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陽城的城守邸內,隨着後方運來糧草輜重,項燕、昌平君、項梁、范增、呂青等一衆人等,全部聚集在書房內,看着楚東一地的詳細地圖。
公子熊奇,此刻也在一旁笑臉滿面,時不時參與一些決意,給出一些見解。
不過此刻在書房內的半數楚國將軍,看着熊奇,眼神之中,其實都頗爲不滿,若非熊奇失守漷水以南的楚東之地,他們跟隨項羽將軍,當初斬殺二十萬秦國大軍後,早就班師回朝,舉國同慶。
如今怎會在這裡,面對楚東一地的秦國大軍,想辦法擊敗那秦將白衍。
這大冷天的。
在壽春或者在各自家族內,享受妻妾美人的伺候,不比在這遂陽城更愜意?
“大將軍,如今糧草已經送到,想必大將軍,定能統領我楚國大軍,攻破秦軍的防禦,生擒那秦將白衍!”
熊奇笑着奉承項燕。
在楚國朝野,除了宗族那些老傢伙,熊奇最怕的就是景氏景騏,還有大將軍項燕,甚至其他脾氣火爆的楚國老臣,熊奇都沒那麼害怕。
眼下雖然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讓白衍活着離開,但熊奇可不傻,打死都不會當着項燕的面說出這些話。
“白衍領兵多年,深諳布兵之道,在洞悉我楚國的目的後,早已經佈下重兵,寒冬之下,想要攻破秦軍防禦,楚國的代價,不可謂不大!”
項燕臉色有些疲憊,但臉上卻並沒有對熊奇露出什麼不滿,對於當初熊奇戰敗的事情,項燕也沒有過多暴怒。
熊負芻是項燕一手幫助上位的楚王,但同時,如今的項燕,也是楚國大將軍,是楚臣。
在項燕眼裡,公子熊奇再多不是,也是熊負芻之子,不把熊奇放在眼裡,過於指責的話,就算楚王負芻心胸再好,楚國內也會流言蜚語,更不乏有人會說他項燕不把楚王放在眼裡,畢竟連楚王都是因爲他項燕暗地裡幫助,方纔能繼位楚王。
有些話幾個人說沒事,但幾百個人,上千個人說,就不一樣,遲早會心生膈應。
“也是!此前本公子倒也領教過那白衍的厲害,那白衍啊!雖說愚忠於暴秦,但領兵的本領,是真的沒得說的!”
熊奇聽到項燕的話,笑着感慨一句,隨後目光看向其他楚國將軍。
這句話,熊奇也是在推脫,此前他兵敗,那也是白衍太厲害,你看連項燕將軍,在倍於白衍兵馬的情況下,都說想要擊敗白衍,楚軍定然死傷慘重。
當初的他,可是僅僅只有十萬兵馬,兵馬甚至還不如白衍麾下的秦軍多。
“大將軍若是需要兵馬,熊奇立即回壽春,向父王請令,爲大將軍招募大軍,助將軍除掉白衍!奪回失地!”
熊奇轉頭看向項燕,話語裡慷鏘有力,似乎只要項燕說什麼,熊奇都會唯命是從。
“若是如此,那還請公子回壽春,爲大將軍招募十萬兵馬!”
一向不喜多話的范增,這時候卻在熊奇的話音落下後,突然看着地圖,開口說道,在熊奇一臉錯愕的表情中,范增轉頭看向熊奇,突然拱起手。
“若是公子能爲大將軍,招募十萬楚軍,不管是滅秦國大軍,還是殺死那秦將白衍,公子都當首功!”
范增看着熊奇。
項梁聽到范增的話,眉頭微皺,滿是不喜的目光,轉而看向熊奇,在項梁眼裡,熊奇與那熊心,都是一丘之貉,本領沒多大,但心思卻很多,極其自私自利。
若非熊奇失守楚東,前些時日,在遂陽城這裡,又怎會死去那麼多人,不提黃氏兵馬死傷過半,就是項氏兵馬,連同項氏精銳,都損傷慘重。
不過看到父親對范增的話,都沒有多言,而是看向熊奇,項梁這才忍下來。
“啊!好!本公子回壽春,定會爲大將軍招募大軍!”
