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吾城內。
白衍跪坐在書房木桌前,看着竹簡,對面荀朔也在與白衍交談着,而在書房外,牤扶着腰間的佩劍,一路來到書房內,看了倒茶的徐師一眼,隨後看向白衍。
“將軍,共有三十七人,全部都殺了!”
牤對着白衍拱手稟報道。
隨着牤到來,不管是看竹簡的白衍,還是荀朔,都隱約聞到一些血腥味,來源應該是牤的佩劍。
“將軍,可否要下令,除掉城內的那些士族?”
牤看向白衍詢問道。
不守不知道,一抓嚇一跳,此前城內那些老實本分,不管是去鍾離氏飲酒還是碰見將軍,都一臉畢恭畢敬的士族之人,居然接連派遣扈從,想盡一切辦法去給楚軍報信。
若非將軍早有預料,一早便派人去蹲守,沒準還真被那些士族之人,矇在鼓裡。
“不必!此事無需過多理會!”
白衍聽到牤的話,擡頭對着牤說道。
牤聞言滿是錯愕,十分不解,那些士族擺明着已經在暗地裡背叛將軍,爲何將軍還要放過那些士族。
不過不等牤詢問什麼,便看到荀朔也在示意他先下去休息。
見狀。
牤只能對着白衍拱手打禮,帶着滿腦子疑惑,轉身離去。
書房中。
白衍待牤離去後,便轉過頭看向徐師。
徐師自然也知曉她的舉動到底有多危險,於是低着頭,不敢說話。
“已經讓鍾離郝安排馬車,在城外二十里等着,明日一早,秦軍離城,喬裝將士跟着離城!”
白衍開口說道。
不怪白衍如此小心,實在是白衍不敢冒險,在楚地,想要他白衍死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徐師到來後,白衍要防的不僅僅是城內的刺客,更多的,還有提防城內的士族。
除去鍾離氏之外,不提附近的鄉亭,就是城內的士族加起來,也有二三十個之多,這些士族雖小,數十個士族加起來都沒有鍾離氏的體量大,但白衍可不會輕視。
“是!將軍!”
徐師乖乖點頭,輕聲說道,不敢違背白衍的話。
“那些士族當真要留?”
荀朔這時候看了徐師一眼,隨後便看向白衍詢問道。
在鍾吾城中,除去白衍外,便也只有荀朔是一開始,便知道除了鍾離氏外,所有士族都會在暗地裡背叛白衍的人。
荀朔深知那些士族加起來能力不強,所以心中不願意降秦的程度,毫不誇張的說,不弱屈景昭等楚國大族。
屈景昭等士族爲何不願意降秦,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在楚國擁有的封地,秦若滅楚,就算給與封官,也不會有他們如今在楚國同等的地位,更別說世世代代傳承封地,也全部終將失去。
而這些鍾吾城內的那些小族,便是同樣的一個道理,他們慕秦,乃情勢所迫,而秦國滅楚,沒有出力的他們,自然也沒有好處,甚至還會有條條框框的律令,還不如在楚國待遇好。
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之前鍾離氏一族,像是他們頭上的一座大山,壓着他們,而眼下鍾離郝、鍾離川一族完全投靠秦國,這便給除去鍾離氏以外的所有士族,全部都看到崛起的希望。
這也是爲何鍾吾城內,怎會有那麼多刺客潛伏着,難以完全清除!並且刺客明明來自各地,但來到鍾吾城後,所有人消息靈通不說,還知道結識在一起。
那些士族當真以爲,往日與他們一同在鍾離氏飲酒的白衍,什麼都不知道。
“交戰在即,除掉他們用處不大,不如留着!”
白衍轉頭看向荀朔。
鍾離氏在鍾吾城的勢力太過龐大,此戰秦國若是不能得勝,鍾離郝一族,將會失去一切,而秦國若勝,這些士族,都會在暗地裡,無形間,對鍾離氏形成一道掣肘。
一個士族大家的滅亡,往往會是腦子過熱,一個權勢家族會被滅族,往往便會因爲失去對手,從而無法從熱腦中清醒過來。
“將軍!田賢在府外求見!”
一名將士突然急匆匆的來到書房內,對着白衍稟報道。
“田賢?”
“田賢?”
聽到將士的話,別說白衍,就是荀朔都一臉意外,滿臉錯愕的與白衍互相對視一眼。
田賢怎會在這裡?
姚賈離開前,明明說過,跟隨齊國湛氏一同去拜訪那神秘老者的,赫然便是田鼎麾下第三子,田賢。
這呢麼眼下姚賈離開,田賢卻反而來到這裡。
“請入府裡!”
白衍對着將士吩咐道,看着將士離開,隨後緩緩起身。
一旁的荀朔見狀,也起身跟着白衍,一同朝着書房外走去,去迎接田賢的到來。
院子中。
別說白衍與田賢,就是荀朔與田賢都不陌生,三人碰面,感受着院子的冷風,三人沒有過多的含蓄客套,在白衍的邀請下,直接回到書房。
“這一路,可盼着喝上這一口熱茶!還好趕得及!”
