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查清楚了嗎?”
壽春城內,深夜,在一棟府邸之中,𪥫谷轉過身,看着後面一個個身穿布衣的男子。
這十餘人都是𪥫谷的心腹,此前地位卑微至極,若非遇到𪥫谷,或早已經不知死在何處,得𪥫谷恩惠,這些人忠心絲毫不需要懷疑,就是𪥫谷讓他們死,他們也不會猶豫。
“大人,已經全部查清!”
一個男子上前,雙手捧着一卷竹簡,交給𪥫谷。
這是秋收之後,楚國暗地之中所建造的糧倉,其中更有一些士族暗地裡謀私。
𪥫谷看着竹簡內的記載,終於鬆口氣。
自從得到小外甥送來的竹簡之後,𪥫谷暗地裡,一直命人私下接觸正竹簡中寫着的那些士族,以及有名有姓的軍中將領,那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爭奪楚王之時,或多或少都在暗地裡背叛過熊負芻以及景騏。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景騏的手段到底有多狠辣,連李園一族以及楚太后都敢滅族,那些背叛過熊負芻、景騏的人,自然知曉事情暴露之後,會有何後果。
加之小外甥在竹簡裡的許諾,私下收買那些人,並不難。
而爲了以防萬一,𪥫谷更是從未露面,也從未讓那些人知曉是自己在幕後聯繫他們。
來到木架旁。
𪥫谷從木架上,取出另外兩卷竹簡,來到兩個扈從面前。
“連夜離開壽春,送去曲阜,交於白衍!”
𪥫谷看着扈從,輕聲囑咐道。
“諾!”
兩個扈從雙手接過竹簡,領命後,轉身帶着其他人離開書房。
書房內。
𪥫谷一個人在燭燈下,安靜的站在原地,思索着。
“滅楚!”
𪥫谷隨着竹簡的離開,面色並未放鬆多久,便露出一絲擔憂。
在得知小外甥的意圖後,𪥫谷便嚇一跳,估計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小外甥統領秦國大軍,攻打曲阜的目的,並非是單純的佔領城邑,而是切斷楚國與齊國的邊境後,毀掉楚國所有大糧倉。
糧食!
這纔是小外甥滅楚的方法。
眼下𪥫谷清楚,隨着秋收,小外甥一定會開始準備動手,儘可能燒壞掉諸多糧倉,而隨着那份竹簡,以及小外甥對那些士族的許諾,𪥫谷不擔心事情成功與否,𪥫谷真正擔憂的是,小外甥的這般做法無異是讓楚國陷入絕境。
而彼時陷入的楚國大軍,便會傾盡全部力量,攻打曲阜一地,打通楚國與齊國的交界處。
𪥫谷如今已經是項氏、屈氏的心腹,經常接觸景騏與項燕的他,清楚知道,小外甥的做法,會在日後,迎來項燕與景騏多大的怒火。
“嬴政,汝可勿要如昭王,寡恩而無義!”
𪥫谷想到假鼎的事情,輕聲道。
來自齊國臨淄,從小被母親一手拉扯大的𪥫谷,也是在機緣巧合下,從村子裡走出來,並且來到楚國,故而𪥫谷清楚,如今的小外甥早已經做到封卿拜將,在水村,以及那些見到一個管理幾個鄉的官吏,就是大人物的村子,小外甥如今擁有的地位,是所有人連念頭都不敢有的。
小外甥讓母親曾經被村民嘲笑的話,不再是笑談,小外甥縱使馬上功成身退,也不負此生。
眼下,𪥫谷最擔心的便是,如其他人所言,嬴政乃是一個寡恩之君。
而上一個被世人如此言論之人,乃是秦國國君,秦昭襄王,彼時白起爲秦國立下赫赫戰功,闊土寬疆,秦昭襄王把白起貶爲庶人後,依舊要殺賜死白起,連命都不能留。
連秦人都知道,白起死非其罪。
𪥫谷最擔憂的,便是小外甥跟了一個無情無義的君王,縱使爲秦國肝腦塗地,捨身往死滅楚,最終,也難得好下場,如古時候范蠡寫給文種的那句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
回想昔日小外甥對嬴政的評價,𪥫谷未曾見過嬴政,但此番,若是嬴政寡恩無義,因爲假鼎的事情而治罪,無需景騏他們如何,𪥫谷自己都會親自去見小外甥,讓小外甥立即辭官歸齊。
“算起來,假鼎之事,應當最多不過兩三日,便有消息傳回!”
