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一臉可愛的女童,白衍忍不住蹲下身子,腦海裡的念頭,讓白衍忍不住呼吸紊亂,忐忑之中,伴隨着不可置信,又似乎像是迷茫,並且隱晦的又伴隨着一絲絲期待。
在吳芸與吳高的注視下,白衍神情有些緊張,小心翼翼的擡起手。
這還是生平第一次,白衍對於一個小女童,會這般緊張,宛如當初在韓地,第一次上戰場之前,望着城樓上無數敵人在城樓上……
然而思索間,白衍青秀的臉頰上,緊張至於,看着自己的手,想到自己的一雙手,不知道殺了多少人。
剎那間,白衍的雙眼中,有些無措,有些害怕,又伴隨着一絲絲愧疚。
一直低着頭的吳芸,雖然默不作聲,一隻手撫摸着女兒的腦袋,然而餘光卻一直都在注意着白衍的舉動,比起白衍,吳芸也好不到那裡去,不過當看到白衍的神情,看着自己的手時,眼神中的驚恐、愧疚,吳芸瞬間便知道,白衍的心中所想。
然而就在白衍的手有所動作,準備收回手的時候,就在吳芸也緊張的時候。
一個稚嫩的小手,便在吳芸的注視下,慢慢擡起,一個小手指小心翼翼的點了點,白衍懸在半空的手。
抱着吳芸大腿的吳念,似乎有些好奇,爲何眼前這清秀的人,手掌上卻滿是老繭,手心手背,乃至手指,都能看到小小的傷疤。
一旁。
吳芸看着白衍蹲在地上,看着念兒碰了碰他後,那一臉笑容,滿是激動的模樣,美眸之中,再多怨念,似乎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女子多是善感,而這一幕,吳芸從未敢想過。
“念兒可問過母親,爲何要取名爲念兒?”
白衍看着女童那雙眼,滿是好奇的看向自己,笑着問道,隨後小心翼翼的抓起手掌上的小手,把女童輕輕拉過來。
吳念看向母親吳芸一眼,見到母親沒有囑咐,似乎對着眼前男子好奇,吳念沒有拒絕。
“母親未曾說過!”
吳念在白衍懷裡,搖搖頭。
吳芸聽到白衍與女兒的對話,耳根早已通紅,小手已經捏着衣角。
“汝是誰?”
當吳念被白衍抱起來的時候,忍不住看着面前的白衍,好奇的問道,水靈靈的兩隻小眼睛,不斷打量着白衍。
“念兒問問母親!”
白衍抱着吳念,雖然心中已經十分確定,但在這一刻,仍舊耍了一個心機,帶着笑意,目光轉而看向吳芸。
見到白衍的目光,吳芸呼吸愈發紊亂,不喜歡白衍這般明知故問,心中正浮現少許修怒,然而當看到女兒在白衍懷中,投來好奇的眼神時。
看着女兒的目光,吳芸一怔,待回過神,再看着白衍,知道白衍先讓她這個做母親的親口告訴女兒。
“母親!這人是誰啊?”
吳念奶聲奶氣的問道。
別看吳念能跑能走,但如此年幼的年紀,活脫脫一個孩童,聲音都夾含着奶音。
“念兒,此人……便是汝父親!”
吳芸面對女兒的目光,雙眸閃爍幾下,最終還是嘆口氣,認輸似的。
而隨着吳芸的話。
吳高瞪大瞳孔,不可置信的看向長姐,吳念小臉也是沒反應過來,隨後纔想起,父親是何意,父親又意味着什麼,連忙轉過頭,小眼睛陌生,又期盼的看向白衍,小臉上頓時沒有方纔的模樣。
而比起吳高、吳念,聽到吳芸承認的那一刻,白衍,纔是心都顫抖一下的人。
確認是真是自己的女兒,白衍忐忑的看向懷中的念兒,見到念兒的眼神,小臉模樣,白衍更是愧疚,心疼。
她從小便不知道自己父親是何人!
“長姐!”
吳高再也忍不住,上前,待看到白衍點頭示意後,吳高也客氣的點頭回禮,隨後再也顧忌不了那麼多,連忙輕輕拉過吳芸,去到一旁。
“長姐爲何要將白衍帶回府裡?爲何要告訴白衍,念兒是其女?”
