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中,楊端和、羋旌、甘泗幾人,安靜的站在院子內,換做平時,不提甘泗,就是羋旌,也定然不會如此安靜。
然而此刻,看着眼前從咸陽來的行人,看着咸陽王宮的守衛,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因爲就在羋旌、甘泗等人面前,除去拿着詔令的行人外,還有數十名宮衛護在周圍,如此規模的王宮守衛,這顯然並非是行人的待遇,甚至爲官多年的楊端和,都沒見過幾次這般隆重。
更讓人意外的是,那些守衛的看守中心,並非是拿着詔令的行人,而是遠處那個木箱。
一個木箱,居然讓王宮守衛千里迢迢護送來到雁門這裡,就連進入府邸,都還有數十名宮衛跟隨。
想到這裡。
不僅僅是甘泗、羋旌好奇,就連楊端和,都一臉疑惑。
到底木箱內裝着的是什麼?
疑惑間,隨着遠處的走廊傳來動靜,甘泗等人紛紛轉頭看去,立刻看到白衍的身影。
“楊老,子償兄,甘兄!”
白衍來到院子,見到楊端和等人,擡手打禮。
楊端和、甘泗等人,也紛紛回禮。
“白將軍!”
這時候,帶着詔令的‘行人’,也上前對着白衍打禮。
“吾乃詹關,蜀地詹氏,此前便聽聞好友邰敬對白將軍讚不絕口,此番承蒙王上詔令,奉命前來雁門,有幸一見,白將軍當真名不虛傳!”
詹關對着白衍介紹道,而短短一句話間,不僅介紹清楚來歷、背景,也透露給白衍知道,他是邰敬的好友。
“詹大人謬讚!邰兄昔日與白衍飲酒之時,也曾提到詹大人才學通古,博覽羣書,乃人中俊傑也~!今日一見,當是白衍之幸纔是!”
白衍擡手對着詹關打禮,笑着說道。
詹關對白衍表露親近之意,白衍自然不會拒絕,而且也告訴詹關,當初詹關從蜀地調任到咸陽的事情,在很久之前,邰敬便與他飲酒提到過。
話不用說全。
然而詹關聽到白衍的話眼神一亮,看向白衍笑容更甚,親近之意毫不掩飾。
“一路勞累,白衍今日設宴,款待詹大人,還望詹大人勿要嫌棄!”
白衍對着詹關說道。
在白衍眼裡,詹關如今只是一個‘行人’,當初邰敬沒提升之前的職位,在朝中隸屬典客,像詹關這樣職位的行人,在典客麾下不少,但白衍清楚,有句老話說得好,人這一生分爲兩個階段,半百之前和半百之後。
前者看天賦才能,後者要的是人脈資歷,前者進身,後者存世。
不管盛世還是亂世,人脈,永遠都是人乃至整個家族,在世間存身之根本。
誰也不敢保證,日後會不會有一天,白衍需要詹關,甚至會不會在某一天,詹關得知什麼事情,或者剛好有人脈,能夠幫助白衍,這些都說不準。
院子內。
羋旌見到這一幕,看着白衍與詹關相談甚歡的模樣,心中滿是擔憂。
羋旌不傻,從這一幕就看得出,不提白氏的人脈,就是單白衍的人脈,都已經越來越廣,就連蜀地都有所涉及,蜀地,可是老族居多,關係盤根錯雜。
“白將軍設宴,詹關怎會推辭!”
詹關沒有注意到羋旌那一閃即逝的複雜神色,此刻詹關的注意力,都在白衍身上,聽到白衍要設宴款待,詹關那叫一個開心,畢竟成爲行人以來,詹關也是第一次離開咸陽那麼遠。
遠在他鄉,見到權利與地位遠遠高於自己的白衍,不僅沒有輕視自己,反而如此親近,甚至設宴款待,這讓詹關如何不感激。
正當白衍與詹關閒談間,白衍注意到,遠處去往府邸大門的走廊下,一個穿着秦國衣甲的將領走了過來,見到那將領的模樣,白衍有些意外。
“崔大人?”
