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自幼家貧,很小就跟叔父進城討生活,真是縣衙、府衙和道署的那些書吏衙役看着長大的,跟街坊鄰居們都很熟,而且離家時間不算長,只要提起來個個都曉得。
不像段大章本就生在大戶人家,跟販夫走卒沒啥交集,並且在外爲官十幾甚至幾十年,說起來個個曉得,但事實上沒幾個人見過,更不會有什麼交情。
正因爲如此,韓四即將奉旨回來辦團練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加上以崔煥章、楊吏清爲首的一些本地士紳推波助瀾,各種傳言滿天飛,說得有鼻子有眼,搞得大街小巷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段吉慶越想越不對勁,乾脆以韓家要服喪爲名閉門謝客。
別人來拜訪或來拜年無一例外地會吃閉門羹,但道署兵房經承週會柄、府衙快班班頭秦大壯、重慶鎮左營千總何勇等人來拜年,不但不會吃閉門羹而且有飯吃有酒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年前剛辭掉縣衙差事的王在山又說起外面的事。
“崔煥章和楊吏清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插手厘金局,這些天上蹦下跳,忙得不亦樂乎,連龔老爺好像都被他倆給說動了,前天居然跟他倆一起去拜見府臺和縣太爺,跟府臺和縣太爺商量如何迎接志行。說啥子志行不是一個人回鄉丁憂的,還帶了十個文武官員。隨行的文武官員到時候在哪兒下榻,這些事不能沒點準備。”
“他們還做什麼了。”段吉慶下意識問。
“說不出來你不敢相信,他們還把縣裡的那些秀才、監生召集到望江樓,邊吃酒邊商討如何幫志行辦團練!”
“幫志行辦團練?”週會柄冷哼了一聲,放下酒杯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們究竟想做啥子,究竟打得是啥子如意算盤,真以爲縣太爺、府臺和道臺不曉得!”
“段經承,別說他們那些個看厘金局和保甲局眼紅的讀書人,連川幫的那些個腳伕都越來越不安生了。”關班頭忍不住冒出句。
段吉慶哭笑不得地問:“那幫腳伕跟着湊啥子熱鬧?”
關班頭無奈地說:“保甲局招募的不是茶幫的腳伕,就是從茶陵來的好勇鬥狠之徒,不然也不會叫作茶勇。姜六年前之所以跑路,不只是擔心吳家兄弟做上官會回來報復,也是擔心那些茶勇。姜六跑路之後川幫一直被茶幫欺負,川幫的那些腳伕聽說四娃子要回來,大頭說不定也會跟着回來,覺得四娃子和大頭肯定會給他們撐腰,膽子就大了,從臘月二十七到現在已經跟茶幫打了四架!”
“有沒有鬧出人命?”
“雖沒鬧出人命,但傷了不少。”
“哪邊傷得多?”
“茶幫腳伕大多回老家過年了,川幫的人現在比茶幫的多,所以這幾架川幫都打贏了,前天那一架甚至把茶幫的幾十幾腳夫一直追打到保甲局門口,把保甲局的牌匾都給砸了。”
段吉慶沒想到川幫的那些腳伕竟無法無天到如此地步,緊盯着關班頭問:“有沒有驚動縣太爺?”
“上百人當街械鬥,還打傷幾十個,這麼大事縣太爺能不曉得?好在湖廣客長及時把事情壓下去了,那些被打的腳伕一個都沒去衙門報官。不過也放出狠話,川幫要是再敢尋釁滋事,保甲局就不會跟他們客氣。”
“我說這兩天汪宗海爲何總是來找我,還要請我去會館吃酒,原來是因爲這事!”
“段經承,汪宗海是誰?”何建功的叔叔重慶鎮左營千總何勇好奇地問。
“新任湖廣會館客長,他跟別的客長不一樣,他曾給段大人做過五年幕友,是隨段大人一起回巴縣的。那些湖廣商人見他做過段大人的幕友,跟曹大人又說得上話,就推舉他做新任客長。”
“他也是湖北人?”
“當然是湖北人,要不是湖北人咋能做上湖廣會館的客長。”
何勇又忍不住問:“這麼說他也不算外人,段經承,川幫鬧成這樣,你說這事該咋辦?”
段吉慶沉思了片刻,冷笑道:“我段吉慶又不是川幫夫頭,這又關我段吉慶什麼事?我敢斷定川幫鬧事一定有人在暗地裡推波助瀾,我們可不能上這個當!”
“一定是那些讀書人在煽風點火。”
“不管他們了,由着他們鬧去。”段吉慶想了想,又問道:“外頭還有啥消息?”
“要說消息,那多了去了。”
王在山接過話茬,笑看着衆人道:“志行最早的那個巡檢不是花銀子捐的嗎,再加上我家老三和長春他們不但捐了出身還補上了缺,只要手裡有幾個閒錢的都看着眼紅,都想着捐監捐官。
想巴結志行的就更多了,十八梯的楊瘸子見着人就說志行小時候不光沒飯吃還沒衣裳穿,有一年冬天凍暈在他家門口,是他救過來的;打銅街的李麻子說志行跟他是結義兄弟,連翠香樓的一個叫桃紅的婊子都信誓旦旦說志行是她的老相好,志行當年進京投供還是她幫着湊的盤纏。”
“真不要臉,志行啥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咋可能跟她有啥關係!”周鬆柄忍不住笑罵道。
“據我所知那個叫桃紅的小婊子是前年才被賣入翠鄉樓的,她哪會認得志行,她就是想譁衆取寵。說了諸位別生氣,儘管她說得全是瞎話,可相信的人還真不少,聽說這幾天她的生意別提有多好。”
何勇上個月剛收到侄子何建功寄回的家信,知道韓秀峰幫他把侄子介紹給了通政司副使嚴大人,嚴大人又幫着保舉何建功做上了宣化鎮中營千總,打心眼裡感激韓秀峰幫這個忙,砰的一聲拍案而起:“荒唐,她這是欺負韓家沒人.段經承,這事交給我,我回去就叫上幾個弟兄去把翠香樓砸了!”
“算了,大過年的,跟一個賣肉的婊子置啥子氣。”段吉慶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笑道:“這叫人怕出名豬怕壯,外頭的那些人想鬧就讓他們鬧去,我們以不變應萬變,一切等志行回來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