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南陽郡的消息。

咸陽,繼邯鄲郡、雁門郡落雪的消息傳來後,咸陽也迎來這個年頭的第一場雪。

咸陽王宮之中,巨大的火爐發出爐火獨有的微弱紅光,整個書房內,都滿是一股暖意,然而站在地圖旁的嬴政,面色卻是一籌不展。

白衍!

想到尚在曲阜一地的白衍,以及十餘萬秦國大軍,不久後,就要獨自面對楚國,嬴政心中,如同被壓着一塊巨石。

功高莫過於捨命救王。

荊軻刺殺的事情已經快要過去兩年,自從把洛陰賞賜給白衍,成爲其封地後,嬴政再也沒有與任何人提過這件事,但這不代表,嬴政就會忘記這件事情。

荊軻給嬴政造成的心理陰影有多大,白衍的事情,嬴政就會記得有多深。

昔日在大殿前,被白衍推開之後,那一瞬間眼睜睜的看着燕使荊軻,把匕首刺入白衍的身體,那一幕,嬴政從來不曾忘記。

嬴政腦海裡十分清楚的記得,朝堂內的文武百官,全都在大殿下觀望喊叫,誰都不敢上前,僅有白衍獨自一人,爲保護他,擋在他身前,拼命攔住荊軻。

這幾日夜間睡覺,嬴政腦海裡,便本能的浮現,當初,第一次在朝堂上見到白衍,也終於明白,爲何母親曾經會特地囑咐過他。

也領悟到,雁門處理掠賣一事!

恐怕整個秦國,也僅有白衍一人,膽敢那般做。

感受着安靜。

嬴政站在地圖旁,看着地圖,望着楚國的位置,嬴政心裡暗暗發誓,若白衍死在楚國,日後秦國攻破楚國之時,熊氏、屈氏、景氏、昭氏、項氏……以及白衍戰死之地,所有活人,全都要爲白衍陪葬。

不管任何人阻攔!

一旁的王翦、尉繚等人,全都看着地圖,互相小聲私議,似乎在商討什麼。

格外醒目的是,在衆位大臣之中,王綰身上穿着的秦國官服,已經是丞相之服,並且與王綰站在一起的,赫然是馮去疾,此時馮去疾身上的官服也與王綰一樣,都是秦國相服獨有的衣紋。

“王上,善後之事,尚需數日,不過送去武關之糧草,皆已備好,眼下只待王賁將軍領兵返回秦國!然咸陽大雪,臣擔心,潁川也有落雪……”

王綰與馮去疾說了什麼後,轉過頭,看向嬴政,拱手說道。

李信統領二十萬秦國大軍兵敗,不提都尉盡數戰死,就是被楚國俘虜的將軍,以及善後的諸多事宜,都需要處理,故而此前一直沒有定下的左右丞相位置,在朝堂中絕大部分官員沒有意見的情況下,迅速分別由王綰,以及從上郡歸來的馮去疾擔任,並且馮去疾還是擔任右丞相。

王綰方纔說完,韓謁者就急匆匆的來到書房內,雙手捧着竹簡。

“報,王上!王賁將軍命人送來的書信!”

聽到是王賁的書信,尉繚、王綰等人倒也不意外,爲何韓謁者會如此着急。

眼下,秦國唯一可以寄託的,便只有王賁麾下大軍。

一旦楚國要攻打武關,武關即便是有贏侃帶人去駐守,面對項燕的進攻,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書房內。

王綰稟報過後,放下雙手,得知是王賁將軍送來竹簡,知曉事情輕重,故而看向嬴政。

一旁穿着秦國相服,帶着相爵的馮去疾,看着嬴政此時已經從韓謁者手中拿過竹簡,快速的打開看起來,心裡也有些緊張。

轉頭看了地圖一眼,想到白衍尚在曲阜,情況危急,馮去疾心中也不免有些擔心。

如今不僅僅是秦國需要王賁領兵回防武關,就是白衍的生死,恐怕也掌握着王賁手中,潁川,可千萬不要下雪啊!!!

否則,白衍……

馮去疾眼神一黯,此番爭奪相位,馮去疾清楚,不僅僅白氏出力,連白衍也在暗地裡幫牤,若沒有白衍的原因,捫心自問,馮去疾想不出楊氏、隴西李氏、柏人李氏,以及一直在朝堂中的贏侃,爲何都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他。

特別是後者,贏侃是贏氏宗親在秦國朝堂之首,贏侃的言舉極其重要,可以說沒有贏侃的話,當初與王綰爭奪相位之時,擔任督查百官,並且一直都在咸陽朝堂的御史大夫王綰,從始至終,都應該會一直佔據着優勢。

然而事實上卻是王綰從頭到尾,皆難上風,甚至隱約有些疲勢。

“王上?”