熊奇回過神,看着一旁項燕的目光看向自己,連忙笑着答應下來。
若是方纔當初,聽到這一番話,熊奇或許還真會考慮,要不要殺了白衍,畢竟有功不說,還能報白衍昔日之仇,一舉兩得,但眼下,見過贏侃後,得知秦國求和的條件,還有私底下贈與的城邑,對比范增的話,哪個對自己有好處,熊奇閉着眼睛都能想到。
爲項燕招兵十萬,等白衍戰敗,的確有大功,但是不是首功,熊奇又不傻!而若是答應秦國和談,他熊奇定是首功,而得到的封地、暗地裡收到的好處,那都是實打實的利益,不僅僅讓他熊奇交好更多士族,以此得到更多士族的支持,還能彌補此番的損失、名譽,更關鍵的是,只有他一個人的功勞,最爲顯眼,而非是項燕、景騏,還有那些不喜他的楚國將軍。
書房內。
正當所有楚國將軍、士人看到熊奇答應下來之時,書房外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隨後衆人就看到,一個楚國將領,面色蒼白、一臉驚慌的跑入書房內。
項燕、昌平君、項梁、范增等人,全都好奇的轉頭看去。
所有人看着將領的樣子,都不明白髮生什麼事情,爲何這名將領如此驚慌失措的跑來。
“不好了,大將軍……”
只見楚軍將領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說話間,雙眼泛紅,滿是恐懼,隨後又看向昌平君。
這一幕。
更是讓所有人皺眉,到底發生何事,以至於讓這名將領如此。
“何事,快說!”
熊奇看着那楚軍將領張着嘴,顫抖着,要說不說的模樣,滿是不耐的催促道,方纔本就客套一番,不曾想范增卻較真起來,眼下已經答應要爲項燕召十萬大軍,想想熊奇就心煩,與贏侃一樣,熊奇可不希望白衍死在項燕、景騏手裡。
否則的話,他便徹底淪爲笑話,不僅什麼都得不到,還名譽盡毀,世人只要提及這次清楚交戰,都會說全仰仗項燕、景騏、昌文君、昌平君等人,楚國唯一一場戰敗,都是因爲他熊奇。
“你倒是快說啊!費什麼功夫!”
看着那名將領一臉驚恐狀,看着項燕,要開口不敢開口的模樣,熊奇徹底沒有耐心,再次催促起來。
這一幕。
讓項燕、昌平君、項梁,還有不少楚國將軍,紛紛皺眉,不過因爲是熊奇,衆人也不敢反駁呵斥,而且眼下,這將領的舉動,的確讓人好奇,到底發什麼事情,以至於讓這名楚軍將領如此。
“何事?”
項燕這時候也看向將領,給了一個別着急的眼色後,輕聲道。
楚軍將領看着項燕的眼色這才平復下來,但臉色依舊無比蒼白,隨後看向項燕,把事情說出來。
“大將軍,秦軍,送來景騏將軍的屍首,還有昌文君的……頭顱!”
楚軍將領稟報道,說到最後,一臉擔憂的看向昌平君一眼。
靜!
書房內一瞬間,無比安靜,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一臉震驚的看着那楚軍將領,目光滿是驚懼。
所有人腦海裡第一個反應便是,不可能,絕不可能!!!
然而看着楚軍將領的模樣。
一個念頭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在心裡。
“景騏!”
項燕率先看向書房外,老邁的臉頰上,再也不復從容淡定,匆忙朝着書房外走去。
而昌平君的臉色在聽到將領的話後,更是驟然大變,此刻毫無血色,跟着大將軍項燕一同離開。
項梁、范增等人也是一臉失神,被這個消息弄得猝不及防,回過神後,看着項燕、景騏離開後,這才醒悟過來,紛紛急忙朝着書房外走去。
唯有熊奇尚且留在原地,此刻熊奇也有些懵。
不是!
秦軍送來……景騏的屍首,還有,昌文君的頭顱?
這,這怎麼可能!!!