𪥫谷眉頭緊鎖,側過頭,看着燭燈上,燃燒微微晃動的小燭火。
回想此前景騏等人謀劃假鼎的事情時,僅有楚王、項燕、景騏……寥寥幾人知曉,連項梁與項氏子弟、屈氏子弟,都一概不知。
𪥫谷也不知道是該替小外甥高興,還是擔憂。
從這一件事情上,便能看出楚國如今權勢、地位最高几人,是何等重視小外甥。
想到小時候,居住在水村的小外甥,想到那時候小外甥的模樣。
𪥫谷那時候怎麼都想不到,那時候穿着破衣服,屁顛屁顛跟在自己背後套鳥蛋的小孩,有朝一日,會成爲讓楚王以及楚國大將項燕,乃至整日楚國百官都如此忌憚的敵將。
次日。
壽春城內,身穿楚國官服的𪥫谷,下朝後,方纔與同僚一起走出王宮,正乘坐馬車準備離開時,就見到一個扈從走過來。
“𪥫大人!項梁將軍已經回到府上,如今正與屈趨等君子在府中飲酒,特請大人前去赴宴!”
扈從也不是第一次前來請𪥫谷,這幾年間項梁幾乎回壽春,就會邀請𪥫谷過去飲酒作樂。
“好!”
𪥫谷見狀點點頭。
在告別同僚之後,𪥫谷便乘坐馬車,一路行駛到項梁的府邸。
項氏在楚國擁有很大很大的封地,並且項燕還是楚國大將,故而項氏族人不僅僅都有官職在身,更有着遠遠超出常人想象的財富。
來到項梁的府邸時,𪥫谷輕車熟路的走入府邸之中,並且很快來到正堂,尚未進去,便依稀聽到正堂內傳出的曲樂之聲。
等𪥫谷跟着僕人,來到正堂時,一進去便見到十來名細腰貌美的女樂,正在跳着楚國的舞蹈,正堂兩旁一張張木桌後的男子,一邊兩眼直勾勾的看着,一邊喝酒指着某個女樂笑談。
在僕人的帶領下,𪥫谷來到早已空置出來的木桌,木桌未落居上,就在項梁主座下來右邊第一排。
可想而知項梁對𪥫谷到底有多信任。
“古兄!如何,這是這段時日,新得到的女樂!”
跪坐在上方主家位置的項梁,看着拱手打禮的𪥫谷,微微側身,相隔挺遠的距離,對着𪥫谷調侃道,眼神之中滿是笑意。
在楚國,士族子弟的生活奢靡得讓人難以想象。
如項梁家中的妻妾不下十餘人,但項梁依舊沉迷女樂,並且不僅僅是項梁,幾乎所有士族子弟,皆是如此。
儘管很多女樂在姿色上面比家中妻妾差那麼少許,但對於男子而言,依舊有着特殊的吸引力,新鮮感,而如項梁這般有能力的人,女樂很快便會換掉,或者是圈養起來、送人……
𪥫谷的妾室之中,一個姿色無比貌美的女子,便是項梁特地送給𪥫谷之禮,當初不少士族子弟見到那女子,都紛紛心動不已,不乏有族兄弟不惜向項梁開口,但都被項梁一一回絕。
“上佳!”
𪥫谷聽着項梁的話,轉頭打量一個個女樂的模樣,身姿,最終對着項梁點點頭。
不怪項梁一見到𪥫谷到來就顯擺,這些女樂,姿色都讓人眼前一亮。
說話間。
𪥫谷也注意到,對面靠中間位置的那個叫宋晉的男子,眼神癡迷不已的望着一名女樂。
可惜項燕把這個宋晉,安排到項梁這裡時,方纔告知假鼎的事情,否則𪥫谷提前知曉這個男子的來歷,定不會讓宋晉活到這裡。
正堂內。
項梁自然也注意到𪥫谷的眼神,轉頭看了那個宋晉一眼,對於那個宋晉,最不喜的人,應當是項梁。
對比摯友𪥫谷,這幾年來,𪥫谷早已經是府邸的常客,而𪥫谷哪次不是來到這裡,客客氣氣,很多時候,都讓項梁故作生氣,𪥫谷方纔不行那些繁瑣的禮節。
這個宋晉倒好,居住在府邸沒兩日,便私下與自己的小妾眉來眼去,得知他已經不怎麼寵愛那個小妾後,更恬不知恥的開口請求他把那個小妾相贈。
這讓項梁尤爲來火,雖然他的確不怎麼在意那個小妾,但也輪不到一個宋晉,開口討要。
彼時若非記得父親的囑咐,若非想到假鼎的事情,項梁恨不得直接烹了宋晉。
望着那宋晉。
想到父親說過,後面再殺,項梁眼下也只能暗罵一聲晦氣,轉頭繼續與𪥫谷交談起來。
就在𪥫谷木桌前,正堂主賓木桌中間的地方,幾名細腰的侍女,悄然上前,跪在地上,一邊從一個不大不小的青銅鼎內,拿着匕首,從裡面的食物上,割下一塊肉,並且從一旁小的青銅鼎內,盛出沾肉的醬料。
美酒、好肉,紛紛呈送到𪥫谷面前的木桌上。
楚人的餐飲方式與中原諸侯國,也有着少許差異,如同楚人喜歡天黑祭祀一般。 “大人!!!”