馮去疾回過神,當看到嬴政看着竹簡的臉色,愈發難堪起來,心裡頓然有些不好的預感,連忙拱手詢問。

王翦、李斯、尉繚等人,自然也都注意到嬴政呼吸紊亂,眼神驚慌起來。

一個念頭在所有人心中浮現。

而此時在衆目睽睽下,嬴政一臉恍惚,放下竹簡,一手拿着竹簡,滿臉失神。

“王賁稟報,潁川郡大雪,數日不停,十餘萬大軍,皆困於潁川華陽,日行不足十里之地……”

嬴政說道,隨後整個人都有不敢相信。

書房內。

王翦、尉繚聽到嬴政的話,互相對視一眼,臉色滿是擔憂的轉過頭,看向地圖。

“不好!華陽距離武關,路途之遠……來不及了!”

王翦、尉繚紛紛皺眉。

李斯看了地圖後,似乎想到什麼,神情滿是凝重,轉頭看向王翦,拱手打禮。

“王翦將軍,將軍與項燕交過手,還請將軍推測,項燕攻破南陽各邑重城,需要多少時日?”

李斯詢問道。

王翦聞言,看向李斯,沉思兩息後搖了搖頭。

“南陽駐軍皆在此前入楚,被楚軍斬殺,楚國方纔大勝,士氣高昂,加之項燕,算算時日,恐怕這一兩日內,就會到武關!”

王翦回答道。

李斯得到回答後,臉色也不禁有些變化,連忙看向嬴政。

“王上!若是一開始,楚國是想讓王賁將軍回防秦國……”

李斯說到這裡,寬大的官服繡袍下,手指着一旁的地圖,神情滿是嚴肅。

“眼下若是項燕得知潁川大雪,王賁將軍被困在潁川華陽,那麼恐怕,楚國目的,便不會再是曲阜一地的白衍將軍!”

李斯說完後,呼吸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並非是李斯沒經歷過大場面,實在是一想到後果,李斯都有些害怕,如今的秦國不比當初,秦國連年伐戰,疆域倍增,而秦國不得不分兵駐守各地防止叛亂,如今面對楚國大軍,反而能調動的大軍,寥寥無幾。

“王上!待王賁將軍回秦國,恐武關早已失守,還請王上立即下令,招募關內各地城邑的男子,先去駐守武關,抵擋楚軍!”

李斯向嬴政諫言道。

聽到李斯的話,王翦、尉繚等人,也紛紛對着對着嬴政拱手。

“臣附議!”

“臣附議!!!”

書房內傳來的一個個聲音,不難聽出話裡的着急。

而在衆人目光下的嬴政,臉色慘白的看着地圖,當嬴政轉過頭,看向遠處的書房外時,隱約還能看到皚皚白雪落下。

攻打六國以來,嬴政從未如此狼狽過,李信二十萬大軍盡數被楚人斬殺,南陽郡不保,爲他嬴政領兵滅韓的南陽郡守騰老將軍,也危在旦夕,魏地恐怕也沒有兵力防守,白衍以及麾下的大軍,還有武關。

甚至在這大雪瀰漫之際,他嬴政還不得不下令,召調關內男子去武關。

“昌平君!”

嬴政輕聲開口,說出這個讓他恨不得碎屍萬段的名字。

若非是昌平君背叛秦國,背叛他嬴政,眼下,秦國又怎會首尾難全,他嬴政,又怎會面對這無異於恥辱的局面。

“傳寡人命令……”

嬴政眼神滿是恨意,但心中再多不甘,此時也明白李斯之言,並非危言聳聽,當務之急必須要把項燕的楚軍,抵達在武關外。

不過方纔開口,書房內再次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王上!南陽郡守命人送來的消息!”

韓謁者再次捧着一卷竹簡,來到嬴政面前,低頭稟報。

南陽郡守!

聽到這卷竹簡的來歷,別說馮去疾、李斯等人,就是嬴政,轉過頭,看向這卷竹簡,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誰都清楚,兵力空虛的南陽郡,面對楚國項燕,統領大軍進攻之下,根本不可能有絲毫生機。

“念出來!”