白衍沒想到,會在善無城這裡看見衛士令崔平。
看着崔平的模樣,顯然此番統領宮衛護送的將軍,正是崔平。
“崔平,拜見白將軍!”
崔平看着拱手打禮的白衍,揚起一抹笑容,來到白衍面前,擡手還禮。
崔平與白衍早已不是陌生人,特別是當初護送嬴政的時候,在半路,白衍前去求見嬴政,那時候崔平還好心提醒他鄭夫人的事情,也是那次崔平無意中提到楊憲,白衍才知道原來楊憲也已經在城內。
雖然崔平沒有幫上什麼,但那份心意,白衍卻記在心裡。
“白將軍,請!”
禮畢後,崔平看向白衍,後退一步,示意白衍上前。
詹關見到崔平已經安排好外面的事情,進來這院子,詹關自然不會再拖下去。
在院子內所有宮衛、僕人、侍女的目光下,詹關看向白衍,對着白衍微微點頭後,便打開布詔。
白衍見狀,也清楚要宣讀秦王詔令,於是弄好身上的秦國官服後,便跪坐在地上,席地而坐。
不遠處。
楊端和、羋旌、甘泗等人,也紛紛對着詹關擡手打禮,微微低頭。
“王召,白衍此前護送有功,今於雲中山脈,守護雁門,攻戰匈奴,斬首兩萬六千餘,特賜右更爵位,田宅各八十二頃,食邑再増六百戶,歲俸七百石,賞千金,令賜名劍湛盧”
院子內。
詹關的聲音緩緩響起,一句句話背後,皆是嬴政對白衍的賞賜。
然而就在詹關那宣讀布詔的聲音,傳入衆人耳中,無一例外,所有人都一臉惶恐的瞪大眼睛,心中掀起駭浪。
從左更到右更,這可是正卿位,距離少上造,位列大將軍,僅有一步之遙。
想到這裡。
所有僕人、侍女,紛紛看向院子內,席地而坐的年輕將軍白衍。
而與僕人、侍女不同的是,楊端和、羋旌、甘泗等人,比起右更的爵位,更讓他們震驚的是。
王上居然把湛盧賜給白衍!!!
聽到詹關宣讀詔令的聲音,確認沒有聽錯,別說羋旌瞬間擡起頭,看向遠處的詹關,就是楊端和與甘泗,此刻都難以平復心中的震驚。
楊端和與甘泗都清楚,自古以來,名劍湛盧早已不僅僅是一把佩劍那般簡單,其背後的意義遠遠超出其利劍自身。
仁道之劍是湛盧最有名的雅稱,然而隨着一代代持劍之人,伴隨湛盧的,還衍生出另一個稱呼。
賢臣相劍!
嬴政願意把這把劍賜給白衍,這背後的信任與器重不言而喻。
思索間,就在楊端和、羋旌、甘泗等人的注視下,遠處幾名宮衛將軍,緩緩打開一個巨大的木箱,隨後取出一塊塊整齊的綢布,綢布取出後,最後幾人合力,緩緩擡起一個劍座,劍座上,赫然擺放着一把黝黑的長劍。
湛盧!!!
見到那把寶劍羋旌此時呼吸控制不住的急促起來,那渴望的眼神難以掩飾,似乎下一刻,羋旌就會立刻上前,去搶走那把名劍。
一旁震驚的楊端和與甘泗,沒有注意到,羋旌的模樣,此刻羋旌心裡早已經嫉妒瘋了,羋旌想不通,嬴政爲何要把湛盧賜給白衍!!!
他配嗎?
論戰功,白衍別說與父親相比,就是王翦將軍、蒙武將軍、李瑤將軍,哪個不比白衍戰功高。論身份,白衍可是白氏子弟,白起之後,論資歷,白衍更不值得一提。
嬴政當真眼瞎了嗎?昏庸眼拙到如此地步?
