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啊昌平君!”
雁門善無城內,白衍看着竹簡,忍不住露出笑意,整個人都深深鬆口氣。
竹簡是勾則送來的,上面詳細的說出潁川郡如今的情況,而當看到楊熊的猜測,以及昌平君的反應後,白衍都忍不住感慨,昌平君只顧着咸陽,卻不知曉,無形之中,已經幫他一個忙。
“你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張氏?”
趙秋接過竹簡,看完後,擡頭看向白衍。
趙秋是爲數不多知曉韓陵、張氏的人,也是如此,在看完竹簡後,趙秋自然也聯想到張氏的情況。
不過讓趙秋意外的是,白衍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何須我說?”
白衍聽到趙秋的話,輕聲解釋道。
“昔日昌平君前往楚國之時,張氏明明有機會刺殺,然而卻始終未見行動。”
白衍回憶起數月前的事情,彼時楚幽王病逝,秦國這便由昌平君爲首,代表秦國前往弔唁,而就在楚幽王之前,昌平君之子羋沼被殺,白衍比任何人都清楚,是張氏動的手。
然而正當他以爲張氏得知昌平君南下入楚,定會埋伏刺殺之時,張氏一直沒有動靜,如今想想,恐一定有人在暗地幫助張氏,在張氏行動之時,把消息送到張氏面前。
身處四戰之地的韓國,而張氏是五世相韓,能扶持弱韓在諸國間生存,張氏的人脈當真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在被陷害之後,仍能有諸多勢力願意幫助。
木桌前。
趙秋聽到白衍的話後,思索一番,沒有再說張氏的事情。
昌平君的舉動,比白衍任何算計,都要勝出千萬倍,別說張氏本就已經認定是昌平君,並且殺死羋沼,就是張氏沒被白衍的手段欺騙,眼下有人與張氏說與昌平君無關,張氏都不會有人相信。
“那你怎麼辦?這段時日,雁門還好,在其他郡,你圈養‘死卒’的消息,已經傳遍各地,恐怕不久,就要傳遍天下!”
趙秋看向白衍,說話間,趙秋看向白衍的美眸,也滿是複雜。
如今連她都有些懵,怎麼相處到現在,她恍惚間,比白衍本人,都還在重視白衍的名譽,若是放在以前,巴不得白衍被天下人視爲死敵,人人得而誅之。
這不經意間的改變可能是在得知白衍的身份後,又或者是白衍的許諾,加之學府的事情,讓她在已經把白衍視爲日後她復國最需要倚仗的人,要麼白衍日後違背諾言殺了她,要麼就看着她復國,成爲她的大將軍。
也有可能,兩者皆有!!!
總之眼下看着白衍的名聲,被那些有心的士人不斷傳播,越來越臭,趙秋也有些着急,若她復國的話,她可不希望白衍在天下人眼裡,是個臭名昭著的人。
趙人本就敵視白氏,白衍的舉動無疑是給那些士人最好的藉口。
也幸好,此前布詔上,是自願登記,方纔沒讓那些士人有機會,罵得更厲害更難聽。
“不就是罵我白衍幾句,若是罵白衍幾句讓那些人開心點,白衍也不介意讓他們罵幾句。”
白衍聽到趙秋的話,輕笑着搖搖頭。
學府不想暴露出去,這個罵名他就洗不掉,那些士人的惡意辱罵,白衍根本就沒就沒放在心上,畢竟此番謀劃可是想着十年後,把那些士人的根基都撅掉,比起他眼下的打算,士人對他的那些漫罵,根本都不能算一回事。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看起來要下挺大的!”
“哇,這雪恐怕與去年最大的那一場雪”
木窗外。
遠處涼亭的走道上,正在拿着東西的幾名侍女,突然驚訝的交談起來。
聲音傳到書房內,傳入白衍與趙秋的耳朵裡,二人都紛紛看向窗外。
下雪了!
