩俊想想又說:“韓老爺,我打算以後每天早上去乾清門瞧瞧,要是皇上沒讓奏事處太監謄抄公文,沒讓奏事處太監讓我給您捎,我就直奔衙署。要是有公文,我就帶上公文去衙署。”

“這也行,反正你住內城,離皇宮近,順便去瞧瞧不耽誤事。”

……

正說着,達智橋衚衕到了。

馮小鞭說巷子裡停了好幾輛車,實在進不去。韓秀峰乾脆在巷口下車,帶着恩俊往前走了幾步,鑽進小巷子,從窄得只能一個人通過的小巷子來到側門。

在前面帶路的小山東喊了幾聲,門吱呀一聲開了。

“哥,你咋回來的這麼早,嫂子剛說中午不用等你呢。”見着又升了官的哥哥,幺妹兒喜形於色。

“公事忙完了,自然早點回來。”韓秀峰微微一笑,隨即轉身道:“小山東,我記得家裡好像有個梯子,去找找。”

“好啦,小的這就去。”

這哪裡是衙署,這分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宅院!

恩俊覺得很奇怪,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從側門進來的應該是第二進,前面有一進,裡面還有一進。正被搞得一頭霧水,韓秀峰迴頭道:“信誠,走,我們去後院兒。”

“好的,韓老爺請。”

穿過內宅,從內宅東牆的一個小門出去,沿着宅院裡一條靠着山牆的小巷子往裡走了幾步,赫然發現內宅後面有個小花園。所種植的花草樹木應該很長時間沒人搭理了,顯得有些雜亂。

他正狐疑左拐右拐究竟拐到了哪兒,韓秀峰突然回頭道:“信誠,勞煩你在此稍候,我去拿下履歷。”

“沒事,您忙。”

等於不大會兒,小山東扛着木梯過來了。

緊接着,韓秀峰也拿着一疊履歷到了,順手把履歷交給他,然後就這麼爬上小山東扶着的梯子,騎在牆上跟對面的人喊了一聲,等對面的人也架上了梯子,這才順着梯子進了對面的宅院。

恩俊只能跟着爬,結果爬進來一看,赫然好幾個人正在忙碌,正把一捆捆書往外頭搬。

韓秀峰帶着裡裡外外轉了圈,回到第二進的絲瓜藤下,笑看着他道:“信誠,這就是咱們的衙署。剛纔忘了跟車伕說先奔這兒,所以害得你跟我一道翻牆,以後你就從前門進出。”

“韓老爺,剛纔那邊是您家?”恩俊下意識問。

“嗯,”韓秀峰笑了笑,指着裡面道:“我已經差人去固安請工匠了,等工匠到了就把裡頭打通,把這邊好好修繕一下,今後既可以在這邊辦理公務,也可以去我那邊議事。”

“爲何要去固安找工匠?”

韓秀峰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就這麼笑看着他。

恩俊被看得一頭霧水,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韓老爺,我一時沒轉過彎,您說得對,是得找遠點的工匠。等他們幹完活就打發他們走人,走得越遠越好。就算他們將來亂嚼舌頭,也只能他們那兒的人曉得,而且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四。”

“還說不懂不會,這不是挺懂的嗎?”韓秀峰笑了笑,又指着他身上的黃馬褂道:“今後坐車來這兒,別騎馬也別乘轎,一是沒那麼惹眼,二來在車上還能換身行頭。”

“明白,就算您不說我也會換的,不當值時不能這身馬褂不能穿,穿了會被究辦的。”

“那今兒個先這樣,我已經讓小山東去叫車了,等車到了就從前門兒出去。記清楚了,門口的牌匾叫‘厚誼堂’,免得明兒來時搞忘了找不着。”

“厚誼堂,不會忘的。韓老爺,那我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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