田賢感受着一旁爐火的暖意,看着徐師給自己倒茶後,倒也不客氣,擡手遮擋面部之後,便拿着茶水一邊吹,一邊慢慢飲下。
“賢兄爲何今日突然來此?此前荀朔聽聞,齊國尋到那著書老人……”
荀朔與白衍對視一眼後,好奇看向田賢,率先詢問道。
田賢喝了一杯茶,身子暖和一些後,放下茶杯,看着荀朔苦笑一聲,隨後把目光看向白衍,示意因他。
“嗯?”
白衍見狀,便有些驚訝。
不過隨後腦海裡,不由得浮現,田賢的父親田鼎,這段時日以來,因爲他,在齊國被齊人所唾罵的事情。
田賢這是要來算賬?
白衍帶着疑惑,看了田賢一眼後,看向荀朔投來的目光,發現似乎荀朔也是這樣想的。
“別多想!如今秦軍集結城內,兵馬恐怕不下十萬,賢,可非是攜仇而來!”
田賢看着白衍,隨後笑着打趣道。
生怕白衍與荀朔誤會,田賢說完後,便從袖袋內,取出一卷竹簡,交給白衍。
“父親讓吾親自送來!”
田賢說着,眼神看着白衍,臉上突然揚起一抹笑意。
白衍看着田賢的模樣滿眼疑惑,但還是拿過竹簡,打開看起來,看着看着,幾息後,白衍突然神情一震,整個人都驀然站起身。
在荀朔、徐師不解的目光下,白衍站在木桌旁,呼吸急促,滿是不可置信的望着竹簡內容。
甚至最後,白衍一連反覆看了三遍、四遍……,直到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此時的白衍,整個人都有些難以抑制的激動,隨之一起的還有疑惑,以及一絲絲害怕消息是假的而生出的不安。
一直以來,白衍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得到這份竹簡!
更不敢相信,田鼎居然會說,若是楚國亡國,就會把女兒送到秦國,送到他身邊,成爲……
莫非是上次在遂陽城所說的話?
還是得知景騏、昌文君……兵敗?
“放心!父親向來說一不二,說是便是!”
田賢在荀朔疑惑的目光中,似乎看出白衍的不安、懷疑,一臉笑意的開口道。
別說白衍,就是田賢,昔日何嘗不是被這卷竹簡驚嚇到。
不過對於白衍與小妹的事情,田賢倒是一點都不反對,畢竟除去白衍的出身之外,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更別說,曾經白衍還對他有過救命之恩。
“父親?田鼎?” 荀朔疑惑間,聽到田賢的話,有些好奇田鼎在竹簡裡答應白衍什麼,能讓白衍如此失態。
“將軍!楊彥將軍、宴茂將軍,皆已領兵抵達鍾吾城!”
這時候一名將士,急匆匆的來到書房內稟報。
白衍聞言,神情依舊有些恍恍惚惚,不可置信的目光,久久難以回神。
“將軍!”
徐師的聲音驚醒白衍,白衍這才醒悟過來。
“好!”
白衍一邊回答將士,一邊收起手中的竹簡,楊彥、宴茂統領大軍到來,他與荀朔都要前去大營一趟。
………………………
夜色下。
白衍獨自一人,跪坐在木桌前,依舊有些魂不守舍。
田賢與荀朔都被請去鍾離氏飲酒,白衍明日要領兵離開,故而沒有前去,此刻看着手中的竹簡,白衍腦海裡浮現的,便是當初在河水旁,第一次見到田非煙的場景。
記憶中的一幕幕,以及想起上一次見面,白衍心中,忍不住泛起思念。
看着手中的竹簡,白衍心中忍不住有些期待。
雖然不明白,田鼎爲何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但不管田鼎是如何打算,他至少能得到這份竹簡……
以後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任何事情終歸能面對,辦法總比困難多。
若是一開始,白衍與田非煙相處時,還在心裡吐槽,說她未來的良人定是少不了受氣,沒想到離開齊國後,田非煙卻是白衍思念的人,也是後面最想見、最想娶的女子。
許久。
當傳來腳步聲,白衍看着兩個僕從攙扶醉醺醺的田賢來到書房,這纔回過神。
待兩個僕從離開後,白衍看着滿臉薰紅,不過似乎還有理智的田賢,倚着木桌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拿着一旁的茶壺,給田賢倒杯茶水。
“聽聞明日領兵出城,將要與楚軍交戰?可有把握?”
田賢撐着身子,微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睏倦的模樣,但目光卻直勾勾的看着白衍。
白衍聽到田賢的詢問,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切要當心項燕,此前好不容易斬殺,景騏、昌文君!煙兒可~在乎汝……”
田賢說話間,打個酒嗝,拿着茶水喝起來,幾口茶水下去,整個人都好受不少,也更清醒一些。
白衍聽到田賢的話,腦海裡浮現田非煙的模樣,想到田非煙默默照顧他家人、外祖母五年之多,心中盡是暖意。
“叔賢亦然!齊國尋得老者消息,已經傳出去,定會引起亂事!”
