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以不變應萬變(一)

黔北很亂,被譽爲“黔北第一門戶”的鬆坎不但不亂,反而隨着一千多川東團練的進駐變得愈加繁榮。

щщщ ●ttкan ●C O 四川協濟貴州的糧餉源源不斷經鬆坎河運到碼頭邊,再由貴州督糧道選派來的官員率兵勇、腳伕轉運到各州府,分發給正在平亂的黔川滇三省官軍。巴縣和綦江的八省客商也將商貨從巴縣源源不斷運到這兒,再由大小六個商幫把貨運往遵義甚至貴陽等地。

鎮上的百姓都有活幹,只要肯出力,碼頭上的貨真背不完!

附近的百姓一樣能在鬆坎找到營生,可以去碼頭做腳伕,也可以去商隊做“鹽巴老二”。雖然背鹽不是個好生計,以至於當地把人死了說成“背鹽去了”,但總比活活餓死或跟着造反被官軍砍了腦袋強。

還有些百姓做起了小本買賣,把用茶或別的山貨換到的鹽或布賣到附近場鎮甚至桐梓縣城去,然後收購山貨來換更多的鹽或布。別說駐守在此的四川團練,就是本地的衙役也分不清那些揹着山貨來鎮上換鹽、布或糧的百姓究竟是“在團”還是“在緣”。

既然無法甄別伍奎祥乾脆不甄別了,在鎮外設了一個關卡,命當值的勇壯搜身,只要不帶凶器進鎮就行。同時命各團當值的斥候換上百姓的衣裳,僞裝成小商小販或腳伕不動聲色留意陌生人的動向。

值得一提的是,遵義知府朱右曾竟委派了一名叫江炳琳的候補知縣駐鬆坎,專門採購遵義府平亂所需的鹽和糧。桐梓知縣竟也派長隨和一個書吏帶着幾個衙役跑到鬆坎,專門課徵地丁銀和雜稅。

伍奎祥不但很清楚桐梓正堂現在也就能從鬆坎收到點稅,甚至暗想要不是“守土有責”,桐梓正堂一定會移駐既不用擔心賊匪也不用爲錢糧發愁的鬆坎,而不是呆在曾被賊匪佔過的桐梓縣城。

就在他巡視完大營,正準備去碼頭瞧瞧之時,上個月剛從羊角大營過來的江北廳舉人劉山陽追過來道:“伍老爺,剛收到營務處的公文,韓老爺請您率各團監正或團正回羊角!”

“監正團正都回去?”

“一個團只要回去一個人,只有一個團首的團由什長臨時充任團正。”

想到這段時間打探到的那些賊情,伍奎祥意識到韓秀峰應該是在爲接下來的大亂做準備,一邊往回走一邊低聲問:“沿河駐守的那幾個團咋辦?”

“山陽已經差人去喊了。”

“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等他們一到就動身!”

……

正如伍奎祥所料,黔北形勢遠沒表面上這麼太平。

楊漋喜和吳三省死後不久,舒光富率餘部出石阡、奔鬆桃,打算入川復起受阻,只能帶走殘兵敗將返回桐梓,劫殺了一批倚附官府的士紳之後,被緊隨而至的官兵追到遵義縣境,在當地的團練和官軍所俘,並被明正典刑。

因爲他們全是白蓮教餘孽,所以他們也叫着“教軍”。

教軍的主力雖被剿滅了,但跟他們一道造反和受他們影響的人還有很多,從鬆坎大營這幾個月打探的消息上看,至少有三十股賊匪蜂起於黔北各地。

鄒宸保、穆二同、穆玉朋,陳八十、侯廷魁、楊二喜、楊二同、楊鳳驕、樑大同、樑三同、曾幺四、樑發財、餘麻三、張鉢鉢、陳蠻蠻、趙帽頂、朱二同、白大滿、白小滿、曾喜、樑德泮……全在佔山爲王!

韓秀峰站在羊角大營帥帳中,看着標記各勢利和旗號的大幅輿圖,跟道光十八年進士,曾做過戶部主事、郎中,以京察一等出任重慶知府,並且一到任便趕到川黔邊境來巡視的費嘉樹道:“這些賊匪中最具威脅的是綏陽的趙帽頂,他糾集上千亂民以梘壩爲老巢,活躍在綏陽、桐梓、正安三縣交界的崇山峻嶺中,以黃色‘三義團’爲旗號,所以對面的官軍和百姓都稱其爲黃號軍。”

“志行老弟,這麼大事遵義知府朱右曾知道嗎?”

“朱右曾怎會不知道,可知道又能怎樣?”

韓秀峰反問一句,無奈地說:“前些天,遵義縣的道光丙午科鄉試舉人,兩年前大挑上主事,被分發去禮部學習行走,後又回到遵義老家的蹇諤,曾率團練去鬆坎買了鹽和糧。據說楊漋喜率部圍攻遵義時,要不是這個蹇諤散盡家財辦團練,以城東石盤頭爲要隘,屢次率團勇出奇兵襲擾賊匪。遵義城能否守住都兩說。總之,遵義府本就沒幾個兵,駐守遵義的參將祥福又是個草包,他們現而今能守住府城和周邊幾個場鎮就不錯了,哪有餘力去圍剿。

“蹇諤,這名字有點意思,不怕老弟笑話,這個姓我還是頭一次聽說。”費嘉樹沉吟道。

“據說是前朝尚書忠定公義之後,他爹曾做過務川縣學教諭。”韓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桐梓的鄒宸保,據探報他糾集了近千賊匪,也在蠢蠢欲動。只是不曉得他的目標是遵義還是桐梓。”

“怎就亂成這樣了!”

