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宗親的試探,嬴政的詢問

魯太傅這兩日神清氣爽,隨着坐實身份,再無隱患之後,無論是府邸內的一草一木,或者是屋檐、走廊,都格外的舒心,那院外的天空,更是難得的清爽,就是飄飄細雨之時,也給魯太傅一股愜意之感。

風雨飄搖大半生,一朝入殿人上人,良辰美酒府中座,入眼皆是笑臉人……

“大人,已經命人傳了出去!”

涼亭下,兩名侍女正在用纖細的小手,輕輕的給魯太傅揉捏肩膀、額頭,一名僕從便彎腰低頭上前。

魯太傅聞言點點頭,心中總算是鬆口氣,望着涼亭外的景色,目光盡是虔誠。

活了大半輩子的魯太傅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也明白若非暗地裡那老者相救,自己行騙的身份,估計早已被人懷疑,特別是那日大雨中的遭遇,魯太傅至今回想起來,都忍不住心悸。

眼下,魯太傅儘管沒有見過那真正的着書老人,也不知道爲何對方要救自己,但這並不妨礙魯太傅內心之中,對那老者的感激涕零,以及心中的虔誠。

人皆有心,人皆有情,而年邁的魯太傅,也有仰慕、欽佩的念頭,也有敬仰的時候……

放出消息自己恩師尚在人世……

“想必,那老先生聽聞,定能明白吾之心意!”

魯太傅緩緩閉上眼睛:“也不知道何時~!能見一面!”

良造府。

在府邸中,白衍收到麾下將士送呈而來的消息,當打開竹簡看過之後,眉宇間透露着一抹擔憂。

“可是雍岐之地發生何事?”

白君竹跪坐在一旁,見到白衍的神情緊鎖,不由得詢問一句。

聽到詢問,白衍看向白君竹,隨後把竹簡交給白君竹。

“雍岐之地乃文王武王故地,至周而難守,故而交予秦,今秦得周之天下,昔日諸國固儒,皆於故地哭喪,更讓人擔心的是,其中……不乏秦人!”

白衍解釋道。

外患未除,內憂四起,嬴政想要巡遊故地,前往雍岐一地祭祖,得到消息的士人大儒、諸子百家,很多人都藉機哭周而道秦,其目的不言而喻:秦得周之天下,不行周之‘仁義’,故不得天下人心。

這個仁義,其中便是分封天下,有功者得,有血脈者擁,名望者居。

白衍想也知道,那些百家士人如此輕易的做出這些事情,背後定是有贏氏宗親的幫助,無非還是分封一事,遙想後世秦國在分封、郡縣這件事情上,直至嬴政死,都沒有徹底擺平。

書房內,白衍緩緩起身,負手而行,面露沉思。

別看秦國吞併天下,昔日周土皆爲秦地,但在諸多事情上,即便是嬴政,都不可隨意而爲,需要顧慮許多,這也是爲何嬴政日後,要見天下諸多大儒的原因。

嬴政也明白,不僅僅是這天下脫離不了士人大夫,秦國朝野亦是如此。

此番那些儒士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故而方纔做出這樣的舉動。

而白衍回想記憶之中,在後世曾記載,從最初的爭論,秦國朝堂內有李斯一派少數官員支持,嬴政在爭論過後,很快就確立統一後的秦國,皆行郡縣制。

然而直到嬴政三十四年,也就是後世記載着的公元前二百一十三年,距今十一年後,秦臣淳于越爲首的官員,依舊向嬴政諫言,道其殷周之所以存在千年,是因爲它把天下分封給子弟和功臣,今秦天下如此遼闊,宗室子弟沒有封地,和百姓一樣,萬一發生了田常、六卿之變,又有誰來相救呢?

