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趙大人,請!”
“向大人,請!”
“胡大人”
大殿宴會下,一行行整齊有序,留有間隔的木桌後,一個個秦國官員一邊飲着酒,一邊交談,或欣賞美豔的舞姬擺動間,翩翩起舞。
耳旁精湛的曲樂聲徐徐迴盪,這一刻,不管是隗狀、李斯、蔚繚等一衆秦國大臣,或者是與李斯交談的那些官員,就是排在末尾的邰敬、樂尚等人,都滿是享受的看着那些舞女,與身旁的官員小聲談笑時,臉上都露出燦爛的笑容。
燕國疆域再次融入秦國國土之中,秦國的疆域擴張,秦國的實力愈加強悍,在大殿中每一個秦國官員的地位,也隨着高漲。
這時候皆是談笑聲的大殿中,沒人注意到,大殿上的嬴政看完竹簡後,原本滿是喜色的臉色,此刻盡是一片陰鬱之色。
“此番燕國破,李信將軍此番立下如此大功,日後前途無量啊!”
“可不是,那日王上爽朗笑聲,至今都歷歷在目,王上都直言‘李將軍果勢壯勇’,想必在王上眼裡,日後李信定是大將之才。”
“大將,李信父,李瑤如今任大將軍,南郡郡守,李信祖父李崇,爲隴西郡守,若是李信爲大將,那在秦國,恐怕就是王氏,也有所不及啊!”
酒宴之中,隨着周圍的秦國大臣的議論聲,聽着那些羨慕、感慨的話,心中最複雜的,當屬白裕。
秦滅燕,身爲秦國官員的白裕應當開心纔是,然而每當目光看到遠處昌文君時,一想到李信是昌文君的弟子,白裕心裡就開心不起來。
李信是統領白氏鐵騎,方纔攻破燕軍,並且也是率領白氏鐵騎,一路追殺潰逃的燕王,最終逼得燕王不得不殺死燕丹,獻上燕丹的頭顱,這些在白裕眼裡,他都不介意,畢竟如今李氏與白氏乃是交好。
但一想到白氏一族,想到昌平君、昌文君當初在背地裡刺殺他,而此前李信不僅親自去善無,更是帶着李雲、李雲一同前去求情,白裕心中便是憋着一口氣。
望着大殿內的舞姬,白裕伸手拿起木桌上的酒爵,獨自飲下一口。
忽然間。
白裕看到嬴政的目光望向自己,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看到嬴政把手中的竹簡交給韓謁者,待韓謁者離去後,嬴政再次看了自己一眼。
帶着疑惑,白裕見到嬴政目光沒有再看向自己後,感覺有些奇怪。
但又說不上來。
白裕眉頭微皺,努力的想着哪裡不對勁,許久後,白裕突然明白過來,再次看向嬴政。
是眼神!
嬴政的眼神不對,此時明明是慶祝攻破燕國的酒宴,但嬴政方纔看過來的目光,明顯不是愉悅之色.
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但若是有事,嬴政爲何看向自己,是白衍!!!
想明白過來的白裕,莫名的心慌起來,特別是回想方纔嬴政的眼神,白裕便感覺越來越不對勁。
白衍那小子莫非又是出什麼事?
夜色下。
酒宴結束,所有秦國官員在向嬴政告辭後,便成羣結隊的一同朝着王宮外走去。
白裕起身看着大殿,望着其他官員從眼前離開。
“怎麼了,爲何還不走?”
身穿秦國官服的胡毋敬,原本與其他幾名官員準備離開,突然看到白裕還呆呆的站在原地,便與其他官員告別後,轉身來到白裕身旁。
白裕聽到胡毋敬的聲音後,正準備說話,恰巧這時候見到遠處韓謁者緩緩走來。
在白裕與胡毋敬的目光注視中,韓謁者走過來後,便緩緩打禮。
“白將軍,王上召見白將軍前往後殿!”
韓謁者對着白裕說道。
白裕聞言,心裡咯噔一下,眼下韓謁者的到來,無疑是徹底證實自己此前的猜想。
“子都,汝先回去!”
白裕帶着擔憂的目光,連忙囑咐胡毋敬,隨後看向韓謁者,示意勞煩帶路。
胡毋敬站在原地,望着白裕急匆匆的背影,想到方纔白裕那滿臉擔憂的神色,沉默之間,也隱約猜測恐怕是出了什麼事情。
咸陽王宮的後殿內。
白裕跟着韓謁者,在侍女的領路下,方纔來到後殿,便見到嬴政已經在等着他。
“臣白裕,拜見王上!”
白裕見到嬴政,擡手打禮。
“無需多禮!”
嬴政轉頭看着白裕,示意一旁的宦官,拿竹簡給白裕。
白裕見狀,知道眼前宦官雙手端着的木盤上,便是今晚酒宴中嬴政看的那捲竹簡。
帶着心中的擔憂,白裕向嬴政打禮後,伸出手拿起竹簡,打開看起來,然而方纔看到竹簡中的第一句話,便徹底楞在原地。
白衍在陽夏!!!