看着數不盡的雪花緩緩落下,這一年的大雪,沒想到第一場便是這般大,回想這段時間的經歷,二人都百感交集。
趙秋目光從窗外看向面前的少年,看着少年望向窗外的側臉,又是一年。
趙國亡國之前,她從來沒有想象過會在這裡,更沒想到會與這個少年居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甚至一次又一次幫助這個領兵滅掉趙國的秦國將軍。
眼下,她也不知道,在這裡還能經歷幾次這樣的落雪,或許這一次,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怎麼了?”
白衍感覺到什麼,回頭時看到趙秋那一臉失神的模樣,輕聲問道。
“沒事!”
趙秋搖了搖頭,轉頭看向窗外。
“伱去哪?”
趙秋突然看到白衍起身,問道。
在趙秋的注視中,白衍指了指窗外不斷飄落的雪花。
“下雪了,去看看!”
白衍說完,問趙秋要不要一起,見到趙秋搖搖頭後便獨自離開書房。
雪越下越大,不到半個時辰,便在遠處的草地上,鋪上一層積雪,獨自留在書房內的趙秋,烤着侍女帶過來的炭爐,靜靜的看着窗外,以前住在邯鄲的時候她就聽很多人說,越靠北,大雪來得越早,也來得越大。
“嗯?”
隱約聽到動靜,趙秋緩緩起身,朝着門外走去。
等來到房門時打開房門,就看到那白雪覆蓋的院子中,一個少年正在陪着一個女子,在潔白的院子內,堆積着一個大大的雪人。
見到這一幕,趙秋微微眯眼,忍不住笑起來,看着那少年側臉,隱約見到的笑容,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少年,如此開心。
美眸怔怔的看着那個少年,趙秋有些詫異。
其實很多時候,她都不敢相信,那樣一個看起來絲毫不起眼的少年,居然是個統領着數萬大軍的駐地將軍,有白氏鐵騎以及邊騎不下幾萬人,都無怨無悔的追隨那少年。
“別!”
忽然間,趙秋突然看到白衍發現她後,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個小雪球,似乎想到什麼,趙秋瞳孔一縮,然而還未說話,就看到小雪球飛過來。
隨着小雪球落在身上趙秋咬着薄脣,呼吸有些急促起來,美眸帶着絲許憤怒的看着院子內那笑得合不攏嘴的暴氏,看着方纔扔雪球,此刻強忍着笑意的白衍,下一刻,趙秋兩步來到院子內,用纖手從地上撿起一個小雪球。
將軍府邸大門處,一名秦吏急匆匆的走來。
“奉郡守之命,前來見郡尉!”
秦吏對着一名名手持佩劍的將士說道,隨後出示郡守的信物。
持劍的將士確認無誤後,與其他兩名將士對視一眼,看着秦吏身上都已經雪花打溼,顯然真的有十分重要的事情,點點頭,帶着秦吏進入府邸之中。
院子內。
隨着歡聲笑語,暴氏與趙秋漸漸拿着雪球,不斷與白衍對抗着,潔白的小苑中,絕美的景色在這一刻,都因爲暴氏與趙秋的模樣,而更加美不勝收。
不過見到兩名將士帶着一個秦吏匆匆前來,暴氏與趙秋立刻停下,站在院子中,望着那秦吏着急的模樣,不明白又發生什麼事情。
白衍也有些疑惑。
“郡尉,大事不好了,城中出現兇殺案!幾名月氏人全都被殺死,而且在附近,也發現一些男子的屍體!郡守請郡尉過去!”
秦吏來到白衍面前,拱手稟報道。
白衍聽到秦吏的話臉色一變,神情滿是凝重的看着這名秦吏。
“走!”
白衍立刻意識到,央金那裡有變故,有人對央金動手,不過正當白衍要離開時,暴氏卻阻攔白衍。
“將軍,等等!”
暴氏在白衍的注視下,急急忙忙朝着書房內走去,等回來時,雙手抱着湛盧。
“你當心點,兇手是善無城內的人!”