吳高疑惑的詢問道。
一開始吳高就不明白,爲何長姐出去一趟,該是找長姐亡父家之人,怎會帶着白衍回來,之前自己明明與滎陽城守打聽過,白衍一行人,是不途徑滎陽。
滎陽城守就是有十個膽,也不可能敢欺騙自己纔是。
“不是你將所有事情,全告知白衍?”
吳芸見到親弟吳高的模樣,瞬間便明白過來什麼,美眸悄然瞪大,頓時轉身,看向那小心翼翼與女兒交談的白衍。
白衍!其實一直都不知道……
方纔的他,是在騙自己!
“這!長姐……”
吳高看着長姐的模樣,瞬間明白過來,無奈的嘆口氣。
片刻後,書房內。
吳高跪坐在木桌後,看着白衍從始至終都不捨得放開吳念,而吳念也滿臉笑容的與白衍說話,這一幕讓吳高不知道說些什麼。
“父親,你爲何之前都不來看念兒?”
吳念好奇的看向自己的父親。
父親這兩個字對於吳念來說十分陌生,雖然教書識字的老先生,教過,人有父母,但不管是老先生,還是舅父,都從不告訴她,父親是誰。
每次問母親,母親都會沉默不言,隨後沒多久,便紅着眼睛離開,有一次問舅父,母親爲何一問離開,舅父說母親是傷心,久而久之,她都不敢再問。
如今,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親,吳念小眼睛裡,寫滿了好奇。
“父親一直在外邊領兵打仗!每次想見你母親的時候,你母親都不讓!”
白衍笑着解釋道,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吳芸一眼,似乎吳芸還有些生氣,方纔自己又騙了她。
“領兵打仗?”
吳念聞言,兩隻小眼睛露出驚訝的目光。
“老先生說過,能領兵打仗的,都是將軍,威風凜凜,拔劍所指,兵戈所向,那父親領兵打仗,是將軍嗎?”
吳念激動的看向面前的父親,眼神中,說不出的期待,似乎很想很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不是老先生口中的將軍,也能領兵打仗,威風凜凜的那種。
“念兒希望父親是將軍,父親便是!”
白衍笑着看向女兒,人生第一次身爲將軍而自豪,是因爲外祖母,而眼下,看着女兒的詢問,這是白衍第二次,因爲自身是個將軍,而感到自豪。
特別是看到女兒得到回答後,在懷中激動得笑起來,嘴角上揚,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吳芸。
“母親、舅父!父親真的是將軍?”
吳念看向母親,激動的問道,小臉上的嘴角,上揚的弧度是吳芸都少有看到的模樣。
吳芸聽到女兒的詢問,看向白衍望過來的目光,不知爲何,看着女兒的笑容,白衍的樣子,連吳芸心中都忍不住,第一次因爲白衍的身份,而浮現欣慰。
明明之前,每一次想到白衍的身份,帶給吳芸的,只有無盡的痛苦。
“……是!”
吳芸點點頭。
看着白衍,若非心中有些羞怒,若非彼此的經歷,吳芸在這一刻,多渴望告訴自己的女兒,在她面前的父親,何止是將軍。
在她面前的父親,是如今秦國的大良造,麾下統領整個北疆駐軍的秦國大將。
當初秦滅六國,她父親參與滅韓、滅趙,滅魏、滅楚、滅齊!就連北方的遊牧部落,也被殺得不敢再輕易南下,天下無人不識其名!
“唉!”
吳高看着得到回答的外甥女,在白衍懷中歡呼的模樣,與長姐對視一眼後,忍不住舒口氣。
別說長姐,連吳高聽到念兒的這個詢問,都忍不住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念兒,如何告知念兒,她父親到底有多厲害。
“長姐,夜深,高便先告辭,明日再來!”
吳高看着夜色,望着白衍從始至終,注意力和目光就沒離開過念兒。
知道今晚大概不會再聊正事的吳高,也不想再留下去,讓長姐與白衍,陪着念兒相處,畢竟這也是念兒生來第一次,有父母陪同。
白衍見到吳高離開,起身打禮,與吳高對視一眼,彼此點點頭。
“爲何方纔騙我?”