忽然間,正當正堂內的衆人,紛紛欣賞女樂,眼神不斷在女子身上游走之時,正當主坐的項梁與𪥫谷交談之際,一個僕人急匆匆的拿着一卷竹簡,繞過女樂,呈送到項梁面前。
項梁見到僕人的模樣,眉頭微皺,畢竟在酒宴之時,項梁最不喜被事務驚擾,故而一般沒有大事,僕從是不敢打擾他的。
帶着疑惑,項梁拿起竹簡,緩緩打開,看着竹簡裡面的內容。
下一刻,項梁臉色大變,直接憤而起身。
這讓一旁的𪥫谷,以及其他欣賞女樂的男子,紛紛被嚇一跳,就連女樂,也都不知所措,害怕的站在原地。
然而項梁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整個人拿着竹簡一言不發。
“下去!”
𪥫谷看着項梁錯愕不解的模樣,似乎意識到出了什麼事情,便轉過頭,對着一名侍女說道,並且讓侍女把女樂也全給帶走。
“可是發生何事?”
𪥫谷這時候看向項梁,話音落下,就見到項梁面色鐵青的轉過頭看着宋晉,皺眉問道。
項梁聽到𪥫谷的話,沒有說什麼,而是把竹簡交給𪥫谷。
𪥫谷接過竹簡後看起來,當看到其中的內容後,是秦國咸陽送來的後,神情立即嚴肅起來,𪥫谷沒想到,消息會比他意料之中,還要快許多。
然而當看到裡面的消息時,𪥫谷整個人都呆滯在原地。
不是假鼎???
𪥫谷懵了,當看到竹簡內的消息時,徹徹底底的懵在原地。
從彭城送去咸陽的大鼎,並不是假鼎,而是……真正的九州鼎!!!
不可能纔是,針對小外甥的謀劃,明明都已經妥當無誤,從尋鼎,再到放出消息,而小外甥突然從黃冶手中奪下彭城,更是把項燕、景騏等人嚇一跳,心驚之餘,也確認事情再無差池。
更重要的是……
𪥫谷不由得把目光看向遠處的宋晉,連唯一的活口,宋晉都已經送來這裡,並且後面都確認,親眼看到小外甥是從泗水內打撈上來宋鼎。
爲何?眼下卻說那大鼎,是真的九州鼎?
想不明白的𪥫谷,連忙把目光繼續看回竹簡之中,根本不理會已經有些微醺,被項梁注視而不解的宋晉。
幾息後。
當𪥫谷看到竹簡內,詳細記載的經過後,整個人都瞪大眼睛,一臉錯愕的目光中,夾含着不可置信。
是從一棵足足有四十年的巨樹根下,找到的九州鼎!
而起因,居然是因爲……
小外甥的夢!
𪥫谷看着竹簡,越看越迷糊,越看越傻眼。
……………………
壽春王宮。
𪥫谷跟着項梁急匆匆的走下馬車,朝着王宮內走去,不過還未等進入王宮,便聽到身後傳來馬車飛快疾馳而來,又在馬伕要喝下急停的動靜。
二人轉頭看去,便見到馬車上,右尹屈欒走下馬車。
“右尹!”
“右尹!”
見到屈欒,𪥫谷與項梁紛紛停下腳步,轉身對着右尹屈欒打禮。
楚國的官職之中,令尹便等同於他國的國相,而左尹、右尹便是令尹的左右手,權利雖然被制衡,但是話語權還有地位,依舊非常高。
不然此前屈欒之子屈義在秦國,被人謀殺,秦國也不會如此重視。
“𪥫大人,項梁將軍!”
