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地龍翻身

府衙兵房的公事不少,但拿工食銀的書吏和不拿工食銀的幫閒書吏也不少,週會柄無需啥事都親力親爲,只要把府臺大人的長隨早上送來的公文或交辦的公事分發下去,等手下人辦好收上來覈對一番,確認無誤再蓋上兵房的印交給府臺大人的長隨。

今天要謄寫的公文和要辦的公事全交代下去了,而府臺剛纔又應召去了道署,週會柄不想在公事房裡幹坐,正打算去跟另外幾房的經承擺會兒龍門陣,縣衙的一個捕快輕車熟路地溜了進來,一見着他就咧嘴笑道:“恭喜周經承,賀喜周經承,小的來給您報喜了!”

“報喜,報啥子喜?”

“京城來信兒了,段經承和關班頭有請!”

週會柄反應過來,一把抓住捕快問:“長春給家來信兒?”

“來信兒了,王經承已經過去了,段經承和關班頭他們就等您,”捕快探頭看了一眼大堂方向,又得意地說:“您得趕點緊,段經承和劉舉人估摸着道臺、府臺和縣太爺待會兒也會去。”

“去哪兒?”

“去四娃子家呀,除了去四娃子家還能去哪兒?”

週會柄糊塗了,邊跟着往外走邊低聲問:“是不是韓四又升官了?”

“升官了,究竟是多大官小的沒聽清楚,反正是升官了,連段大人今天一早都讓段大少爺送來了一份賀禮,段經承和劉舉人這會兒正在陪段大少爺吃茶。”

連告病回鄉的段大人都讓段小山來送賀禮,週會柄意識到韓四是真升官了,並且這官還不會小,急忙加快腳步。

韓四在巴縣的新家離道署、府衙、縣衙本就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週會柄走進院子一看,只見縣衙刑房經承王在山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勁跟段吉慶和段小山拱手說都是託段大人的福,都是沾志行的光!

“對不住對不住,會柄姍姍來遲,讓您幾位久等,會柄給各位賠罪。”

“賠罪?”不等段吉慶開口,劉山陽就指着他笑道:“周經承,今天不同往日,一句賠罪你可說不過去!”

“始真兄所言極是,”段小山接過話茬,哈哈笑道:“周經承,你別說沒來晚,就算早些到一樣得擺酒。怎麼也得去望江樓,怎麼也得擺三五桌上席!”

“段大少爺,您也太瞧得起我了,望江樓那地方是我週會柄能去的嗎?”

“老周,今天你就別再裝窮了!”段吉慶拿起手邊的書信,笑看着他道:“這是令侄長春託日升昌捎回的家信,他現而今出息了,不再是巡捕營的書辦,而是署理廣東香山巡檢。上個月初八領憑赴任的,我估摸着這會兒已經到任了。”

週會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接過書信將信將疑地問:“段兄,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騙你做啥子,不信自個兒看。”段吉慶笑了笑,又側身道:“在山家的老三貴生也出息了,署理廣東新安巡檢,跟你家長春一道領憑赴任的。所以這酒席你得擺,在山一樣得擺。”

王在山在衙門當大輩子差,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這麼一天,不禁起身笑道:“諸位,我王在山不但要擺酒,還得趕緊把衙門的差事辭了。我王家能出個朝廷命官不容易,我可不能拖三娃子的後腿,更不能辜負了志行賢侄的良苦用心。”

“我的娘,長春真做上官了,他……他去直隸投奔志行也沒幾天,這官來得也太容易了,簡直像是在做夢。”週會柄看着信激動得語無倫次。

段小山心想不就是個九品巡檢嗎,至於激動成這樣,但嘴上還是笑道:“換作別人,想做官真沒那麼容易。但有志行提攜就不一樣了,我看令侄現而今是署理,明年這會兒便是實授,再過三五年說不定還能做上縣太爺!”

“謝段大少爺吉言,哎呦,真是託志行的福!對了,志行是不是也升官了?”

段吉慶從未如此激動過來,一邊招呼他坐下吃茶,一邊輕描淡寫地說:“志行也算不上升官,只是換了個差事,不再領兵了,也不再做永定河南岸同知了,被調到京裡去做京官。”

“京官?”

“通政使司參議,就是……就是管‘京控’,管百姓擊鼓鳴冤告御狀的那個衙門。”

“我的天,志行調通政司了,這不是升官啥才叫升官?”

