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珪的異樣

“餘老!”

白衍有些錯愕的看向餘老,當年第一次入伍爲卒時,在藍田教導自己的老將軍。

裡亭外。

小樹隨風而揚,在衆多將士的注視中,白衍上前,便率先拱手輯禮,低頭彎腰。

“白衍,拜見餘老!”

白衍開口說道。

而隨着白衍的說話時,別說諸多鐵騎將士瞪大瞳孔,就連牤那魁梧彪悍的臉頰上,也露出錯愕的神情,遠處周遭的百姓也紛紛驚呼起來,一邊議論,一邊打量這名身穿布衣,蓬頭垢面的老人。

看周圍的將士就知道,那些都是鐵騎精銳,白衍麾下部曲,而白衍是何人,百姓都清楚,秦國武烈君,秦國大良造,嬴政心腹寵臣。

但這蓬頭垢面,看起來比他們還邋遢的老人,到底是什麼來歷,居然能讓白衍如此鄭重輯禮,看其模樣,其敬重的程度,怕是絕非一般人。

“都封君了,怎能還向老夫行禮!”

餘老卒看着白衍,此刻眼中的錯愕,不比四周的人少半分。

看着早些年的小子,如今封君拜將,成爲秦國大良造,可以說,白衍是餘老卒這些年來……或者說是往後餘生之中,都值得細細回味的往事,如美酒甘甜,細品之後而不夠,真想再來一次,回到當初之時。

本想按照禮數,先行拜見的餘老卒,看着白衍的舉動,只能哭笑不得的上前,輕輕攙扶白衍起身。

餘老卒大半輩子都在軍營之中,帶過的部卒,教導的新卒,數都數不過來,其中絕大多數都戰死沙場,而活下來的,除去少部分碌碌無爲外,絕大部分都立了功,但隨着餘老卒退伍,會來看他的,寥寥無幾,就是偶爾碰見一些成爲小將領的熟人,也是騎馬從身旁走過,那眼神也僅僅逗留一瞬間,隨即便錯身而過……

除去唏噓,感嘆一聲,回想着似乎相處過,餘老卒也沒有多想。

然而眼下看着白衍,活了大半輩子的餘老卒,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白衍這小子當初到大營之時,那衣着甲冑的模樣,給人的感覺便是最怕死的,後面誰曾想,就是這小子,最有出息,最有本事,也是最惦記着他。

“君是外人之稱,爵是朝堂之位,在餘老面前,小子還是小子!”

白衍感受着餘老卒雙手輕輕攙扶自己的舉動,看着餘老卒頭髮似乎又白了一些,眼睛一酸,轉瞬即逝,隨即笑着說道。

“餘老怎會在此?”

白衍逐漸收起笑容,忍不住詢問餘老,言語之中有些擔心。

如今這岐山腳下的裡亭,是諸多儒士鬧事之地,背後是贏氏宗親與嬴政的分封之爭,任何人被牽連進去,都難有好下場,故而看到餘老出現在這裡,忍不住擔憂起來。

“還不是珪那小子!”

餘老卒聽到白衍的話,絲許泛紅的眼睛,逐漸恢復過來,提及來到這裡的原因,餘老卒便氣不打一處來。

“珪?”

白衍聽到餘老卒的話,滿臉疑惑。

餘老卒見狀,隨即便把昔日的發生的事情告訴白衍,原來就在前段時日,餘老卒正在門前樹蔭下,喝着小酒,本想着睡一覺醒來,就去溪邊釣魚,不曾想被叫聲吵醒,起身後便見到是珪那小子。

“那小子立了功,如今算是熬出頭,直接去擔任南鄭縣令,那可是縣令啊!縣長擔任多年後,立功只能升爲縣令,而縣令立功,則可以直接去郡裡擔任官職,相當於郡守、郡尉預備人選,珪那小子纔多大,熬個十來年……”

餘老卒說到這裡,目光不由得瞥向白衍,珪那小子也是餘老卒帶出來,毫不誇張的說,珪那小子有幾斤幾兩,瞞不過餘老卒的眼睛,更別說珪的心性,當初還是餘老卒讓珪帶着初到大營的白衍,前去營帳。

所以珪有今天,背後白衍提攜多少,給了多少機會,餘老卒想都想得到!

“嘿嘿!”