那小子不是在雁門郡嗎?隨着這個念頭,白裕立刻想到,如今王賁將軍正在奉嬴政的命令,統領秦國大軍攻打楚國。
再次看向竹簡。
當看完竹簡之中的內容後,白裕徹底被嚇出一身冷汗。
“王上,定是有人出賣秦國”
白裕看到白衍差點就被埋伏,心中的憤怒幾乎讓白裕失去理智,而在白裕心裡,幾乎已經可以確定,是誰把白衍的消息送去楚國。
“何人?”
嬴政看向白裕,詢問道。
“是”
白裕幾乎本能的要把昌平君、昌文君的名字說出來,然而看着嬴政的目光,在即將脫口而出的那時候,白裕冷靜下來,腦海裡,驀然響起白衍的話。
“微臣也不知,到底有幾人知曉此事,白衍又將此事告知何人!”
白裕低下頭,對公平的渴望,想要爲白衍鳴不平的心情,讓白裕恨不得說出昌平君、昌文君這二人,然而回過神後,白裕卻清楚,白衍那小子說得沒錯,他們沒辦法證明是昌平君、昌文君做的。
而且就算有證據,嬴政真的會處死昌平君與昌文君嗎?
不提嬴政的心性,不提昌平君與昌文君當初爲秦國做的一件件事情,就是從羋旌這件事情就能看出,楚系那些官員,還有贏氏宗親的人,是不會讓昌平君與昌文君被處死的,楚系加上贏氏宗親的話,足矣影響嬴政的決定。
後殿內。
嬴政看着低頭着的白裕,目光看向大殿外,此刻嬴政眼神之中,也滿是迷茫。
在看到竹簡的一瞬間,嬴政何嘗不是懷疑過得知這些事情的人,然而無論是尉繚、隗狀,亦或者王綰,都不可能,蒙毅更是蒙氏子弟,而最有可能昌平君,卻從未參與這件事情,至於昌文君,嬴政相信不會是他。
嬴政年幼之時從趙國邯鄲返回秦國後,便開始接觸昌文君,這二十多年下來,昌文君所做的種種事情,別說他嬴政,就是秦國所有官員,都有目共睹。
昌文君的爲人,秦國所有大臣,都是知根知底,昌文君絕對不會背叛他嬴政,更不會背叛秦國。
而且羋旌的事情方纔處理好沒多久,不管是昌文君、還是昌平君,在嬴政眼裡,都不可能這時候害白衍,畢竟一旦白衍出任何差錯,眼下最容易讓人懷疑的,便是他們二人。
“白衍死,對誰有好處?”
嬴政心中思索間,設身處地的放在昌文君、昌平君的立場,他們一個是大將軍,一個是秦國丞相,白衍死,對於他們二人沒有半點好處,昌平君不僅不能因爲白衍死而返回咸陽,反而惹來猜忌。
這個局勢背後,除了楚國,誰又會得利。
是曾經白衍得罪過的那些官員?還是說,是李斯想要借白衍的死,讓昌平君徹底失勢?
“白衍的行蹤已經暴露。”
嬴政轉頭看向白裕。
“明日汝奉寡人之令,去藍田,命司馬興立即調鐵鷹銳士前往陽夏,找到白衍,並由白衍調遣!”
嬴政開口說道。
想到如今掛在咸陽城燕丹的首級,嬴政清楚,那是李信統領幾千人攻破燕國大軍,逼得燕王把燕丹的首級交出來的,在此番伐燕中,李信驍勇善戰,揚秦軍之威,震懾六國。
對於此事,嬴政心中自然大喜,畢竟只有讓諸侯國都懼怕不敢動,秦國方纔能逐一攻破,逐一蠶食。
但,比起李信攻破燕軍,取來燕丹的首級,嬴政腦海中,卻從未忘記,昔日若沒有白衍在大殿上,一直擋在他面前,甚至最後冒死擋下那一刺,他嬴政都不一定能活到今日,更別說,親眼看到秦國攻破薊城的消息,在大殿中看到燕丹的首級。
所以在得知白衍有危險,嬴政便立刻決定,把司馬興麾下的鐵鷹銳士調去陽夏,交給白衍。
王賁正統領大軍攻打楚魏邊境,黔中郡有蒙武將軍鎮守觀望,在王翦與辛勝、李信等人尚未歸來之前,白衍還需在秦楚邊境,等待機會之餘,也要提防楚國的反撲。
後殿內。
嬴政看着白裕拱手接令後,離去的背影,轉頭看向外邊的月色。
雖說尚且沒有查出,是何人把消息走漏出去,但嬴政腦海裡,浮現那些時日,在書房內的那個少年模樣!
他嬴政相信那少年!