熊奇露出一臉荒謬的表情,但看着連滾帶爬,朝着外邊走去的楚軍將領,別說其他人,就是熊奇都清楚,將領不可能拿這件事情,當面說謊。
而且將領都親口說,秦軍已經把景騏屍首還有昌文君的頭顱送來。
遂陽城內。
在遂陽城的城門後,四周高聳的城牆上,滿是楚國旗幟,而無數站崗的楚軍士卒,還有一些手持長戈的楚軍士卒,此刻全都圍聚在一起,看着不遠處諸多楚軍將領中,那輛綁有棺槨的木拖車。“聽說那棺槨內的,是我們楚國大將景騏將軍!”
“怎麼可能?景騏將軍正領兵在北邊,你可莫要謠傳,小心被人聽到!”
“真的,我聽他們都這樣說,而且你看那馬車後面的頭顱,你知道那人是誰嗎?昌文君!!!”
“啊!!!”
越來越多的楚軍士卒,圍聚在一起,遠遠的在人羣內,看着這一幕。
熙熙攘攘的聲音中,到處都能聽得到楚軍士卒的討論聲,畢竟秦軍送來的時候,並非派遣使臣送來,而是楚軍斥候發現,這自然瞞不住消息。
而得知棺槨內的是楚國將軍景騏,所有人楚軍士卒都有些懵,不敢相信,畢竟在所有楚軍士卒眼裡,景騏將軍正統領楚國大軍在北邊包圍秦軍,景騏將軍麾下十餘萬兵馬,並且在源源不斷的補給士卒,傳言兵馬也快有二十萬大軍。
這數量的大軍,秦軍不被包圍困死就已經不錯,怎可能擊敗。
特別是秦軍前些時日都還在遂陽城這裡,防守他們這裡的楚國大軍,他們全都親眼看到,秦軍奮力死守,他們楚軍攻城之中,死傷不下三四萬人。
北邊的景騏將軍,怎會被殺,而且還有一個昌文君。
昌文君是誰,曾經他們或許不是很耳熟,有可能忘記,但此前在楚西那邊的城父附近,他們幸得秦國丞相昌平君,以及秦國大將昌文君的幫助,在這二人背叛秦國的幫助下,他們楚人方纔擊敗秦軍二十萬。
眼下,他們怎可能不知道昌文君是誰。
“好像真的是昌文君,此前在城父那裡的大營中,我碰巧見過一次,那時候我還好奇是何人,事後詢問將領……”
楚軍之中,不乏一些老卒,遠遠的看着木拖車上的頭顱,立刻認出那頭顱,赫然是此前在楚軍大營見過昌文君。
這一下。
無數楚軍士卒,紛紛喧嚷起來,一臉吃驚的看着彼此。
看着那遠處的木拖車,看着木拖車上,那顆孤零零的頭顱,所有楚軍士卒腦海裡,再想到楚東那裡的秦國大軍,心中不由得浮現一抹深深的恐慌,害怕。
先是攻奪遂陽城,接連失利,不僅久攻不下,甚至還死傷無數,隨後又糧草短缺,在這城內沒幾日,又有諸多將士生病……
眼下,看着連北邊那裡的楚國大軍主將,景騏將軍,還有昌文君,二人都被秦人所殺,甚至屍首、頭顱皆在眼前。
一股恐慌,不由得浮現在每一個楚軍士卒心底。
不同於此前在西邊,圍殺那二十萬秦軍,此時對於楚東那邊的秦國大軍,所有楚軍士卒都已經心生疑惑,他們真能擊敗那支秦軍嗎?擊敗那幾年間,傳得沸沸揚揚的秦將白衍。
“大將軍來了!”
“將軍!”
“將軍!!!”
街道上,隨着數十道馬蹄聲傳來,當馬車旁的楚軍將領,看到大將軍項燕以及一衆楚國將軍到來,紛紛讓開路。
望着急忙翻身下馬的大將軍項燕,所有楚軍將領都沉默下來,不少將領彼此都對視一眼,目光之中露出濃濃的擔憂,士卒所想,何嘗不是他們所憂,他們也是人。
木拖車旁。
隨着楚軍士卒把棺槨擡下木拖車,項燕走到棺槨旁,看着棺槨裡面,景騏的頭顱、屍體,眼神滿是不可置信。
昔日那個讓無數人、無數士族害怕萬分的景騏,就這般死了?