“也就是說,即便嬴政按照後世那般推行郡縣制,但只要贏氏宗室與諸國舊族存在,秦國的困境,便依舊不會有絲毫改變,即使是死一個人、十個人,百人,不管死再多的人,都還會有宗族之人,前赴後繼的站在嬴政對立之地!在秦國內外,讓嬴政與秦國,不得安寧!”

白衍停下腳步,看着窗外的景色,微風拂過。

此刻,白衍浮現腦海中的,卻是後世秦國崩潰,天下大亂,諸侯林立,再到天下再次一統。

白衍不由得有個疑問,莫非只有殺盡六國舊族,秦國與一統,方纔能確立?

可若是說起舊臣……

趙秋算不算舊臣,丈人田鼎算不算舊臣,還有昔日交戰時攀附自己的那些六國士族,他們算不算舊臣?

慕然,白衍腦海裡閃過一個個人臉,有趙秋、有田鼎、有屍埕、更有魏老……

面對這些人,白衍捫心自問,在嬴政面前,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除盡舊族的話。

“稟武烈君,府邸門外,有兩名自稱贏堃、贏秉壬的宗親子弟求見!”

這時候,木桌旁看完竹簡的白君竹正收起竹簡,準備看向白衍說話,一名僕從卻急匆匆的來到白衍面前稟報。

聽到僕從的話,別說白衍,就是白君竹都下意識的皺眉,這段時間以來咸陽並不平靜,而眼下隨着消息送來,在這令人敏感的時候,贏氏宗親子弟的出現,往往都代表着麻煩。

“請去正堂!”

白衍對着僕從囑咐道。

“武烈君乃是大良造,出巡在即,宗親子弟絕不敢擅自登門!怕是有些話,宗親之人不敢當面訴說,故而遣族內子弟前來!”

白君竹起身來到白衍身旁,輕聲說道。

看向白衍,白君竹眼中有些擔憂,即使白衍無心介入權利爭鬥,但隨着白衍回到咸陽,以白衍的地位、權利,白衍無論如何,都會身不由己的陷入旋渦之中,就在這府邸外,不管在任何地方,無數雙眼睛,都在看着白衍。

“不必擔心!”

白衍望向白君竹,隨即囑咐白君竹把竹簡收好,說完便朝着書房外走去。

正堂之中。

隨着侍女端酒端菜送來,白衍便看向正堂下,跪坐在木桌後的兩名年輕男子,贏堃、贏秉壬皆是二十出頭,雖是宗親出身但身材並不顯得肥胖,不過看着面部與眼神,顯然多半是被酒色掏空了身。

白衍見狀早已經見怪不怪,權利、財富、地位、美人,絕大多數世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而往往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在其中獨善其身,而一個身處的圈子,往往比自身的觀念更爲重要。

“二位,請!”

白衍與這二人客套一番後,見到侍女上好酒菜,便笑着說道。

打狗看主人,雖與這二人不熟,但白衍依舊給足宗親顏面,全程都在笑臉相迎。

“多謝!”

贏堃、贏秉壬擡手笑着對着白衍感激一番,隨即彼此對視一眼,顯然能來良造府邸,還能得到大良造的親自接見,即便是他們二人出身贏氏宗親,但對於他們二人而言,心中亦是激動不已。

就這一件事,日後無論是去酒樓還是那裡,在與好友飲酒交談時,都足夠吹噓的。

若是身旁還有諸多美人,定會讓所有美人側目!

“武烈君,今日前來,乃是吾兄弟二人有一事相求!”

贏堃一臉笑意的看向白衍,率先開口。

白衍聽到贏堃的話,心中早已瞭然,但還是故作面露詫異,放下酒爵,目光看向兄弟二人。

“聽聞有功者而不得賞,是爲不仁,聽聞有能之臣,侍奉君王而不公,是爲君王不明……”

贏堃對着白衍打禮,一字一句的說道,不過話還沒有說完,不過兩句,便見到白衍面色一變,擡起手阻止贏堃繼續說下去。

“吾與重泉君,有同僚之誼、舊交之情,故今日汝二人前來,衍以禮待之!眼下,若二位有涉及君王之言,還請重泉君親自前來!”

