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鼎,聽聞燕丹曾多次於臨淄,拜訪汝,不知燕丹謀劃刺殺寡人一事,汝,可有知曉?”
大殿上,跪坐在王位的嬴政,看着大殿下輯禮的田鼎,第一句話便是詢問燕丹的事情。
每當想起燕丹派遣刺客化作使臣來刺殺他,嬴政心中的憤怒,讓嬴政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然而身爲秦國君王,嬴政卻清楚大局,也保持住該有的理智,並沒有說燕丹曾多次拜訪過田鼎,便會對田鼎如何。
但敲打田鼎一番,嬴政還是十分樂意。
大殿下。
文武百官尚在看李斯與荀州,突然聽到大殿上嬴政的聲音,紛紛一驚。
燕丹派遣刺客刺殺嬴政,這件事情不僅僅對於嬴政來說是個陰影,對於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何嘗不也是一件記憶尤深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文武百官都清楚,嬴政對於刺殺一事,到底有多憤怒,當初白衍昏迷在大殿上被擡走時,嬴政站在大殿上看着大殿所有人的眼神,時至今日,百官都難以忘懷,想起之時仍有心悸。
大殿中。
荀州、藺安順聽到嬴政的話,也是呼吸一滯,神情無比嚴肅起來。
此刻藺安順與荀州都沒想到嬴政居然第一句話,便是詢問當初燕丹拜訪田鼎的事,而且從嬴政的話裡不難聽出,嬴政知道燕丹與田鼎曾常有來往。
這不禁讓荀州與藺安順有些擔憂起來。
畢竟誰也不敢保證,嬴政憤怒之餘,不會對田鼎如何。
“回秦王,燕丹此前數次前來拜見田鼎,皆是想勸說田鼎,聯齊燕、盟魏楚,共同出兵秦國,田鼎心存秦齊之交,初次交談便以禮拒之,燕丹是以燕公子,數次登門!”
田鼎聽到嬴政的詢問,身爲當事人,此刻田鼎卻一點都沒有擔心。
田鼎清楚嬴政讓他前來咸陽的意圖,嬴政要的無非是一個回答,要的是秦國滅燕之際,他田鼎身在秦國咸陽,至於燕丹刺殺的事情他田鼎知不知道,根本不重要,因爲秦國已經有理由滅掉燕國。
若嬴政憤怒之餘而下令殺他,那嬴政也不會在秦國動亂之時,一步步滅掉其他勢力,最終走到今日,成爲執掌一國的君王。
“田鼎不曾想,燕丹聯盟韓國諸國不成,居然妄圖命刺客行刺!幸秦王有白衍將軍在身前,秦王無恙!”
田鼎說話間,不動聲色的把話題談論到白衍保護嬴政的事情上,轉過身,伸手指着不遠處武將行列裡的那個少年。
宏偉的大殿中。
田鼎的聲音落下之後,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向白衍。
好在這時候,文武百官之中,胡老的身影緩緩走出,來到大殿中央,對着嬴政輯禮。
“王上,齊使之言,臣贊同,想燕使行刺,我王受驚,白衍將軍更是差點死於非命,承蒙上天護佑。今我秦國出兵,承天道,伐燕國,臣認爲應當行祭天祭祀,昭告天下我王受天福澤庇護!”
胡老說完之後。
大殿內的文武百官中,不少官員紛紛起身,一同站出來,對着嬴政輯禮。
“臣等附議!”
“我王受天福澤庇護,臣等附議!!”
“臣等附議!!”