屈欒見到𪥫谷與項梁,都不陌生,紛紛拱手還禮。
三人都知道爲何而來,故而也都沒有過多寒暄,簡單的打招呼後,便一同朝着王宮內走去。
王宮大殿中。
等𪥫谷與項梁、屈欒來到大殿內之時,便看到不少楚國大臣,都已經在宮內等候。
“不是說,那白衍送去的大鼎,乃是假的嗎?”
“是啊!特別是那個宋家遺孤,叫做宋晉的人,還親自站住來指證白衍。”
“這下如何是好?眼下讓秦王嬴政,得到自古傳承的九州鼎!”
一眼望去,衆多官員大臣紛紛在竊竊私語。
𪥫谷跟着項梁,一路來到年紀老邁,卻依舊魁梧的項燕身旁。
“父親!”
“柱國!”
項梁、𪥫谷二人,對着項燕打禮。
此刻與景騏交談的項燕,臉色並不是很好,景騏更是不用說,一臉陰沉,顯然二人得到消息後,都清楚這背後代表着什麼。
“宋晉可在府上?”
項燕見到項梁到來,便小聲的開口詢問道。
“父親安心,孩兒還未殺掉此人!”
項梁聽到宋晉,眼神露出一抹快意,在來的時候,他已經命人把宋晉以及那個小妾給抓起來,如今關在府邸之中,嚴加看守。
若是那宋晉日後沒有用的話,項梁會把這段時日仍在心中的怒火,讓宋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父親,那白衍當真是因爲一個夢,而找到的九州鼎?”
項梁目光看向父親項燕,疑惑的詢問道。
即使是眼下,項梁都不能接受,明明已經中計謀,並且整個過程沒有絲毫差錯的情況下,白衍居然因爲一個夢,不僅識破泗水內的鼎是假鼎,更是尋夢找到真正的九州鼎。
一旁的𪥫谷,回想看到的竹簡內容,也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項燕、景騏。
“……”
項燕聽到項梁的話,沒有開口,只是微微搖頭,此時項燕都難以相信,世間居然能有人,因爲夢而尋到九州鼎。
但不管是荀朔讓世人去求證的話,還是咸陽哪裡傳來的盤查結果,都預示着這件事情是真的。
“必須要讓齊王,早些拉攏白衍回齊國!”
景騏的眼神讓人害怕,明明沒有猙獰的面貌,但卻比那些面色兇惡的人,更讓人畏懼。
但景騏的話,卻讓項梁,乃至項燕都很意外,也十分不理解,爲何從很早很早之前,自從去了雁門一趟後,景騏便格外忌憚白衍,這份忌憚是楚國所有人之最。
𪥫谷都很好奇,小外甥到底幹了什麼事情,能讓心狠手辣的景騏,都如此忌憚。
甚至數次都直言,秦之強將,楚之禍患,非翦即衍。
最後,在得知小外甥是齊人後,景騏也是所有人中,最爲渴望與執着讓白衍回齊國的人,甚至在老將軍景瑕被小外甥設圈套殺死後,景騏寧願壓住族人的怒火,依舊不支持楚王下令,調動楚國大軍去攻打白衍。
“難,齊國依舊沒有消息,景瑕將軍被殺,諸位大臣、百官,皆已經有出兵意向,恐怕王上此番也……”
項燕知道景騏的心思,他何嘗不願等待白衍歸齊,但景瑕老將軍的死,讓景家一脈很多人,都在煽動百官以及其他士族,目的便是要拿白衍的命、還有首級,來祭祀景瑕老將軍。
這次九鼎的事情,讓白衍歸齊變得遙遙無期,恐怕是壓不住景家的怒火!
項燕的話還沒有說完,這時候就看到百官騷動起來,一眼看去,就見到楚王負芻已經從後殿走過來。
見狀,項燕與景騏紛紛停下交談,帶着項梁、𪥫谷,面向楚王,擡手打禮。
“拜見王上!”
“拜見王上!!!”
大殿內,其他楚國的文武百官,也紛紛一同朝着楚王打禮。
“寡人決議發兵攻打秦國,奪回曲阜!”
楚王負芻一邊朝着王座走去,並未理會景騏的眼神,一邊擡起手,對着百官說道。
在楚王負芻的身旁,還跟着一個姿色絕美的美人,美人身穿楚服,細腰貌美幾乎世間罕見,而她便是來自景氏的楚王后,並且也是景騏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