整個秦國,論身份、資歷、威望,還有誰能比得上父親更配擁有此名劍,甚至毫不誇張的說,當初若沒有父親與大伯,嬴政都坐不上這王位。
嬴政就算要送劍,也應當送其他佩劍,把湛盧賜予父親纔是!
羋旌不明白,爲何要把湛盧賜給白氏出身的白衍?
恍惚間。
羋旌一想到,若是父親得到這把名劍,日後這把名劍遲早就傳到他手裡,會由他繼承這把千古以來頗有名譽的名劍,連張儀都佩戴過的相劍。
若是他能佩着這把名劍,與好友閒談,於酒樓相聚,於府邸宴客,那是何等的有顏面。
一幕幕在羋旌腦海中浮現,羋旌甚至都能看到那些好友、同僚,滿是羨慕的眼神,擡手感嘆他與湛盧的絕配。
“白衍,謝王上!!!”
羋旌沉迷腦海中的畫面時,聽到白衍的聲音方纔回過神,等看向白衍時,見到白衍不知何時早已起身,雙手接過詔令。
看着白衍,隨後看向遠處那靜靜放在劍座上的名劍。
羋旌忍不住恍惚的搖搖頭。
不!
白衍如何能配這把名劍!
羋旌赤紅着眼,滿是不甘的想到,但見到白衍手中的王召,根本毫無辦法。
羋旌自出生起都從未如此渴望過什麼,但此時,望着那個劍座上的名劍,羋旌真的好想好想擁有那把名劍!
“恭喜將軍!”
詹關對着白衍拱手說道,隨後示意白衍去取佩劍。
“恭喜將軍得到湛盧!”
一旁的崔平也滿是喜悅的看向白衍,眼神之中滿是崇敬。
詹關與崔平的出身,根本無法與羋旌相比,自然而然對於名將湛盧,他們二人都生不出一絲雜念,他們清楚自己的地位,故而眼下看到白衍即將擁有名劍湛盧,他們二人都爲白衍感到開心。
隨之而來的,便是由衷的更想親近白衍,要知道,當今王上對白衍如何,是否寵信,一把湛盧,足矣勝過千言萬語。
“多謝!”
白衍擡手還禮,此刻也有些錯愕,尚未完全平復心中的情緒。
方纔來到院子的時候,看到諸多宮衛,白衍就意識到此番賞賜恐怕不一般,但萬萬沒想到,嬴政居然把湛盧賞賜給他,莫說後世湛盧一直被譽爲五大蓋世名劍之首,就是在如今這世道,都有傳世之名。
當初在齊國臨淄,恩師殷碑談及這把劍的時候,眼神之中都透露着一股信陽。
白衍無法形容恩師殷碑那時候的眼神,但唯一肯定的是,在恩師最大的遺憾中,其中就親口說過,身爲劍師,一直以來,都沒有機會,能親眼見一見名見湛盧,世間唯一一把仁道之劍。
“白將軍!”
崔平的聲音,讓白衍從思緒中回過神,看着崔平,白衍點點頭,擡手感激。
崔平回禮時,與詹關對視一眼,有些疑惑,不知爲何,方纔他們看到白衍見到湛盧時,眼神有些傷感。
不是該無比喜悅與激動纔對嗎?
“湛盧!”
在院子內,所有人的注視下,白衍對崔平還禮之後,便緩緩走到劍座面前,看着眼前通體黝黑的名劍,微微彎腰,雙手輕輕放在劍身下,隨後從劍座上拿起湛盧。
曾經恩師的遺憾,這一刻親自拿在手中。
望着湛盧,白衍心中是多想,恩師能親眼看一看,看一看這把一直以來都沒能親眼見過的名劍。
腦海中想到臨淄城外,河到不遠處的亂葬崗,想到衆多恩師墓中,恩師殷碑的墳墓。
鏘~!