白衍見到餘老卒的眼神,嘿嘿笑起來,替珪開心之餘,也是承認,往日的確沒少照顧珪,就連珪書信告知,受命前往南鄭擔任縣令之時,白衍還特地書信一封,送去蜀地,珪年紀尚輕,資歷不足,讓邰氏、桌氏與蜀地一些舊族,私下能伸以援手,讓珪初到南鄭,少些麻煩。

對於珪卸任將領,擔任官吏的事情,白衍也是贊同的,若是六國一統之前,白衍或許還會猶豫,畢竟以爵位換取官吏之職,並不是平等的,像官大夫立功,放棄升爵後,換取官職也僅僅只能換到四百石的職位,而公大夫放棄官職,也只能換取到六百石,而在郡縣之中,縣長是六百石,而縣令,是一千石。

如今天下一統,再無戰事,白衍這才爲珪擔任縣令而感到開心,畢竟沒有戰事的年代,縣令要比將領好許多,也會有更多發展的機會。

“那日珪小子帶來幾罈美酒,在老夫家中住了一宿,誰曾想,第二日離開的時候,守印都落在老夫那裡……”

餘老卒說到這裡,頓時皺起眉頭,看向白衍,見到白衍聞言也不由得皺眉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夫多慮,總感覺那小子有些魂不守舍,特別是談及你的時候,那小子明顯有些不對,說不上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夫多疑……”

餘老卒面露思索,疑惑着搖搖頭。

按道理,珪不可能做對不起白衍的事情,珪那小子與白衍可是有着過命的交情,而且餘老卒也看得出,白衍這小子若是開口,珪那小子就是去死,都不會皺眉,那晚偶爾說起白衍被不少人記恨之時,珪那小子紅着眼,說着誰敢動白衍,珪就殺誰全族。

餘老卒清楚珪那副樣子不是開玩笑,但餘老卒也隱約察覺到,珪還是有些古怪,似乎一直都有心思,思緒不寧。

這很可能也是落下守印的原因。

“守印都落下了?”

白衍看着餘老拿出守印,不由得好奇起來,珪就算心再大,也不可能如此馬虎纔是。

雖說有自己的書信在,哪怕沒有守印,也不耽誤珪在南鄭赴任,但其他方面,守印則是至關重要,就連普通的呈送消息、佈告,都需要守印。

“老夫年邁,走不動了,這不想着,珪那小子的家人聽說是在岐山之中,故而便來此,看珪還在不在家中,若是不在,便讓其家人,趕緊送去南鄭!”

餘老卒說道,這也解釋,他爲何會在這裡的原因。

“餘老,白衍去過珪的家中,知道其家人在何處!”

白衍回過神,告訴餘老這件事情交給他,隨後轉身囑咐一名親信,告訴珪的家人,在岐山內的具體位置,若是珪不在,便安排親信騎馬,親自送守印去南鄭。

裡亭外。

白衍吩咐好了之後,隨即與餘老敘舊,然而沒多久便見到一名男子,急匆匆的起來趕來。

“拜見武烈君!吾乃嬴傒大人府中扈從,受命前來,邀請武烈君前往雍城一敘!”

男子身穿綢衣,下馬後無法靠近白衍便被將士攔下來,男子見狀只能出示身份,隨即對着白衍表明來意。

“嬴傒!”

餘老卒壯年之時,可是當過左庶長的,雖說後面被一貶再貶,如今年邁,頭髮已然花白,身體也逐漸枯瘦,完全沒有當初的模樣,但對於一些人物,餘老卒還是聽過的。

而這嬴傒,在當年可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縱使當年放眼天下諸侯,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餘老,一同前去,今晚便在雍城之內,好好聊一聊!”

白衍對着那名男子點點頭,隨即看向餘老。

望着餘老白髮愈多的模樣,經歷過很多次生離死別的白衍,清楚有時間的話,能多見一次,便多見一次,能多聊一次,便多聊一次,不想日後若有一日,回想起來多年不見之時,才驀然發覺,已經沒有再見的機會。

“好,老夫也想品一品雍城的美酒,看一看當年那個人盡皆知的嬴傒!”

餘老卒面對白衍的邀請,自然不會拒絕,笑着一副臉,倒是比白衍還要期待。

……………………

一個多時辰之後。

雍城,白衍與牤、餘老卒一起,帶着幾名親信,尚未進入城門,就看到不少贏氏宗親的人,早已等在城門外。

至於白衍爲何知道那些人是贏氏宗親,原因便是在爲首的兩名中年男子身旁,有一個白衍曾經見過,或者說救過的人。

贏羲。

“贏光、贏學,拜見武烈君!”

兩名爲首的中年男子見到白衍騎馬到來,率先拱手打禮。

白衍見狀連忙翻身下馬,對着二人回禮,隨即看向後面同樣輯禮的幾人,點頭示好,而待衆人心裡完畢,站在贏光身後的贏羲,方纔上前,單獨對着白衍打禮。

“贏羲,見過武烈君!”

因爲白衍對贏羲有救命之恩,故而在見到白衍時,爲顯尊敬,便不與其他人一同輯禮,而是單獨上前,對着白衍彎腰打禮。

“見過贏羲將軍!”

白衍對着贏羲還禮,此前與贏羲分別後,二人都許久不見。

如今來到雍城,這也是相當於來到贏羲的地盤,故而贏羲禮畢後,便連忙熱情的示意白衍進入城內,已經備好馬車、美酒佳餚、女樂之色。

“這位是?”