白衍也囑咐田賢注意安全,不僅僅是姚賈,就是其他無數勢力,也都在暗地裡,想方設法尋找田賢與湛氏的足跡。
幸好田鼎此前未雨綢繆,調令齊技擊保護田賢離開,否則田賢估計都不安全。
“傳出去?呵呵呵,那老人,根本不是著書的老人!”
田賢聽到白衍的話,醉醺醺的臉上,似醉非醉的笑了笑,搖了搖頭,看着白衍不解的目光:“若當真是著書老人,父親又怎會只讓吾一人,跟隨湛氏?”
田賢說完,一臉得意的笑起來,看着白衍。
“賢與兄長,乃至父親,雖不曾見過那老人,然,非煙乃賢之妹,父之女!”
田賢言外之意就是他們沒見過那老人,但是他們瞭解田非煙。
白衍聽到田賢的話,面露思索,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一開始田鼎與田賢等人,便知道湛氏尋到的老人,並非傳言之人。
“父親此行讓賢離開臨淄,其一,恐怕因城內士人!”
田賢說到這裡,無奈的看向白衍,如今白衍爲秦國立下的功勞越多,所有齊人就越是怨恨父親。
“其二,恐怕便是有要事之時,讓賢,能方便私下面見!”
田賢隨後看了一眼白衍面前的竹簡。
回想那日父親似乎要說什麼,但最終猶豫,沒有開口,田賢總有感覺,父親與白衍之間,一定有什麼事情,是他與兄長不知道的。
但眼下父親不說,連這竹簡都是田賢收到的急信,田賢又能怎麼辦。
看着一臉尷尬的白衍,田賢也不打算瞞着,畢竟父親的舉動,已經明顯表達立場,不過突然想到什麼,田賢瞬間打起精神,確定書房內沒有其他人之後,笑了起來。
“衍!父親早已經查到,呂奇在齊國籌集糧草!”
田賢說道,話說一半,剩下的田賢沒說。
白衍聽到田賢的話,若是換做從前,白衍還會擔心,田鼎知道後會爲難在齊國的呂奇,但隨着今日得到田鼎的竹簡,或者說是承諾,加之田賢說田鼎很早之前便知道,白衍哪裡還不理解田賢這番話的含義。
白衍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看着手中的竹簡,如今在白衍心裡,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滅楚!
楚國滅。
白衍便可以娶到最想娶的女子,便可以回五年以來,一直思念的家,見自己最親的家人。
閒聊半個時辰後。
“夜以深,早些休息!”
白衍看着竹簡,將其收好後便擡頭看向田賢,拱手打禮道。
田賢見狀,笑了笑,無奈的搖搖頭,也知道白衍明日要領兵,需要早些休息。
“此番定要當心,若有需要,吾在鍾離氏留有人,可命人書信稟報!”
田賢拱手還禮道。
白衍聽到田賢的話,看着眼前的田賢,心中突然想到齊甲的事情,特別是想到田濉還是齊國將軍,但猶豫間,白衍還是決定不着急,先看情況再說,能不開口,便不開口。
想到這裡,白衍點點頭,起身把茶壺放在爐火上,這才轉身離開。
田賢看着白衍離去的背影,臉上滿是笑意,提及呂奇的事情時,白衍可以不開口,但白衍的出身,註定白衍日後的人脈底蘊不足。
次日。
鍾吾城,天色未亮,城守府邸內,正當田賢在房間內打呼嚕之時。
此刻鐘吾城外人羣涌動,密密麻麻的秦軍將士手持長戈,數不清的秦國旗幟在寒風之中飄舞,那些一根根火把,在昏暗的鐘吾城外,遍佈整個平野,如同星光滿地一般。
楊彥、宴茂、逑等一衆秦軍將領,全部都騎馬在城門,正在交談。
這時候。
城內傳來馬蹄聲,衆人看去,當看到白衍,牤帶着一衆親信將士到來,楊彥等人這才停下交談,看向白衍,拱手打禮。
“將軍!”
“將軍!!!”
在楊彥、宴茂等人的目光中,白衍騎馬走出城門。
白衍來到城外,在凜冽的寒風中,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看不到頭的秦國大軍。
“出發!”
白衍開口說道,隨後帶着楊彥、宴茂等將領,騎馬行進。
“出發!!”
將領聽到白衍的命令,便對着負責傳令的士卒下令。
剎那間,伴隨着城外一個個怒吼聲響起,手持傳令騎的士卒在秦軍之中,不斷來回遊走,隨着號令之聲,不下十餘萬秦卒形成的秦軍人海,開始變成一條黑色的人流,源源不斷的朝着西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