“歸納起來有三,一是受楊漋喜等白蓮教餘孽蠱惑,二是連年徵糧加耗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三是官府剿匪不力,他們見官軍也不過如此,所以膽子是越來越大。”

費嘉樹剛做上知府,可不想讓那些賊匪竄入重慶府,急切地問:“那老弟接下來有何打算?”

“都說堵不如剿,可真要是進剿,定會激起民憤,所以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只要那些賊匪不襲擾鬆坎,我們就按兵不動。”

“進剿又怎會激起民憤?”

“健庵兄有所不知,現而今對面根本分不清誰是賊匪誰是安分守己的百姓,秀峰要是派勇壯們去幫遵義府攻剿,定會誤傷甚至誤殺百姓。到時候就會變成四川人殺貴州人,搞不好連鬆坎都沒法兒呆。”

費嘉樹猛然意識到桐梓離得雖近,但終究分屬兩省,只能拱手道:“志行老弟,領兵打仗您是行家,一切只能仰仗老弟了!”

“健庵兄這是說哪裡話,秀峰本就是重慶府人,辦理防堵既是職責所在也是份內之事。”

“話雖這麼說,但要是沒有老弟你在這兒坐鎮,嘉樹這個知府真不知道能做幾天!”

“又來了,言歸正傳。健庵兄,你剛上任就來此,不只是巡視那麼簡單吧。”

費嘉樹回頭看了一樣在外頭等候的綦江知縣等人,不好意思地說:“實不相瞞,嘉樹這次來原本是打算跟老弟求援的,沒曾想對面的形勢如此危急,嘉樹都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健庵兄但說無妨。”

“好吧,”費嘉樹長嘆口氣,一臉無奈地說:“嘉樹剛到任就收到榮昌等縣鬧虎患的呈文,榮昌縣稱這幾個月遍地皆虎,或一二十成羣,或七八隻同路,逾牆上屋,浮水登船爬樓,夜半扶椽瓦而下,盡齧室中老幼,駭人聽聞!”

“虎患?”韓秀峰大吃一驚。

“確實是虎患,那些惡虎甚至午夜入城傷害百姓,殃及牲畜!”

四川鬧虎患不是啥新鮮事,這些年好多了,據說康熙朝時的虎患更厲害,曾出現過千虎圍城的駭人景象。

對榮昌而言一樣不是啥新鮮事,早在康熙二十一年新任四川榮昌知縣張懋嘗帶着七個隨從抵達榮昌縣城就任,沒想到進入縣城後卻發現城裡蒿草滿地,一片死寂,空無一人。就在他們覺得納悶時,一羣猛虎從蒿草裡蹦了出來,張懋嘗主僕八人驚恐之下慌忙逃命,怎奈虎口兇猛,轉眼間七個隨從,就有五人喪生虎口之下。

想到岳父曾說過前年竟有一頭虎跑進巴縣縣城,好幾個百姓喪生虎口,搞得滿城百姓人心惶惶,韓秀峰低聲問:“健庵兄,這麼說你是打算從我這兒調些勇壯去打虎?”

“我……我本算跟你借幾個人,借幾桿槍,可對面那麼吃緊,實在難以啓齒。”

“這有啥難以啓齒的,秀峰在此辦理防堵本就是爲了保川東百姓平安,豈能眼睜睜看着那些惡虎傷人。何況那些惡虎一旦吃了人,就再也不怕人了。要是不趕緊將其打死,定會傷及更多百姓。”

“這麼說老弟願意借。”

“啥借不借的,這些團練又不是我韓秀峰的,而是我重慶府的,榮昌百姓有難,我韓秀峰豈能坐視不理。這樣,我派一個火器團去榮昌,不把爲患的那些惡虎殺掉,不讓他們收兵。”

“把人和槍調走了,你這兒怎麼辦?”

“我這兒不是還有兩個火器團,再說行軍打仗不能全依賴火器。”

“行,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想到他這個知府不是無緣無故做上的,再想到前任重慶知府杜興遠前幾天剛讓家人送來的那封信和五千兩銀票,韓秀峰沉吟道:“健庵兄,合州知州因爲七澗橋鞠氏父子被殺案革職查辦,前任知府杜興遠也受到了牽連。候補同知錢厚德更是臨危受命去署理合州事,這麼一來我就沒人辦理糧臺了,您能否給杜興遠一個戴罪自贖的機會,讓他來羊角大營效力,辦理糧餉軍需?”

費嘉樹沒想到韓秀峰會幫杜興遠求情,一臉無奈地說:“志行老弟,這件事不是我一個知府能說了算的,制臺大人已經奏報朝廷,據說皇上震怒,已將按察使盧道恩、川東道曹澍鍾、前任知府杜興遠和前任合州知州榮雨田交部議處了!”

“我曉得,我聽說過一些,我會上摺子幫曹大人和杜興遠求情,但制臺大人那邊還得拜託健庵兄。”

“制臺大人那邊好說。”

“那就一言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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