吳芸看着吳高離開後,望着滿臉喜悅的念兒過來,看着女兒開心的模樣,也笑了下,然而當見到白衍投來的目光時,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美眸直勾勾的看着白衍,頗有事後算賬之意。
“不若如此,莫說能見念兒,恐怕見都未必能見一面!”
白衍見到吳芸溫怒的模樣,憨笑着解釋道。
其實一開始,白衍也沒想到騙吳芸一下,居然能把女兒騙出來,也是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有女兒了!
燭燈下。
房間內,白衍看着念兒是不是在吳芸懷裡,時不時過來給自己抱,問自己的經歷、見聞。
隨着女兒的詢問,白衍抱着念兒,在燭燈下,慢慢訴說着,有當初遇到封年的趣事,有初入秦軍大營,認識一個叫珪,一個叫尤莊,一個叫喜,還有叫做俞睢、莊景、貢澤,樑朗的人。
那時候,他們一起吃喝,一起玩鬧,一起操練,還曾一起在藍田城內,一個名叫不歸樓的酒樓內,在深夜下,一起飲酒,一起約定,去了戰場,同生共死!
“父親,怎麼了?”
念兒聽着聽着,本來有些睏倦,然而感覺到父親的語氣,突然有些低沉嘶啞,疲倦的小眼睛,連忙看向父親,這纔看到抱着自己的父親,雙眼在燭燈下,微微閃爍着。
念兒想起母親以前在她難過時,都會輕輕撫摸,於是念兒輕輕擡起手,稚嫩的小手摸着父親的臉頰。
“父親想念他們了!父親在想,若是他們幾人還在,看到父親都有女兒了,定會很是激動!”
白衍看着女兒的小手,笑着說道。
一年年過去,眨眼間,當看到懷中的女兒,再想到曾經的經歷,白衍真想樑朗、俞睢,還有喜他們幾人,能看一看自己的女兒。
若是他們還活着,那該多好!
木桌對面。
吳芸看着白衍的模樣,眼神一黯,與曾經接觸的徐子霄不同,這還是第一次,吳芸聽到白衍的訴說,聽到白衍的詳細經歷。
而與當初那個意氣風發,背景神秘,沉着冷靜的徐子霄不同,如今吳芸看到的白衍,有少年時的孤獨,有沿途的苦難,有入伍之後的壯膽,以及那令人側目的豪邁志向。
比起徐子霄,白衍的經歷,並不是那般優秀,甚至去白氏府邸的經歷,還會落人詬病。
但這樣的白衍,卻格外的真實。
每一步走來,白衍都不容易,稍有不慎,不管是在白氏府邸,還是入伍領兵,都有可能,活不到今日,更別說還當上秦國大良造。
半個時辰後,吳芸看着興奮一晚上的女兒,終於沉沉睡去,便來到白衍面前,準備抱女兒去睡。
不過當看着白衍抱着女兒,吳芸最終沒有拒絕,離開房間後,在侍女拿着燭燈的照亮下,一路來到閨房。
“當初領兵,在戰場上,多有不得已……”
隨着閨房內的燭燈點亮,把女兒放在牀榻上之後,確認女兒沒有醒來,白衍轉身,看向吳芸說道。
曾經在呂左山的事情,一直都是吳芸與白衍之間的心病,這也是白衍第一次,主動提及呂左山的事情。
當初在呂左山,白衍不得已殺人。
白裕中毒,自己爵位不夠,爵位上,無法統領白氏鐵騎,必須要立下足夠多的軍功,而彼時的白衍,沒有其他選擇。
“兄長爲韓,不怪你!況且你亦救過吾與高……”
吳芸垂眉,緩緩低下頭。
如今吳芸也很迷茫,本打算這輩子,都不再見白衍,不想再與白衍有關聯,也不想讓女兒,與白衍有聯繫。
但此刻,白衍的突然出現,簡單的兩句話,卻足以把她騙得團團轉。
當真是命中的冤家!
“王上傳達急召,命衍回咸陽,這次,不管咸陽出什麼事情,若衍還能活着離開,能否別再離開?”
白衍靠近吳芸,輕聲詢問道。
吳芸低着頭,然而聽到白衍的話,心神一顫,不知爲何有些慌亂無措,擡頭看向白衍,眼神不自然的流露出一抹擔憂。
“嬴政爲何要急召?爲何不能……逃離?”