嬴政方纔得知王賁被大雪,困在潁川華陽,心緒經歷低谷,如今得知南陽郡傳來的消息,更是絕望,不僅沒有意外,反而已經做好心裡準備。

馮去疾與王綰對視一眼,想到在宛城擔任主鐵官的司馬昌,以及司馬一族的族人都在宛城,馮去疾不知道回去後,如何與白氏交代。

司馬家乃是秦國名將司馬錯的後代,與白氏是世家,如今司馬興雖然護送齊妃去齊國臨淄,但白裕與司馬興的關係,如同手足一般。

“諾!”

韓謁者擡起頭,目光看到嬴政那憤怒、陰鬱的模樣,也知道是因何,於是小心翼翼的打開竹簡,把竹簡內的字跡念出來。

“南陽郡守,臣騰,呈吾王……項燕領楚國大軍,兵分兩路,攻隨縣,奪上塘、春陵、蔡陽、復陽、平氏、荊陽……”

隨着韓謁者的話,一個個城邑的名字念出來,書房內李斯、辛勝等一衆大臣,心裡全都哇涼哇涼的。

就連嬴政,聽到一個個城邑的名字先後被楚國大軍攻下,都如同重錘砸在心絃一般,整個人都隨着一個個城邑的名字而呼吸紊亂起來。念着竹簡的韓謁者,額頭也是流露出一絲冷汗,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嬴政後,方纔硬着頭皮繼續念下去。

“楚軍宛城下,合兵合圍,臣騰、鐵官昌,諸城令,於宛城死守……”

韓謁者說到這裡的時候。

嬴政已經閉上眼睛,腦海裡已經浮現,騰老將軍統領司馬昌,以及南陽其他城令、官吏、守將守卒獨自面對城外浩浩蕩蕩楚國大軍的場景。

嘆息一聲!

嬴政一想到騰老將軍的下場,心中落空空的,不想再想象下去。

李斯、尉繚、馮去疾、辛勝等人,也都一臉惆悵的看向彼此,幾乎每個人都清楚,若是沒有意外的話,這卷竹簡,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騰老將軍命人送來的消息。

不過,讓李斯等人意外的是,書信似乎還沒有唸完。

“嗯?”

韓謁者突然一愣,隨後在語速突然加快起來。

“然,臣等決心死戰之時,楚將項燕,領兵退去,臣不明,令細作打探,聞……”

韓謁者整個人都一臉呆滯的拿着竹簡,忘記說話。

嗯?

嬴政聽到韓謁者的話,有些意外,楚軍退兵!這怎麼可能?

想到這裡,滿心不解的嬴政,睜開眼睛,眼神浮現一絲疲憊,轉瞬即逝,轉頭看向韓謁者,懷疑韓謁者是不是念錯。

同樣在書房內的馮去疾、王翦、李斯等人,也一臉錯愕的看向彼此,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項燕統領楚國大軍退兵?

如今楚國優勢盡在,項燕這時候怎麼可能會退兵!

絕不可能!

沒有道理啊!

帶着疑惑,這時候所有人都發現,韓謁者一臉呆滯,瞳孔滿是震驚的模樣。

正當嬴政有些着急,不耐之際,方纔準備開口,就看到韓謁者緩緩擡起頭。

“白衍將軍,已兵指壽春!項燕領兵防!”

韓謁者一臉懵的說道。

靜!!!

書房內頃刻間,一片安靜,似乎門外的微微寒風拂過,都能隱隱聽到微弱的動靜。

在韓謁者的話音落下後,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韓謁者看向直視自己的嬴政,以及尉繚、王綰、李斯等人睜眼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模樣。

“王上!”

韓謁者也有些懵,但此刻他還是按照消息,再次對着嬴政開口。

“白衍將軍,已經領兵,快要攻打到壽春了!”

韓謁者再次說道。

此刻韓謁者也是一臉懵,整個腦海都是迷糊,而就在說完後,沒等反應過來,就突然看到,嬴政臉色滿是不可置信,喘息兩下後,連忙快步上前,一把拿過竹簡。

“怎麼可能!”

“這……”

尉繚、王綰等人也紛紛回過神,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彼此,似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壽春?楚國都城?

白衍已經領兵,快要攻打到壽春了?

這怎麼可能!

別說尉繚、李斯等人,就是馮去疾,此時都一臉錯愕,雙眼之中,滿是不解。

“彩!!!”

嬴政激動的大喝聲響起,李斯等人轉頭看過去,隨後就看到嬴政雙手顫抖的拿着竹簡,眼神震驚,臉上滿是喜色。

隨後就看到,嬴政急匆匆的轉身來到地圖旁,把竹簡一把交給王翦,當着所有人的面,激動不已的指着楚國以東的位置。

“白衍,白衍已經擊敗曲阜一地的十萬楚軍,並且一路攻打楚國,直逼壽春!怪不得項燕不顧武關,也要回防楚國!”