咸陽城內。
白裕乘坐着馬車,在夜色下,正趕回自己的府邸,然而還沒等到府邸,胡毋敬的扈從,便突然急匆匆的來找到他,說是胡毋敬要他立刻去胡府。
等白裕跟着胡毋敬的扈從,來到胡府時,整個府邸一片燭光。
走過院子。
看着那些一個個低頭站在門外、院子內,情緒低沉,皆是安安靜靜的僕人時,白裕急忙朝着臥房走去。
胡家與白家是世家,白裕對於胡府早已經十分熟悉,故而根本不需要帶領。
等白裕來到臥房時,一進去便看到房間內,一個個老婦,以及一些年輕的家眷,都在裡面。
那些家眷見到白裕都紛紛讓開。
看到父親白仲,以及兄長白伯、白巖都在裡面。
白裕急匆匆的來到臥榻旁,與滿眼通紅的胡毋敬對視一眼後,怔怔的看向臥榻上,滿臉蒼白,奄奄一息的胡老。
“胡老!”
白裕來到胡老身旁,雙膝跪在地上,兩手緊緊拿着胡老的手放在臉旁。
此刻看着胡老的模樣,白裕滿是慌張,害怕得像一個不知所措的人,爲何胡老的氣色這段時日越來越差。
“醫師呢?再有一些時日,那徐姑娘便能從雁門趕回咸陽,就一些時日!”
白裕看向胡毋敬,語氣之中滿是着急,他已經命人日夜兼程,帶着書信去雁門。
白仲與白伯等人看着這一幕,都紅腫着眼睛,沉默下來。
“叔裕.來.了!”
胡毋敬還沒有回答,白裕便聽到胡老那虛弱的聲音。
見狀,白裕連忙轉過頭,看向胡老,點點頭。
“叔裕來了,叔裕來了!!!”
白裕說話間,嘴巴越來越顫抖,隨後看着胡老的模樣,淚水瞬間從眼裡流下來。
想到年輕時,一直都是胡老處處教導他,年輕氣盛,犯了很多錯,在朝堂總是會得罪人,都是胡老處處護着他,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
“叔裕來了!”
白裕那歷經風霜的臉頰上,這一刻滑落淚水,雙手拿着握着胡老的手,放在臉上。
在白裕眼裡,胡老就像一把傘,無時無刻不在爲他們這些後輩,遮風避雨、
“子都.說.”
胡老那老皺的雙眼,看起來滿是疲憊的模樣,說話都已經十分吃力。
白裕嘴脣顫抖,知曉肯定是胡毋敬說了方纔在大殿上的事情,被胡老聽到,所以胡老纔會問,白裕連忙看着胡老。
“胡老,別擔心,別擔心,是王上準備把司馬興的鐵鷹銳士,調去給白衍那小子!胡老,你不用擔心!胡老!”
白裕說話間,看着病成這樣,都還擔心他們這些後輩的胡老,手都在發顫,緩緩擡頭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流落。
回想從小的時候,與胡老接觸的一幕幕,胡老的笑容,胡老的話!
這一刻,白裕死死咬着牙齦。
好不容易忍着淚水,白裕看向胡老。
“胡老,白衍那小子沒兩年,就要冠字了,胡老到時候,可要給那小子冠字,當初那小子得罪那麼多人,胡老你在大殿,每日都給那小子護短,那小子可還沒給您敬酒,胡老.”
白裕一臉着急的說道,此刻白裕腦海裡就只有一個念頭,再等等,等徐姑娘到來,到時候胡老的病,一定能治好。
然而白裕的願望,終是沒有如願。
在這個夜色中。
那個在秦國朝堂上爲白家、胡家、司馬家撐腰的胡老,終是沒有熬過這個夜晚,甚至都沒來及給白衍取字。
如白仲所說,胡老年輕的時候一直都在吃苦,老了的時候,一直都在爲後輩遮風避雨,除了像白伯、白巖等行商的子弟,更是在朝堂中,爲白裕、胡進、司馬興、司馬昌、胡毋敬這些後輩遮風避雨,保護着他們。
可以說胡老一人,撐起三個家族。
或許看到白裕、胡進、司馬興、司馬昌、胡毋敬這些後輩已經在朝堂中成長起來,也看到年少一輩中的白衍這樣的人,胡老便安心下來。
次日清晨。
胡府的哭聲整整一晚都沒停過,白裕綁着白布,紅腫的眼睛,跪了一個晚上。
白伯、白巖、白季、胡毋敬幾人,全都跪在正堂內,哭紅了眼睛。
胡進在上郡榆中,司馬興在藍田,司馬昌在宛城,他們都會回來咸陽,送胡老一程。
白裕滿眼血絲,哭了一晚上的眼睛紅腫着,依舊能清晰的看到眼中的淚水。
“胡老!叔裕去給那小子送信,隨後與司馬興一起回來!”
白裕緩緩起身,朝着正堂外走去。
門內門外,屋檐下,整個院子,滿是白綾,一個個侍女、僕從都披着白衣,白裕紅着眼,從其中走過。
胡老沒有看到天下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