吳芸詢問道,其實聽到這個消息之時,雖然吳高有意不提這件事,不想在吳芸面前提及白衍,但吳芸哪裡不清楚,嬴政的這道急召,太過倉促,隱約間透露着絲絲問題。
民間亦有傳言,白衍功高震主,回咸陽之日,定是白起之下場!
“秦王於白衍有厚信之恩,提拔之恩!”
白衍搖搖頭,看着吳芸擔憂的目光,忍不住露出笑意。
“此番白衍已備好毒藥,若是出事,非斬首,白衍便假死離開咸陽!”
白衍解釋道。
毒藥是在臨淄時,徐師爲白衍準備的,只要假死,埋入墳墓內,便有一絲絲希望,等離開咸陽後吃下解藥,但這一絲絲機會,十分渺茫。
畢竟是要埋入陵墓內再挖出來,誰都沒有把握。
更何況,若是真的出事,白衍想要飲毒自盡的機會,都未必能有。
“看看商鞅的下場,看看白起的下場,看看呂不韋的下場,不明白,爲何非要效力嬴政~!”
吳芸紅着眼,不去看白衍。
想到方纔在書房,女兒開心的模樣,開心的喊着白衍,一聲聲父親,粘膩在白衍懷中不肯離開,吳芸聲音之中,已經帶上一絲哭腔,眼中盈滿淚水,卻倔強的不願流落。
本已經做好準備,一生不見白衍,然而白衍卻貿然出現在眼前,讓她猝不及防!
而眼下,好不容易釋懷,好不容易再次體會到幸福,白衍卻告訴她,這一次去咸陽,不知吉凶!
念及於此,吳芸閉上雙眸,兩行淚水,瞬間俏臉滑落。
直到一個懷抱,將吳芸抱在懷裡。
“一直讓汝受委屈!”
白衍說完,感受懷中佳人的微微顫抖,心中盡是愧疚,從一開始,他便欺騙吳芸,一直騙吳芸到後面,即便是方纔在小舍,他也是在騙吳芸。
白衍也明白,吳芸一直以來最不願意見的人,就是自己!
看到女兒的瞬間,白衍這才知道,比起田非煙照顧家人,照顧外祖母的恩情,他虧欠吳芸的,很難很難償還。
可眼下,天下未穩,這咸陽,不得不去。
隨着諸國滅亡,被秦國吞併!經歷過戰場殺戮,曾經經歷生死的白衍,心中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天下,能安定,希望身邊的人不再經歷亂世,希望讓吳芸、女兒,能一直好好的生活。
可得知後世一切的白衍,是全天下唯一一個,清楚如果放任不管,十多年後,整個天下將會死多少人的人。
後世二十年內,全天下,要死一半以上的人口!
超過春秋、戰國!
這些,白衍還未曾與任何人說,一直都藏在心裡,獨自一人,努力想辦法改變。
而嬴政的急召,白衍不去咸陽,便等同於放棄權利,放棄改變後世的機會!
若是當初看着外祖母,看着爹孃、兄長,看着老師、暴氏、趙秋,想到田非煙,白衍決定趕赴咸陽,那麼眼下,當看到吳芸與女兒,白衍更是下定決心。
盡人事,觀天命!
後世無盛世,便由吾來開!
房間內。
安靜的氣氛中,眼神無比堅定的白衍,看着女兒已經睡着,感覺懷中的美婦已經緩過來。
想到一直以來的虧欠,放開佳人後,終是不再猶豫,在吳芸猝不及防之下,抱起吳芸後,一步步朝着房間外走去。
吳芸呼吸急促,看着白衍的舉動,腦海一片空白,回過神後,想到白衍的用意,雙眸盡是慌亂,這一刻,吳芸整個人都發懵,不知道如何開口。
門外的侍女見狀,看到吳芸的模樣,連忙低下頭,關上房門,帶着白衍去其他房間。
半個時辰後。
一間房間內,在一張牀榻旁,衣物凌亂的掉在地上,精美的綢衣,帶着女子香味的絲帶,以及男子的衣物,四處灑落一地,伴隨着女子的聲音傳遍房間,隱約傳到房外的夜色。
房間外,昏暗的小院內,不僅能看到繁星皓月,夜色高空,更能聽到蟬鳴不絕之聲,原來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