趙秋這時候也對着白衍輕聲說道,美眸間閃過一抹憂慮,一定是月氏那裡,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知曉秦國似乎準備扶持央金,故而火急火燎的派殺手前來。
這點不難猜到,畢竟全天下,也唯有月氏想殺央金,央金也只對新的月氏王有威脅,除去月氏,根本沒人會花費那麼大的心思殺央金。
但問題上,自從央金來到雁門善無城這裡,白衍便派人暗中保護,並且城門嚴防,沒有城內人的接應配合,根本不可能知道央金等人住在哪裡,更不可能成功對央金下殺手。
“嗯!”
白衍聽到趙秋的話,點點頭,隨後看着暴氏抱着湛盧,雙眼擔憂的看着自己。
“別擔心!”
白衍輕聲說道。
說完之後,便跟着秦吏,帶着親信,朝着府邸外走去。
半個時辰後。
在善無城內的一個小巷,白衍的馬車緩緩停下。
“將軍,守在附近的將士全都被殺了!”
一名將士見到白衍走下馬車,上前對着白衍輯禮道。
其實不用這名將士開口,白衍走出馬車的時候,便看到小巷旁平整擺放着一具具屍體。
眼下。
白衍聽着將士的話,來到這些屍體面前,目光看着一個個被大雪慢慢覆蓋的屍體,有的被砍在臉上,有的脖子帶着一個烏黑血紅的猙獰傷口,還有的,那一件件粗布衣上面,有好幾個滿是鮮血的傷口。
“好好帶去安葬,去府庫那裡,抽取錢財,送去給他們的家人,並把他們家人的情況彙報送去府上,由我過目。”
白衍輕聲吩咐道。
“諾!”
白衍身旁的將士,以及其他將士聽到白衍的話,紛紛拱手打禮。
站在原地好一會,白衍不言不語,默默的看着這些屍體,許久後,方纔把目光看向一旁的小苑,緩緩走去。
大雪落下。
白衍身後方纔彙報的將士,得到白衍的囑咐,轉頭對着一名將士,讓其去拉一輛拖車過來,把這些將士帶去安葬。
“用我白衍的馬車!”
聲音傳來,爲首的將士,以及其他將士,全都轉過頭,看着那走去小苑的背影,安靜之中,待背影消失在小苑木門,一個個將士方纔回過神,站在小巷中,任憑雪花飄落在肩頭上。
所有將士全都擡起手,對着那個沒有任何人的小苑門口處,彎腰輯禮。
小苑內。
白衍方纔進入小苑木門,就看到楊老、羋旌、甘泗帶着諸多秦吏在院子內,顯然此番兇殺案,已經驚動整個城邑的秦吏,故而方纔會有如此多的秦吏在小苑中。
“郡尉!”
“郡尉!!”
一名名秦吏方纔便聽到外面的將士的聲音,眼下見到白衍,紛紛擡手輯禮,讓開道路。
“將軍!”
甘泗見到白衍,也連忙輯禮,給白衍讓路,而在甘泗前面,地上便平整的擺放着數具月氏人的屍體,一個個屍體的模樣,顯然與小巷外的將士一樣,都是方纔死去不到一日。
楊端和與羋旌見到白衍到來,也紛紛看向白衍,互相打禮。
不過與楊老不同此刻羋旌看到白衍,雙眼的目光,並沒有因爲突然發生如此重大的兇殺而十分凝重,反而隱晦的閃過一抹看好戲的眼神,轉瞬即逝。
白衍與楊老,乃至其他人都沒有察覺到。
“楊老,情況如何?”
白衍看向楊老,輕聲詢問道。
見到白衍那淡淡的臉頰沒有絲毫表情,別說楊老,就是甘泗,都清楚的感覺都愛,此刻白衍眼神中,滿是暴戾。
“已經初步查出,兇手應當是城內閻氏,今日乘坐馬車離開善無的人裡面,有乘坐多人,並且數量馬車的,唯有閻氏,眼下小苑這裡沒有找到央金的屍體,應當是被抓走,閻氏之中恐怕是有人貪圖央金的美色,故而沒有下殺手,而是帶着央金逃離善無。”
楊老說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嘆口氣,看了看飄落的雪花。
“雖說已經遣人去追趕,但恐怕很難再尋到足跡!”
