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王!!”
順着山體往下,一個個階梯拐角處,負責站崗執勤的月氏男子,紛紛跪在地上,而神色匆忙的央金,根本來不及顧及這些守衛。
白衍居然來到月氏!
此刻,央金那早已褪去稚嫩的臉頰上,眼中盡是震撼,央金無法想象一個人到底是有多大的擔子,方纔敢獨自一人來到這裡。
“王!”
途徑一個個守衛,央金離開王山之後,便騎上戰馬,而在央金身後,除去荀蓋之外,便是由五名月氏男子、五名月氏女子組成的親衛。
別看有女子擔任護衛,但看其體格,以及遊牧人的臉頰,能看出這些女子不好惹。
部落中。
雖說是月氏領地,但遊牧族的特點便是不宜過多羣聚,而其緣由便是羊畜的數量,單獨一片疆域根本無法圈養,這也使得即便眼下的領地,是月氏王居住的部落,但其規模,也不會大得過於誇張。
平常時日,其他月氏的部落,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各個部落回到各自的領地,待首領接到月氏王的召集令,方纔會帶着族中壯年男子過來。
許久,隨着央金騎馬來到一個帳篷外,荀蓋率先下馬,示意央金稍等後,便進入帳篷內,待出來之後,便由央金身後的兩名月氏女子,進入帳篷。
確認裡面只有一個人,央金這纔在其他護衛的注視下,獨自進入帳篷之內,而荀蓋與其他護衛,全部都站在帳篷之外等待着。
帳篷之中。
央金進入其中,看到裡面的男子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即便是心中有所準備,但在這一刻,央金心中依舊滿是心悸,央金不敢想象這個中原的年輕男子,爲何如此無所畏懼,似乎……不怕死。
忍住心悸,央金望着白衍的面龐,嘆口氣,凝重的眼眸中逐漸緩和下來,似乎是想起當初逃難的她,在雁門的遭遇。
當年,便是面前的這個男子,手持利劍,鋒利的劍鋒抵着那個秦國官員脖頸處,把那秦國官員嚇得尿了褲子……
不管當年這個男子出於何種目的,但所有人都在想要她命之時,是這個男子把她保護在雁門,隨後暗地裡派人送她到秦國咸陽。
央金轉頭,對着帳篷外說了一句話。
隨後,荀蓋便獨自走了進來,很顯然這是來自央金的准許。
“在月氏,幾乎絕大部分族人,他們的父親、孩兒、丈夫,都死在你的手裡!”
央金輕聲對着白衍說道,昔日那讓羋旌都無法抵禦的容顏,如今成熟與英氣,已經取代以往的稚嫩,那本能露出的目光下,讓荀蓋看到,都有些不敢直視,有些不安。
或許與白衍不同,只有荀蓋,知道央金到底有多狠!
“因爲他們的父親、孩兒、丈夫,都南下入侵秦國,想要殺死秦國百姓的父親、孩兒、良人,擄掠秦國百姓的妻女,燒燬秦國百姓的房屋!”
白衍望着央金,輕聲說道。
央金的話是荀蓋翻譯,而白衍的話,自然也不例外,荀蓋聽到白衍的反駁,神情都瞬間緊繃起來,但身爲荀朔的人,荀蓋自然不會忤逆白衍。
此刻。
身穿布衣的白衍,目光注意到央金本能露出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這個央金的變化,真的都出乎意料。
連白衍都無法再將眼前的央金,再當做是昔日的月氏女子看待。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得知你在月氏,會蜂擁而上,將你分食!”
央金聽完荀蓋的翻譯後,並沒有因爲白衍的話動怒,或許對方是白衍,故而央金方纔沒有如同以往統治月氏那般,殘忍無情,不順心,便把對方處死。
“分食?今日月氏在這裡將我分食,日後,世間再無月氏部落!月氏族人,便會被屠殺乾淨……”
白衍與央金直勾勾的對視,毫不在意的反駁道。
隨着荀蓋翻譯的話,逐漸說完,央金那雙眸中的眼神,終於顯露出一抹冷意。
“說出你來這裡的目的!”
央金輕聲說道。
對於白衍的話,央金沒有反駁,而這無疑也是承認,央金心中已經認同白衍的話。
“除掉羌瘣,與白衍合作,屠戮匈奴的部落族羣,繼而滅掉東胡!”
白衍直接了當的說道。
荀蓋聽到白衍的話,瞳孔一怔,一臉失神的看向白衍,額頭都忍不住冒出汗。
別說後面兩句話,便是屠族,就是前面第一句除掉羌瘣,就足以讓荀蓋爲之一顫,羌瘣乃是羌族部落的首領之子,更是秦國將軍,身負秦國嬴政的王命。
而眼下白衍第一句便是要央金,除掉羌瘣!
這是秦國咸陽,或者是來自嬴政的命令?