贏光、贏學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白衍身旁的餘老卒,特別是看到餘老卒有些邋遢凌亂的模樣,身上穿的,也都是‘破衣爛布’,二人都很好奇,白衍身邊,怎會有這樣的人。

方纔得到的消息,明明是白衍僅帶着護衛前來纔是。

“這位便是餘老!”

白衍看得出贏光、贏學的疑問,於是介紹道。

“昔日餘老乃是左庶長,王上曾特地召見餘老,王翦老將軍與餘老,亦是舊識……”

白衍沒有談及餘老滿門兒郎,皆爲秦國戰死之事,或許那些事情,對王翦說,對楊端和說,對嬴政說,都會讓人醒目,但在此刻,那些事情若是說出來,除去讓餘老徒增傷感,沒有一絲作用。

因爲眼前這些人,都是宗親,贏氏宗親!

“嘶!”

白衍的話,讓贏光、贏學一臉吃驚,對視一眼滿是意外,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別說讓贏光二人,就是贏光身後其他幾名年輕的贏氏子弟,都頓時收斂輕視之心,與贏光、贏學,一同對着餘老打禮。

餘老卒簡單的回禮,禮畢後不由得看向瞥向白衍一眼,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隨即與白衍一同坐上馬車,進入雍城之內。

百年以來,關中之中,若要問權貴之人,多是在哪裡,那答案一定莫非三地:咸陽、雍城、櫟陽。

作爲秦國贏氏的祖廟之地,城內不僅僅擁有大量權貴士族,支脈三代至五代的贏氏之人,也是數不勝數,畢竟天下之人,皆以祭祀祖廟爲榮,皆以祖廟爲根。

在世人眼裡,亡國不一定是亡國,但毀其宗廟一定是斷根,這也是爲何楚國王室如此憎恨白氏白起的原因。

聽着馬車外,沿途街道熱鬧紛紛的百姓交談聲,在贏羲的介紹下,白衍也算對雍城有一個大致的瞭解,包括此刻城內的儒士大致人數。

這點贏羲絲毫沒有隱瞞白衍,幾乎只要白衍開口,任何問題贏羲都毫不猶豫的回答。

很快馬車來到一棟府邸門前停下。

在牤的護送下,白衍帶着餘老與贏羲,一同走下馬車,待前面馬車之中的贏光等人下來後,白衍便在贏光等人的邀請下,進入府邸之內。

寬闊的府邸中,白衍帶着餘老走在其中,打量四周,皆是感慨不管是府邸內的假山水池,還是綠樹、房樑,都透露着一股古譜之感,偶爾見到獨有的雕刻圖案,雖遠不如咸陽富豪家中之精美,但就是那看似簡陋的雕刻中,卻白衍不由得感慨,走在其中,當真能感覺到一股底蘊。

“這裡!”

雖說贏光走在前面引路,但贏羲依舊熱情的陪在白衍身旁,走過院子,看到一箱箱裝滿金銀珠寶的木箱時,贏羲露出的笑容無不是在告訴白衍,那些都是爲白衍準備的。

而伴隨着來到正堂,白衍方纔走進去,便赫然見到,寬闊的正堂之中,採光極好,左右各一二十個木桌後,都已經坐滿了人,甚至還有許多年輕子弟,或者士人衣着的男子站在其後,就是姿色貌美的綢衣女子,亦是見到不少,顯然都是宗親一族的女子。

白衍方纔進入正堂內兩步,剎那間就看到隨着正堂最上方的男子在木桌後起身,整個正堂兩邊所有木桌後的男子,也紛紛起身,望着白衍,擡手行禮。

“見過武烈君!”

已是暮年的嬴傒,站在木桌後,擡手對着白衍行禮,看着白衍那年紀輕輕的模樣,嬴傒即便聽過無數次,也從贏侃、贏羲那裡說過很多次,但眼下還是不由得被白衍驚訝到。

早就聽聞白氏有一子弟白衍,滅韓一戰中臨危受命,立下大功,後得嬴政賞識,嬴傒數年前便有些好奇,而後隨着一件又一件戰功消息傳來,嬴傒早就想見白衍一面,特別是得知,白衍居然還是一個齊人,被趕出齊國,這纔來到秦國。

如今見到,當真讓嬴傒都不由得驚歎!同時也不免有些唏噓感慨,到底是老了,當今年輕一輩的秦國臣子中,居然如此後起之秀。

“拜見武烈君!!”

“拜見武烈君!!!!”

隨着嬴傒的打禮,整個正堂內,數十名男子,全都對着白衍打禮,聲音在這寬廣的正堂內,格外嘹亮。

而就在右邊諸多男子的最上方,空有一個位置,也是正堂內少有幾個沒人坐,卻又擺滿酒菜,並且一旁還有美姬持酒壺在一旁恭候的位置。

顯然是爲白衍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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