楊老皺起眉頭,咸陽那邊方纔送來密信沒多久,讓他們好好保住央金的性命,等待時機送去羌族。
結果眼下,就發生這樣的事情。
如今不提下雪能很好的掩蓋足跡,就是城外有沒有人接應,都很難說,畢竟閻氏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定是已經想好退路。
“郡守饒命啊!郡守饒命啊!吾等再也不敢了!郡守饒命啊!”
“郡守!求求郡守仁慈,放過吾等一名!吾等做牛做馬都定會報答郡守恩情!”
隨着楊老的話音落下,幾名秦吏被押送着,來到白衍面前。
甘泗看着這幾人。
“這幾人都收過閻氏的好處!”
甘泗的話音方纔落下,就看到那幾名秦吏臉色滿是蒼白的搖搖頭。
“郡尉!郡尉!吾等是收過閻氏的好處,但放走閻氏,並且與閻氏一同逃跑的,並不是吾等幾人,郡尉明察!”
“郡尉!真的不是吾等!此事吾等萬不敢參與,吾等也是被矇蔽,今日方纔被支走!故而纔沒機會檢查閻氏的馬車!”
一名名被綁起來的秦吏,渾身顫抖的解釋道,語氣之中滿是帶着嗚咽的恐懼聲,看向白衍的眼神滿是祈求。
白衍眼前這些秦吏,隨後目光看向四周的小苑。
“郡守!郡守!閻氏之中,果然發現幾具屍體!”
小苑外,幾名秦吏匆匆忙忙的跑進來,隨後來到楊端和麪前稟報道。
隨着這幾名秦吏的話音落下,四周所有秦吏紛紛對視一眼,滿是感嘆的搖搖頭。
“果然是閻氏!”
“怪不得明明這些月氏人的利刃也有鮮血,卻看不到屍體!果然都是被帶走藏了起來。”
“是啊!方纔我便有預感,兇手之中肯定有人受傷,甚至死掉,還與其他人說過!”
一個個秦吏低聲議論道,一副早就有預感的模樣,見到這一個人點頭相信後,又與另一邊的人說,似乎想讓更多人知道,一開始來到兇案現場時,自己便已經憑藉經驗判斷出很多事情,比其他人猜到的更多,也注意到很多其他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細節。
嘈雜的議論聲中。
隨着事情似乎塵埃落定,小苑的寧靜被越來越多的嘈雜聲替換。
“白將軍,閻氏已經逃離善無,雖說有大雪掩蓋,但恐也走不了多遠,楊老已經命人書信通報其他郡之人,眼下還請白將軍下令,儘早嚴防閻氏往北逃往匈奴、亦或者代地。”
羋旌這時候看着四周,皺着眉頭,卻也沒說什麼,而是來到白衍身旁,對着白衍說道。
身爲監御史此時的羋旌看着白衍,發生如此重大的命案,並且咸陽方纔有過密令,楊老與白衍卻沒有完成咸陽囑咐的事,他監御史是有很大話語權的。
畢竟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由他把這件事上書咸陽,到時候御史大夫在咸陽朝堂上說出這件事情,具體是什麼情況,可都是看着他的竹簡判斷的,要知道,楊老與白衍在處理央金這件事上,已經徹底上得上是失職。
但凡是個正常人,在這個節骨眼,都絕不敢違揹他這個監御史的話,特別是白衍得罪過那麼多人,在秦國朝堂上可是有不少大臣,都在按照找尋機會,諫言白衍。
“的確,眼下當務之急,先封鎖北邊的道路,以及通往代地的隘口。”
楊老聽到羋旌的話,看向羋旌一眼,也緩緩點頭,望着白衍附和道。
小苑內。
正當楊老與羋旌以爲白衍會點點頭,並且下令的時候,連同甘泗,以及其他在內的所有秦吏,也都如此認爲的時候。
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這個院子的白衍,微微搖頭,開口說道。
“央金一定還在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