不……
荀蓋腦海裡本能的浮現出,此前白衍詢問他的話,那足以證明,在見到自己之前,白衍根本不確定羌瘣是否有異心,更何況秦國咸陽那裡。
也就是說,這是白衍本人的……意思!!!
荀蓋想清楚後,腦袋有些發懵,心跳都忍不住驟快起來。
幾息後,終於緩過神,卻依舊心有餘悸的荀蓋,這才連忙對着央金,把白衍的話翻譯出來,看着央金的眉頭逐漸緊鎖,荀蓋說完,便卑躬屈膝的在一旁等待着,繼續等待着眼前二人的對話,隨後翻譯。
“羌瘣不僅僅是你們秦國的將軍,還是羌族的人!”
央金望着白衍。
央金不傻,十分清楚一旦殺掉羌瘣的話,月氏毫無疑問,會徹底得罪羌族,再無餘地,而昔日靠着羌族遊騎,聯合月氏一些部落首領,方纔奪回月氏的央金,比誰都明白,羌族的遊騎,到底有多棘手,會有多難以對付。
“殺與不殺,月氏和羌族,都只能活一個!”
白衍笑着說道,看着在荀蓋的翻譯中,央金略微皺眉的模樣,白衍轉過身,開始訴說起來。
“之前白衍便說過,如今秦國朝堂,有內部之爭,如今秦國朝堂內,有主張效仿周朝,分封天下,也有有主張郡縣制之人,而羌瘣,便是受分封一派拉攏,故而方纔生有異心。”
白衍說到這裡,轉過頭看向央金,表情露出少許嘲諷。
“或許在你眼裡,羌瘣是羌族,有異心後的羌瘣,不一定會向着秦國,未嘗不會與你月氏、匈奴、東胡勾結,待匈奴、東胡侵佔雁門、代地,羌族與月氏,亦可侵佔上郡、隴西!若秦國鐵騎仍舊強悍,亦可待匈奴與秦國拼殺過後,與羌族聯合,入侵匈奴!”
白衍說道,在荀蓋的翻譯中,肉眼可見央金神情的變化。
“可既然你明知道羌瘣是秦國將軍,爲何你不想想,被秦國宗室拉攏的羌瘣,是你月氏給得多,還是秦國能給得多!爲何你又不想想,此番匈奴、東胡,會敢南下!爲何匈奴這次,不怕你月氏派人偷襲匈奴部落!”
白衍說完之後,便給央金反應過來的時間。
若非白衍身處於秦國朝堂的爭鬥之中,其實白衍也不一定能縷清這其中的種種關聯,不管是匈奴與東胡南下,還是羌瘣,背後都有秦國宗親,以及昔日諸侯國舊族的影子。
匈奴在雲中、雁門死傷無數,這些年都不敢南下牧馬,如今爲何還要不惜冒險南下。
憑藉楚魏燕齊那些舊族,就能調動匈奴?若是那些舊族有如此大的能耐,早些年諸侯國尚存之時,也不會被匈奴、東胡入侵。 贏氏宗親,這時候便浮現在白衍心中,而單憑贏氏宗親的幫助,諸國舊族的能力,依舊有些勉強,隨後,直到得知羌瘣有異心,白衍瞬間便反應過來。
月氏,纔是諸國舊族調動匈奴的原因,也是贏氏宗親在拉攏羌族後,另一部分的好處。
這也能解釋,爲何經歷過元氣大傷的匈奴,這番南下背後,不害怕月氏會趁機偷襲月氏部落的老弱婦兒。
因爲從始至終,月氏一離開,被屠戮的,便是月氏部落的族羣。
帳篷內。
別說央金那英姿的面容上,早已不復一開始的從容淡定,就連荀蓋,此刻也是額頭不斷滴落汗水,眼中滿是驚恐。
生平第一次,荀蓋感覺若是換做自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一件件事情背後,四處都是算計,若是從羌瘣有異心開始,那麼背後一層又一層的陰謀,則是讓荀蓋冷汗直流。
“單憑月氏,無法同時應對羌族,還有匈奴,更無法騰出手,去屠戮匈奴部落!”
央金略微起初的呼吸中,臉色已經泛冷,雖說沒有過於流露殺意,然而那雙目光,卻讓人清楚的感覺到,一抹決絕與決斷。
荀蓋吞了吞口水,清晨隨着央金的這番話,無疑也代表着羌瘣的死期將至。
“白衍已經書信,有勞派人立即送往咸陽,日後,由咸陽牽制羌族,有隴西騎兵看守,羌族不敢與秦國翻臉,故而不敢隨意出兵攻打月氏,其次,白衍已經派兵,不日就能抵達北方,月氏只需要拖住匈奴,屠戮匈奴領地的事情,便不需要月氏擔心,彼時待匈奴北撤,白衍亦會書信,命蒙恬、王賁將軍領兵北上,與月氏聯合,圍剿匈奴、東胡部落!”