白衍笑容散去,對着二人說道,其意很直白,也藉機告訴二人,尋常之言不礙事,但有些話不能說,無論是身份還是場合,都不時宜。

“武烈君多慮,吾二人縱使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妄議大王!”

贏堃見到白衍的模樣,連忙說道,一旁的贏秉壬,也跟着訕訕點頭。

或許是着急,這二人根本沒有注意到,白衍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嬴政,而贏堃、贏秉壬二人的回答,卻是令人皺眉。

“是啊!當今大王,乃是世間少有的賢明之君,若非如此,吾秦國,怎能謀圖天下!”

贏秉壬說道,話音落下之後,顯然話並沒有說完,猶豫幾息,再一次與贏堃對視一眼,方纔看向白衍:“不過,從古至今,賢明之君少有,但奸臣,卻十分常見!”

看到白衍拿着酒爵,一言不發的飲酒模樣,贏秉壬繼續說道。

“古賢有言,智者千慮,尚有一失,故而吾二人以爲,再賢明的君王,也會被奸臣所矇蔽,故而做出錯誤的抉擇!”

話止於此,如此直白的話,只要不是聾子,就能聽出贏堃、贏秉壬的來意。

“二位是說?”

白衍再次飲下一杯美酒後,看向這二人,一看就知道這二人常常混跡酒樓女色,在吹捧奉承之中成長,心思不深,而且在族中也並非重點栽培之人。

“嘿!”

贏堃這時候沉吟兩息,訕笑着對着白衍打禮。

“聽聞在齊魯舊地,有傳言,魯太傅曾與人言,秦乃暴秦,天下之人,當憤而伐之……”

贏秉壬這時候從綢衣的寬闊袖袋內,取出一卷竹簡,小心翼翼的打量白衍一眼,隨後起身,彎腰低頭拿着竹簡,放在白衍面前。

“此乃魯太傅之着書!是以誅秦論!不知真假,故而族中長輩命吾二人特地前來詢問……”

贏秉壬轉頭與贏堃對視,見到贏堃點頭鼓勵後,深吸一口氣,用輕飄飄,卻又耐人尋味的聲音詢問着。

“良造夫人,可曾聽聞此事?”

贏秉壬那面色略微暗處的臉頰上,隨着話音落下,逐漸緊繃起來,呼吸粗重的望着白衍,輕輕拿起竹簡打開看起來。

正堂內。

安靜之下,贏堃、贏秉壬緊張的看着白衍,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更不敢打擾白衍。

“還勞煩二位回去轉告,白衍夫人不曾聽聞此事,與太傅相遇,不過機緣巧合,昔日臨淄便是不曾察覺,故而未交竹簡與父親!”

白衍看着竹簡上的字,哪裡還不知道贏氏宗親哪裡,是想重蹈一遍姚賈、李斯對付韓非子的事蹟,不過是把昔日姚賈、李斯之言,想要替換成世人之言,以及田非煙之言。

或許在贏氏宗親眼裡,若是田非煙能站出來,證明魯太傅有反秦、誅秦之心,加之齊魯之地的傳言,傳到嬴政耳中,那麼魯太傅定將會失去嬴政的信任,成爲第二個韓非。

“這……”

贏堃、贏秉壬聽着白衍如此果斷的回絕,看着白衍臉色也有些不好,一時間有些忐忑。

在來之前,他們二人都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若是真惹得白衍動怒,族人定不會與白衍鬧僵,故而便會怪罪他們‘自作主張’私下來見白衍,到時候會把他們趕出咸陽或者關中,平息白衍的怒火。

日後,族中也不會虧待他們。

他們二人也明白,他們不過是被丟來試探一下,白衍能否能同意讓其妻子出面,讓妻子冒險,從而換取日後封王的可能。

眼下看着白衍,贏堃、贏秉壬其實心裡都想不通,爲何白衍會毫不猶豫的拒絕,不過是讓妻子站出來而已,事成之後,逼走魯太傅,便只剩下李斯等寥寥幾人。

封王封地,後世蒙陰,指日可待!