嬴政說到這裡,看着地圖上,楚國都城,楚王宮以及楚王,都在的地方,隨後又看向楚國以東。

白衍!

嬴政沒想到,白衍居然再次給了他一個驚喜,不僅僅攻下曲阜一地,眼下更是擊敗楚國鎮守在漷水一地的十餘萬楚國大軍。

此前一直都知道楚國屯兵十餘萬在曲阜一地,並且此前的消息,一直都是說,主將乃是項燕。

故而所有人,包括他嬴政,都以爲白衍不會輕舉妄動。

沒想到……

眼下,白衍距離滅楚國,僅有一步之遙,就差這最後一步。

“滅楚!僅有一步之遙。此番只要拖住項燕大軍,白衍定能圍攻壽春!王翦,立即領兵……”

嬴政來回走動,滿是激動的說道,經歷李信統領二十萬大軍兵敗後,這是嬴政第一次,看到滅楚的機會,如此之近。

只要拖住項燕!嬴政相信白衍,定能滅楚!

想到這裡,嬴政怎能不激動。

然而嬴政的話還沒有說完,李斯這時候看了看地圖,隨後看向嬴政。

“王上!”

李斯說話有些猶豫,面色也有些爲難,而被李斯打斷的嬴政,此時也停下腳步。

在嬴政的目光中,李斯想了想,還是對着嬴政拱起手,不過眼神卻並不敢看向嬴政。

“雖有滅楚之機,然王賁將軍尚被大雪困在潁川,況且,就算徵調關中男子,秦國……”

李斯說到這裡,看向拿着竹簡的王翦一眼,這纔看向嬴政。

“目前並無伐楚之糧!加之大雪,恐無法出兵攻楚!”

李斯說完,後退一步,放下手。

此前秦國便缺乏糧草,李信統領二十萬秦軍攻打楚國,更是把秦國壓榨到極致,後面昌平君兵敗,糧草盡失,這段時日一直都在籌備防守。

況且,出征之糧,可遠非防守之糧能比!

大軍每行軍百里,途中損耗之糧,十倍不止……

“衆位大臣這是何意?”

嬴政看着低頭的李斯,聽到李斯的話,一臉不敢相信,隨後看向王綰、王翦、尉繚。

“白衍距離壽春,就在咫尺!滅楚!近在眼前!”

嬴政大聲喝道。

“寡人滅楚,近在眼前!”

嬴政有些憤怒的說道,有些歇斯底里。

但回答嬴政的,是所有人的沉默,尉繚等人都低着頭,一臉無奈的模樣。

其實所有人,不管是尉繚、還是李斯,亦或者王翦,都明白嬴政的心情,經歷昌平君、昌文君,這兩個楚係爲首的官員叛亂,以及秦國二十萬大軍的死傷,換做一般君王,早已經崩潰。

畢竟昌文君乃是秦國將軍,而昌平君,更是秦國右丞相,秦以右爲尊!

更重要的是,昌平君的背叛,背後是整個楚系官員的動盪不安,這些事情,還有二十萬大軍陣亡後,一切安撫事宜,都要嬴政做主。

嬴政第一件事情便是親自登門,請回王翦,隨後迅速任命左右丞相,安撫後續事宜,並且還要想着如何能救白衍。

一切事情都壓在嬴政心頭,都需要嬴政操勞,而嬴政在他們面前,從未說過半個累字,一直都堆積在內心之中。

而如今,本以爲白衍在曲阜,誰曾想南陽郡傳來消息,白衍不僅僅不在曲阜,反而已經擊敗曲阜一地的楚國大軍,並且一路而下,即將攻打到壽春。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這數日積累心中的失落,徹底得到爆發,嬴政自然難以淡定。

地圖旁。

嬴政看向李斯、王翦,隨後餘光也注意到,窗外隱約落下的白雪。

意識到情緒已經都些失態,嬴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次來到地圖旁,看向地圖。

“若不出兵……”

嬴政突然開口,而這一開口,便讓嬴政目光,怔怔的看向壽春以東。

王賁退兵,景騏統領的楚國大軍……

還有項燕的大軍……

“這……”

嬴政大口喘息着,不敢相信的搖搖頭。

李斯、王翦、尉繚等人,看着地圖,也突然意識到,秦國若是不出兵,白衍深入楚國腹地,會面對什麼。

這時候,李斯、王翦這些秦國大臣,也都露出擔憂、絕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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