白衍對着央金說道。
而這些謀劃的前提便是,白衍不能死在月氏,更不能讓羌族知道,是秦國大良造白衍下手除掉的羌瘣,否則羌族勢必與秦國翻臉,魚死網破之下,再無顧忌,秦國反而不好牽制羌族。
所以,人還是要央金派人殺,而且這件事情,還不能牽扯到白衍,否則以月氏人對白衍的仇恨,白衍安危不說,就是央金的威望,都會受到影響。
在荀蓋的注視下,央金看向一旁,沉默許久。
“我怎麼能保證,在對付匈奴、東胡之後,我月氏,不是你白衍,下一個劍下亡魂?”
央金側頭,美眸直勾勾的看向白衍。
若是可以的話,央金寧願把白衍異體字囚禁在月氏!
曾經,央金只覺得眼前這男子,手中的權利很大,麾下部將也都是善戰的勇士,等到自己千辛萬苦奪回月氏後,經歷無數事情,不管是手段還是內心,都變強之時,央金終於看清,這男子本身的可怕。
不管是獨自一人來到月氏,還是隻言片語便猜到月氏與羌瘣的合謀,最後告訴她,這一切背後的陰謀、算計。
從始至終,彷彿她,乃至月氏的一切,甚至是羌瘣、匈奴、東胡,甚至是無數中原士族、贏氏宗親,全都被眼前這個男子看穿一般。
而這男子,卻又置身事外,操控着這一切。
殺羌瘣,不需要這男子動手,對於匈奴,也不需要這男子動手,甚至最後,連月氏都有危險,而偏偏眼下央金,卻沒有任何選擇。
“你不是已經想好暗地裡將羌瘣之死,告訴羌族?還有關鍵之際,放走東胡部落?”
白衍笑着看向央金。
央金神情一怔,那臉頰上,再次露出一絲恍惚,回神後,愈發凝重起來。
“北方草原,需要中原的布料、瓷器,中原也需要北方遊牧部落的羊羣、馬匹,秦國若是沒有外敵,日後便會亡於內鬥,到時候,天下,便會再次興起戰亂!”
白衍看向一旁。
看似一些分量很輕的話,卻讓央金緊繃的神情,緩緩放鬆下來,同樣側過身的央金,閉上眼睛後,輕輕鬆口氣。
自從成爲月氏王之後,央金還是第一次,體會到方纔那壓力,讓她幾乎喘不過息,思考都變得混亂。
而白衍的提醒,終於讓她也意識到,秦國需要有人在北方放牧馬羊,或許秦國不一定是需要月氏人,但在秦國位高權重的白衍,卻需要一個外敵,一個不能是中原人的外敵。
“五天內,月氏便會出兵!”
央金說完,看向白衍:“今晚,可還要去看羌瘣?”
荀蓋一臉好奇的看向白衍,央金的言外之意,便是羌瘣今晚便會死,在羌瘣死之前,白衍可否還要去見一面。
“見面……”
白衍欲言又止,表情終於有些猶豫之色。
………………………
“嗯?”
深夜下,羌瘣跟着庫查的侍女,來到帳篷,進去之後,並沒有見到庫查。
見狀,羌瘣倒也沒有多在意,對於那個庫查,羌瘣是打心眼裡是瞧不上,不過也有些羨慕,就是因爲庫查的出身,讓庫查能擁有央金那樣的大美人。
不過一想到央金這幾年來的變化,若是一開始那般柔弱想要讓人佔有,那麼此刻的央金,則是高冷得想要男子降服。
庫查那廢物,也配爬上央金的牀榻!
按照侍女的囑咐,羌瘣便先跪坐在木桌後,獨自拿起酒水,大口喝起來。
與庫查來往間,羌瘣往日裡也沒少盤算着,在央金面前好好表現,勾引央金的心,到時候讓央金名義上是庫查的女人,但背地裡,卻與他羌瘣私會。
“嘿嘿……”
羌瘣腦海裡,似乎已經想到,央金那英姿要強的臉頰,躺在自己身下時,會是何等媚態。
“嗯?”
身後傳來動靜,本以爲是庫查,羌瘣起初沒有在意,直到察覺不對勁後,方纔起身轉頭,看清楚進來的人影,身穿布衣斗笠,看不起面貌。
“你是何人!”
羌瘣忍不住呵斥一聲,緊鎖眉頭,十分疑惑。
按道理,羌瘣與庫查的關係,加之庫查的心性,庫查就算有十個膽,也不敢對他如何纔是,至於央金,如今月氏需要拉攏羌族,央金遲早私下會躺在羌瘣的牀上。
可眼下這個人,又是誰?
“羌瘣兄!許久不見!”
輕飄飄的話,讓羌瘣爲之一愣,中原人?而且……
爲何這聲音,隱約有些耳熟?
在白衍眼裡,用雁門、代地、雲中五郡百姓給匈奴、東胡糟蹋的羌瘣,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羌瘣,羌瘣活着,不管是對聯合月氏,對付匈奴,還是對於嬴政,都不是好事。
當年一起喝酒的那個羌瘣,早已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