五名官員、十名官員,隨着越來越多的官員輯禮附議,一時間就連李斯、昌平君、尉繚等人,也紛紛輯禮附和。
畢竟眼下不符合的舉動,可就太過顯眼。
所有人都說嬴政逢凶化吉,深受上天庇護,你不跟着一起恭賀,是不是覺得嬴政不是上天庇護的人,是不是還想告訴天下人,嬴政不是一個被上天眷顧的一國君王。
在朝堂內的人,雖有昏庸之輩,但這點眼力見還是要有的,大夥誇張嬴政的時候,必須要一起附和,而且越是激動越好。
此前樂尚就深得精髓,也不知道是族中長輩教導還是天生就會。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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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嬴政看着百官異口同聲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畢竟誰不喜歡聽別人說自己深受上天庇佑,千古以來,上到君王,嚇到耕民,無一列外。
嬴政雖然也清楚,胡老是看到田鼎故意提及白衍,話語裡故作引導,擔憂白衍之餘走出來。
但對於胡老的話,嬴政何嘗不是在感慨自己是不是深受上天庇佑。
畢竟當初也是刺客之一秦武陽突然害怕,方纔由荊軻上前,而且恰逢秦武陽在函谷關挑釁白衍,白衍傷其臉,方纔主動代替秦武陽,縱觀整個朝堂,嬴政都清楚,那時候能擋住刺殺的人寥寥無幾,白衍就偏偏是其中之一,更別說若是換一個人,就算有能力,嬴政都不敢說,能捨身忘死的擋在他面前,替他挨那一下。
如此種種,加之年幼之時,繼位之時的一件件事情。
嬴政聽到胡老的話,何嘗不是有些感慨,若非上天庇佑,恐怕他嬴政,早已沒有今日。
大殿下。
田鼎看着文武百官輯禮的模樣,聽着嬴政的話並沒有看向嬴政,而是看向年邁的胡老。
方纔田鼎是故意給嬴政上眼藥,不動聲色的故意說是幸好白衍在,嬴政方纔安然無恙,別小看這一句話,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平時定會讓嬴政開心,但如今咸陽城內到處都是流言蜚語,那些流言蜚語不斷傳入嬴政耳中,即使嬴政心胸寬廣,但隨着話越來越多,嬴政終有不耐煩的時候。
這時候加之自己的這句話。
白起,流言,護王有功,不赴白起的下場,這一個個字眼加在一起,很容易便讓嬴政對白衍不滿,讓白衍在嬴政心裡,下意思形成一個功大自滿的形象。
只要有不滿在心中,日後就算念及有功不殺白衍,也不會再讓其位居高位,特別是一國君王之下的丞相。
然而田鼎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耗費代價,爲求此時在大殿說出那句話,結果轉眼間,便被一個胡全給化解掉。
對於胡全,田鼎自然有印象,其父當初在閼與大敗給趙奢,一戰成就趙奢爲天下名將之一。
但田鼎沒想到,胡全能如此快變反應過來,而且毫不猶豫的站出來保護白衍。
“倒是忘記還有一個胡全!”
田鼎心中暗自可惜道。
在田鼎的謀劃中,白氏白裕一介武夫,白衍是當事人,故而面對他的圈套,白氏根本無解。
眼下看着護短的胡全,田鼎清楚想要在朝堂上給白衍下絆子,已經不可能。
好在那些流言蜚語仍舊在發酵,隨着時間,依舊會對白衍有影響。
“齊國使臣以爲如何?”
大殿上響起嬴政的聲音,田鼎回過神,望見一臉笑意看着自己的嬴政,緩緩擡手。
“秦王的確深受上天庇護,祭祀告天,無任何不妥之處!田鼎代表我齊王,恭賀秦王!!!”
田鼎輕聲附和道,不僅附和,還站在秦齊交好的立場,恭賀嬴政,把齊國使臣的禮儀做到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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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後。
嬴政方纔離開,白衍便起身,在文武百官之中,來到胡老面前,對着胡老輯禮。
“白衍,多謝胡老方纔爲小子解圍!”
白衍對着胡老說道,言語滿是感激。
白裕這時候也走過來,對着胡老滿是感激的輯禮,對於田鼎的話,白裕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胡老說完之後許久許久,方纔清楚田鼎的意圖,隨即也被田鼎嚇出一身冷汗。
白裕不敢想象若白衍真是白氏子弟,方纔到底有多兇險,不僅僅是對於白衍,更是對整個白氏來說。
對田鼎恨得咬牙至於,白裕也十分慶幸朝堂內有胡老在,若不是胡老,他白裕就算醒悟過來,也想不出如何開口爲白衍解脫,畢竟白衍捨生護王是事實,亂說搞不好還弄巧成拙,被田鼎抓住機會,誰也不敢說田鼎還會說出什麼話。
雖然白衍不是白氏子弟,雖然胡老不知道這件事情,但看着眼前老邁的胡老,想起方纔胡老的舉動,別說白衍,就是他白裕,都忍不住心中盡是暖意。
白裕與胡進兄弟二人關係無比要好,一直以來,都把胡老當做長輩。
“無妨,日後汝等要小心田鼎,今日之事倒也並非壞事,至少知曉城內流言,皆是田鼎陰謀!”