白衍一手拿着劍鞘,一手握着劍柄,微微用力,隨着劍刃露出,一道輕靈悅耳的聲音響起,似乎在劍刃上回蕩。
看着眼前這把名劍的劍刃,白衍一眼就看得出,不管是鋒利還是精緻,湛盧甚至都要遠遠超過當初那把,刻有他名字的佩劍。
可惜上次那把佩劍刺入頭曼單于的身體,被頭曼單于帶走。
“恩師,待有一日弟子回臨淄,定會帶着這把劍去墓前。”
白衍心中說道,隨後把劍再次放回劍鞘。
看着手中的湛盧,與那些喜藏利劍的男子不一樣,從未有收藏利劍癖好的白衍,眼下也不得不承認,單是看着湛盧,就會讓人喜歡,他也不例外。
湛盧雖然是一把劍,但拿在手中的時候,讓人感覺似乎並非只是拿着一把劍。
“湛盧?”
方纔與暴氏回到閨房的趙秋,聽到溪的話,頓然起身,一臉吃驚的看着溪。
“對,秦王就是把湛盧賜予將軍了!”
溪看着趙秋的模樣,一臉自豪的說道,方纔這可是她遠遠的親眼所見,那秦國官員宣讀的聲音,她也都聽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有錯。
就是名劍湛盧!
“怎麼!”
溪方纔說完話,就看到趙秋起身,朝着書房外走去。
“夫人!這!”
見到這一幕,溪滿眼不解,看向夫人,很疑惑這又是怎麼了,爲何聽到將軍得到湛盧,她的反應那麼大!
暴氏看着趙秋離去,對着溪搖搖頭,示意不要多問。
魏老的書房中。
趙秋急匆匆的來到書房內,魏老面前。
“魏老,嬴政已經把湛盧賜給白衍!”
趙秋看着魏老,開口說道,美眸帶着一絲不滿。
“嗯!老夫也聽說了!”
魏老看着手中的紙張,擡頭看向趙秋一眼後,繼續看着紙張說道。
“魏老莫非不知道那湛盧爲何意?嬴政越是重視,日後白衍便越難離開秦國,離開嬴政!”
趙秋看着魏老一臉平淡,毫無波瀾的模樣,心中那叫一個氣,那叫一個急。
“哎呀,放心吧!依老夫所言,既然那小子答應你,你就不必擔心,況且.”
魏老被趙秋的模樣,弄得一臉無奈,放下手中的紙張,一臉氣憤的看向趙秋。
“此事說起來,要怪就怪那田鼎!若非田鼎哪有那麼多事,老夫此時也恨不得,讓那田鼎親眼看看當初做了何事!”
魏老搖搖頭,不滿的說道。
魏老不滿田鼎也不是一天兩天,以前魏老還十分喜歡田鼎,在外人面前也多有讚譽,然而自從碰到白衍的事情後,魏老對田鼎的怨言可不是一天兩天。
看着美眸滿是擔憂,甚至有些泛紅的趙秋,魏老也清楚,這也怪不得趙秋,畢竟白衍之前給趙秋承諾,讓趙秋看到希望,而湛盧背後的意義,毫無疑問直接讓方纔安下心的趙秋,再次控制不住的憂慮起來,擔心白衍後悔,關鍵時候心軟猶豫。
“放心吧!事情已經發生,不必多想!”
魏老說道,嘆息一聲,感慨自己一大把年紀,提及田鼎,就會忍不住憋一肚子火。
書房內,逐漸安靜。
提及田鼎,趙秋與魏老此刻心裡都有怨氣。
若是一開始,趙秋還沒有想到田鼎的話,那麼此刻,聽到魏老的話,趙秋也忍不住滿心怨言,她真想看看,在田鼎聽到嬴政賞賜白衍湛盧的消息時,田鼎若是知道事情經過,得知嬴政把湛盧賜給的那少年,正是他親手趕出齊國的人,會是何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