“原來是正五品,現而今還是正五品,只是從外官變成了京官。”

段吉慶越是裝作沒什麼,劉山陽越是覺得好笑,忍不住接過話茬:“通政司可不只是管百姓告御狀,各省的題本也全要遞通政司,經通政司審覈無誤再遞內閣。何況志行現而今不只是通政司參議,還是記名軍機章京並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

關班頭和王經承一直在縣衙當差,打過交道的最大衙門便是道署,對京城尤其朝堂上的事不是很清楚,剛開始聽說時真不笑道軍機章京意味着什麼。

週會柄一直在府衙當差,很清楚軍機章京是做什麼的,頓時大吃一驚:“劉老爺,您是說志行做上‘小軍機’了!”

“不然你家長春能這麼快就做上官,能這麼快就補上缺?”劉山陽笑看着他反問道。

週會柄緩過神,急忙起身道:“恭喜恭喜,這纔是真正的大喜事!”

“坐,坐下說,這會兒又沒外人。”段吉慶招呼他坐下,再次拿起手邊的另一封書信,環視着衆人感慨萬千:“不怕諸位笑話,我將小女許配給志行時,只是覺得志行是個爭氣的,將來一定會有出息,哪裡會想到他能有今日,能做上‘小軍機’!”

“是啊,家父昨晚也感嘆志行的官運不是一兩點好,不但官運亨通還重情重義。”

“段大少爺,此話怎講?”

“家父告病回鄉之後,跟了他十年的幕友王乃增就回了京城。志行見王先生過得不是很如意,就延聘王先生爲幕友。所以家父不但收到了志行的信,也收到了王先生的信。確認王先生不用今後的生計擔憂,家父很是欣慰。”

“志行能有今日,還不是令尊大人提攜的?”段吉慶笑了笑,又拍着段小山的手道:“再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段字,咱們本就是一家人!”

“對對對,一家人,我們本就是一家人。”

韓四做上了“小軍機”,段大章家覺得可以讓段吉慶這一支“認祖歸宗”,段小山正準備跟段吉慶說重修族譜的事,一個衙役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關叔,打聽清楚了,道臺果然也收到了韓老爺做上‘小軍機’的消息,正在跟府臺、商量應該備點啥禮來登門祝賀。聽道臺大人的長隨說,道臺大人原本打算讓夫人先來的,可想到韓夫人帶着小少爺去了京城只好作罷。”

“小軍機”可不是開玩笑的,據說連督撫都給差人送冰敬炭敬,道臺府臺備厚禮登門祝賀純屬意料之中的事,段吉慶從未如此風光過,故作鎮定地問:“縣太爺呢?”

“縣太爺也去道署,聽道署的門子說府學教授、縣學教諭也去了。”

“他們也真是的,想來就來唄,還非得湊一塊兒來。”

劉山陽不禁笑道:“親家,人家越是這樣越顯得對這事有多看重,畢竟我們重慶府乃至整個川東道,這麼多年就出了志行這麼一個小軍機。”

“也是。”這人越是風光的時候越容易想起落魄的時候,段吉慶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個人,下意識問:“始真,任禾這段日子在忙啥子,好久沒見着他人,也聽說過他的信兒。”

“任禾……任禾好像在成都的一個書院執教,據說娶了成都一個官宦之家的千金,去成都擺的酒席,沒宴請老家的親朋好友。”

段吉慶喃喃地說:“這跟入贅有啥兩樣?”

劉山陽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禁笑道:“只要生的娃還姓任那就不算入贅,聽一位同窗說他岳父不但有錢而且有路子,任禾大婚那一天連學政都請到了。”

段吉慶沒想到任禾那龜兒子居然也能翻身,想想又問道:“這麼說他打算做學官?”

“十有八九是,只要能攀上學政的高枝,就算做不上縣學教諭,也能做上儒學訓導,不禁不管咋說他也是個舉人。”

關班頭知道段吉慶最討厭任禾那龜兒子,急忙岔開話題:“劉老爺,您一樣是舉人老爺,您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正在守孝,能有啥子打算?”

劉山陽話音剛落,突然地動山搖,整個大廳全在晃動,桌子和茶几晃得把茶杯都摔碎了,衆人嚇得魂不守舍,不約而同扶着椅子蹲下了。

關班頭反應最快,扶着越來越劇烈的八仙桌,一把拉住段吉慶的胳膊,一邊往外面跑一邊大喊道:“地龍翻身,不能呆屋裡,趕緊出去!”

“走走走,趕緊走!”

等衆人相互攙扶着跌跌撞撞衝出宅院時,只見山坡下尤其江北那一片搭得吊腳樓,隨着地動山搖紛紛坍塌,不曉得有多少人被壓在下面。而街上到處都是倉皇逃竄的人,到處都是驚恐的哭喊聲。

……

PS:咸豐四年十月十九日,四川巴縣、南川一帶地震,壓斃人畜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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