胡老看着白氏叔侄二人,笑着擺擺手。
特別是看向年紀輕輕的白衍,這個白氏子弟如今方纔少年便有如此成就,胡老相信,有朝一日白衍會走得更遠,直至一人撐起秦國棟樑。
這是胡老對白衍的期望,與白氏交好的胡老自然不允許在那一日到來之前,有人害白衍。
“是!白衍定會記住胡老之言!”
白衍見到胡老那關心的眼神,心中滿是暖意,這種長輩照顧晚輩的慈愛眼神,白衍是真心實意的對胡老感激。
“小子,以後多多去胡府看望胡老!”
白裕看着白衍,沒好氣的叮囑道。
白衍懂事的點點頭。
看着白裕,說實話,除了出生與背景之外,很少羨慕白裕的白衍,然而眼下,白衍第一次有些羨慕白裕,因爲白衍清楚,胡老如此護短的前提之一,便是一直以爲他是白氏子弟。
想到這裡。
白衍也有些釋然,羨慕之情緩緩褪去。
對於白衍來說,雖然沒有胡老這樣有身份地位的長輩,但在遙遠的齊國臨淄,他有一個最疼愛他的外祖母。
胡老的恩情記在心生,日後有機會他定會數倍回報胡老。
“白將軍,王上命你去書房!”
一個宦官突然走來,對着白衍輯禮說道。
白衍聞言點點頭,再次對着胡老輯禮。
“去吧!”
胡老、白裕見狀,都點點頭。
咸陽城內。
茅焦的府邸之中,隨着一名僕人帶着田鼎過來,茅焦站在涼亭內,對着田鼎輯禮。
隨着田鼎對着茅焦還禮之後,二人跪坐在涼亭內。
“茅大人在秦國,安逸愜意啊!”
田鼎跪坐在木桌後,看着涼亭四周的景色一眼,輕聲感慨道。
“比起田大人,茅焦不值一提!”
茅焦笑着擺手,反贊田鼎的府邸。
隨着侍女端着果子以及茶水上來,茅焦不動聲色的看向田鼎,心中自然清楚田鼎的來意。
“茅大人如何看待秦國伐燕?”
田鼎轉頭看向茅焦。
一個身穿齊國官服,一個身穿秦國官服,二人聚集在一起,談論燕國,這不得不引人感慨。
“燕丹所爲,有失道義,燕國失道,自當討伐!”
茅焦輕聲解釋道。
田鼎聽到茅焦的話,點點頭。
“齊國呢?秦國可否會有一日,兵伐齊國?”
田鼎再次看向茅焦。
這一次,田鼎不說燕國,而是提及秦國,說實在的,茅焦很早很早之前,便在齊國,但那時候田鼎尚且年輕,秦國朝堂的事情也輪不到他田鼎做主,加之遇上妻子呂氏,那時候一門心思放在呂氏身上,對於茅焦的出走,田鼎也根本沒有在意。
然而十多年過去,隨着茅焦在秦國擔任上卿,隨着秦國日益強大,田鼎再見到茅焦,如何不惆悵。
“田大人何意?”
茅焦沒有接過田鼎的話,而是看向田鼎。
提及母國,茅焦說不懷念是假,畢竟茅焦是齊國人,這點毋庸置疑,幫助秦國滅其他諸國茅焦無愧於心,但想起母國之時,茅焦亦有絲許複雜。
母國二字,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有分量的。
“你我皆清楚,日後秦國一旦吞併楚魏,定不會放過齊國!”
田鼎沒有隱瞞,直截了當的說道。
看着眼前年邁的茅焦,秦國已經出兵準備滅燕,田鼎既然來到秦國咸陽,那定然不會什麼都不做,而身爲齊人的茅焦,便是田鼎第一個要見的人。
曾經在齊國,茅焦提防他田鼎,忌憚他田鼎權勢,如今在秦國咸陽,他茅焦應該可以放下防備,好好聊一聊。
“田大人何故此言,茅焦,亦擋不住秦國!”