死在白衍手上?
這怎麼可能!這可是景騏!!!
“仲弟!!!”
昌平君穿着楚服綢衣,顫顫巍巍的上前,跪在地上,雙手顫抖的靠近木拖車上的頭顱,看着昔日至親之人,如今僅有一顆頭顱在自己眼前。
昌平君這個縱橫秦國朝堂數十年的人,此刻飽含淚水的雙眼,滿是痛苦。
“啊!!!!”
昌平君雙手碰到頭顱的一刻,確定不是幻覺,這一刻血淋淋的事實,讓昌平君悲憤交加,仰天痛喊、失聲怒吼着。
四周所有楚軍將領,遠處無數楚軍士卒,全都看到這一幕。
范增、項梁等人,這時候也來到棺槨旁,當親眼看到棺槨內的景騏屍首,隨後再看着昌平君面前的那顆頭顱,真的是昌文君。
這下,項梁一衆人,全都臉色大變,昔日那篤定氣盛的模樣,再也不復存在。
范增更是擔憂的皺起眉頭,雙眼之中無比擔憂。
景騏、昌文君被殺,那這也就意味着,北方哪裡,恐怕情勢不妙。
“真死了!”
熊奇走過來,當看到景騏的屍首,還有昌文君的頭顱,也是一臉失神,此時熊奇整個人都無比凌亂。
熊奇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擔憂。
此前熊奇不想白衍死在楚東,但不代表熊奇不記恨白衍,不想報仇,只是這一次考慮到名聲、利益,方纔幫助白衍,但從始至終,熊奇都在擔心白衍死,根本沒想過……
面對項燕、景騏的包圍,白衍不僅沒死,反而還把景騏,連同昌文君一起給殺了,甚至還特地把屍首、頭顱送來!
這……
這怎麼看起來,根本不需要嬴政求和,白衍這傢伙,自己領兵,都把楚國數十萬大軍的合圍,給攻破了。
“這白衍,未免也太生猛了些!”
熊奇皺起眉頭,一臉失神不定的模樣,心裡滿是震撼的感嘆一句。
“大將軍,這是秦人,綁在昌文君……上面的竹簡!”
一名將領這時候走過來,把原本一卷綁在昌文君頭髮上的竹簡,交給項燕,而說話的時候,看着一旁的昌平君,將領此時也害怕再刺激到昌平君。
畢竟不僅把頭顱送來,還用昌文君的頭髮綁着竹簡,這換做是誰,怕是都無法接受。
…………………
府邸內。
贏侃正跪坐在涼亭內,感受着吹過的寒風。
雖然刺骨的冷意佈滿全身,但在熊奇沒有回來之前,贏侃並不打算回書房,事關白衍存亡,還有楚東那裡十餘萬秦軍將士的性命。
就是再冷,贏侃都不敢輕易離開。
此前熊奇在壽春已經說服不少士族,很多士族都已經猶豫,眼下就看能否在這裡,說服半數楚將,從而影響項燕,想到這裡,贏侃心中也有些緊張。
“希望姚賈能夠儘早日到來!”
贏侃不僅僅擔心遊說楚國失敗,有負王命,愧對白衍,同時也擔心,楚人一直藉此拖着,拖到秦軍糧草斷絕,從而死傷無數。
故而贏侃也在盼着姚賈能夠儘早收到嬴政的書信,早些來到楚國。
王上雖說無比重視那齊國的神秘騎牛老人,但眼下白衍命在旦夕,王上也是毫不猶豫命人送書信去齊國,讓姚賈擱置調查騎牛老人之事,暗中潛入楚國,動用曾經的人脈、關係,從而助他解救白衍。
“算算時辰,熊奇應當快要回來了纔是!”
贏侃轉過頭,目光看向遠處大門方向的走廊,心中思索着,隨即無奈的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