“此事不僅在齊魯舊地,在其他地方,亦是人盡皆知!魯太傅一事,事關重大,白衍家妻不更事,不足爲道!”

白衍說到這裡,不等贏堃、贏秉壬繼續說什麼,便直接藉故有事,叫來僕人送客。

與迎客的時候不一樣,送客的時候,白衍態度十分強硬。

…………………………

“臣,拜見王上!”

咸陽王宮,書房之中,白衍身穿官服,急匆匆的來到嬴政面前打禮。

此刻除去門外的諸多宦官,以及少許侍女外,書房內便只有跪坐在木桌後的嬴政,以及遠處木架旁來回放置竹簡的蒙毅。

“可曾聽聞雍岐之地送來的消息?”

嬴政擡頭看向白衍一眼,輕聲詢問道。

雖然嬴政言語之中並未有何不同,但白衍還是敏銳的察覺到,嬴政提及雍岐之地的消息時,眼中轉瞬即逝的陰沉。

顯然對於儒士大夫前去哭悼,嬴政十分介意,可又礙於天下初定,加之秦始於周,這讓嬴政動怒之餘,卻又不敢興師動衆的去抓人,爲天下人所議。

要知道昔日爲了證明,至周後,秦承天之浩運,爲此秦國不惜完善五行學說,自秦尚黑,可最終效果破微,不爲天下人所信。

直到白衍搬回九州鼎,承天授夢,大示天下,人皆可證,人皆可查,至此,天下世人方纔不得不承認,繼周之後,秦國,確承天命,是已天受之意!

眼下,嬴政還真不敢派兵抓人,要知道那些儒士大夫哭悼的,非周氏宗廟,乃文王武王,宛如世人緬懷聖人堯舜,嬴政根本沒有藉口阻攔,更何況連秦國也是文王武王之後,周天子分封。

“回王上,臣已收到!”

白衍點點頭,隨後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詳細的告訴嬴政。

“祭祀在即,不容有錯,明日汝立即動身,親自前去處理,不能因此事而影響到祭祀!”

嬴政聽完之後,對着白衍囑咐道,讓白衍明日便動身去處理這件事情,雍岐一地很快就要祭祀,這時候絕不能被這些儒士大夫而影響。

“諾!”

白衍點點頭,連忙拱手打禮。

“這楚地,爲何就不能安生?”

交談片刻,被嬴政留下來的白衍,如同以往那般,與蒙毅一同幫着嬴政處理事務,而白衍拿着竹簡間,很快便見到嬴政眉頭緊鎖的看着竹簡,如鷹般的雙眼中,盡是疲憊之色。

白衍把木箱內的竹簡,分別按照各郡堆放在一起,這樣就不至於錯亂。

“白衍,爲何楚人,非要與秦爲敵?”

嬴政放下竹簡,在書房內諸多燭燈的照耀下,疲憊的用手撐着木桌,揉了揉額頭。

來到木桌旁的蒙毅,拿起嬴政方纔處理好的竹簡,與白衍對視一眼,隨後便朝着木架走去,把竹簡放置妥當,不過手雖然在動,但蒙毅的耳朵,卻一直格外的注意木桌那裡。

畢竟蒙毅很好奇,白衍會怎麼回答。

“王上,秦楚之風不同,秦楚之民習性不同,或許是治理楚人的方法不對!”

隨着白衍的聲音在書房內響起,蒙毅不由得轉頭看向木桌。

就連木桌旁,一直輕柔額頭的嬴政,聽到白衍的話後,也不由得頓了頓,轉頭看向白衍,雙眼盡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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