茅焦聽到田鼎的話,眼神有些複雜,隨後無奈的笑了笑,搖搖頭。
“然而眼下尚且還有時間,茅老若是回齊國,爲齊國栽培大才,日後齊國未嘗不能苟活於世。”
田鼎說出自己的來意。
在田鼎眼裡,如今秦國在攻打燕國,楚魏尚在,齊國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以上。
“汝太小看秦國!”
茅焦說道。
說完後,茅焦轉頭看向涼亭外的風景,看着那不大的假山滿是枯枝腐葉。
田鼎感受着微風拂過涼亭的清爽,拿着茶杯喝一口茶。
“茅大人如今年紀,在秦國擔任上卿,不過寥寥此生,何不回齊國,終有一日就算齊國覆滅在秦國手中,茅大人亦無愧母國,世間齊人,皆會感恩茅大人之舉!”
田鼎放下茶杯,嘆息一聲。
幾息後。
茅焦轉過頭,看着田鼎,隨後笑起來。
說實話,茅焦對於田鼎,是結結實實的敬佩,儘管田鼎比他小很多,但在人心與人性方面,田鼎是茅焦見過最厲害的人。
田鼎方纔那簡單的幾句,即便是茅焦,都忍不住心動。
功成名就之際,何人不想歸鄉,讓兒時玩伴,讓求學時故友,讓稷下學宮的後輩都看看,享受着母國百姓的喜愛。
看着眼前的田鼎,輪果決與能力,茅焦也難在諸國宗室之中,尋找到第二人,可以說田鼎對於齊國的重要性,甚至超過當初秦樗裡子對秦國的重要程度。
“田大人高擡茅焦,茅焦難堪大任,田大人還是另尋他人!”
茅焦對着田鼎說道,說完後,收起笑容。
田鼎見狀,看向茅焦的眼神,滿是失望,微微搖頭。
“齊國失茅大人,猶如廟堂失樑,不僅是齊王之痛,更是齊人之痛,齊國焉能沒有倒塌之危!”
田鼎說道。
話語中把茅焦說成齊國棟樑,失去茅焦的齊國,連同齊王在內所有齊人都無比悲痛,就連齊國都因爲失去茅焦,而有亡國的隱患。
這一番言論,估計換做一般老儒,估計定會血氣上涌,就是七八十歲的年紀,走也要走回齊國。
但茅焦卻是搖搖頭。
“方纔在朝堂上,田大人爲何言其言,據茅焦所知,田大人與白將軍,並無仇恨!”
茅焦把話題轉向田鼎給白衍使絆子的事情,這句話也是變相的詢問,爲何堂堂齊國宗親的田鼎,要給一個少年將軍下絆子,而且還是如此不擇手段,他茅焦有些想不通。
“莫非在田大人眼裡,白將軍,有白起之姿?”
茅焦看向田鼎。
談及白衍的時候,茅焦看着面前的田鼎滿是複雜,因爲茅焦不僅知道當初是田鼎把少年趕出齊國,更親自去過臨淄,去過那少年的家,見過那少年的家人。
茅焦很想親口告訴田鼎,在伱眼中的白衍,這個年少成名的少年名將,今日你不惜親自下套的人,赫然便是當初你命奴僕將其趕出齊國的少年。
但茅焦不會說出來。
因爲茅焦一直銘記嬴政的囑咐,嬴政對於茅焦來說,不僅有提拔重用之恩,更有信任之舉。
茅焦活了大半輩子,不想即將入土之際,毀掉畢生名譽,負嬴政而成爲一個小人。
涼亭內。
田鼎聽到茅焦的詢問,搖了搖頭,在茅焦疑惑的目光中,無奈的苦笑起來。
“何止是白起!”
田鼎語氣略微惆悵的說出一句。
這句話讓茅焦滿是意外,雙眼滿是詫異的看向田鼎,這世間能讓田鼎如此重視的人,不多,更別說顯然那少年在田鼎眼裡,還遠遠不止。
這倒是讓茅焦好奇起來。
按道理那少年與茅焦的關係應當不是很瞭解對方纔是,不過半月,爲何田鼎就會對白衍有如此高的讚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