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劃過天空,縱眼看去,密密麻麻的烏雲覆蓋之下,僅有一個個錯落的缺口,偶爾映射陽光。
而在依靠山脈的草原下,數不清的帳篷之間,少有來往的月氏人,似乎都在交談着什麼,讓人意外的是,與平常相比,部落內能看到的月氏人,幾乎絕大部分,都是女子,只有少有的幼兒在歡鬧。
這一異常,自然也都被前來月氏的商賈所見。
“聽說月氏又要出去打戰了!如今放牧的,皆是婦女或者老幼!”
“可不是,我也聽說了,只不過不知道又是要去哪裡禍害,可千萬別是上郡……”
“唉,天殺的月氏人……”
閒言細語的交談間,在幾個帳篷前,幾個中原裝作的男子,正在來回搬運貨物,而幾個老頭,也在一匹匹老馬前,一邊撫摸老馬,一邊小聲的議論。
顯然。
月氏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有些不安,畢竟這一趟,他們要回去的地方,便是上郡,若是月氏真的又去侵略上郡,莫說擔心他們在上郡的妻兒老幼,就是他們自己,都自身難保,輕則換取的貨物可能被搶,重的,被羞辱一頓,能撿條命都算是慶幸。
若非中原也需要草原的貨物,若非生活所迫,需要養家餬口,不然的話,誰都不願意千里迢迢,勞累不說,每一趟還都是拿命去冒險。
“若真是南下去上郡掠奪,這一趟,說什麼都不能回上郡!”
一個木箱前,一個老頭蹲坐着,面色難看的說道。
老頭的話,其他人聽到,都對視一眼,嘆了口氣,都沒有反駁。
“可上郡若是陷落,留在月氏,待月氏回來,以月氏人的秉性,留在此地也是個死!”
一個壯年男子,把兩袋布裹放在木拖車上,轉頭對着老頭說道,待話音落下,看到一名身着綢衣的中年男子過來,男子連忙與其他人停下動作。
“如何?可有打探到消息?”
看到綢衣男子,所有人眼中,都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神情,畢竟在這混亂的局勢下,任何一個消息,都足以救下他們所有人的性命。
“那羌族呢?羌族與吾等秦人,可是……”
見到綢衣男子嘆口氣,搖了搖頭,所有人心中一沉,一個灰白髮的老人,忍不住輕聲詢問道。
羌族!
這是眼下他們的希望,畢竟秦國與羌族,要遠比月氏人親密,而羌族遊騎的首領,更是他們秦國的將軍,其麾下部將,不可能看着他們這些秦國商賈,白白丟了性命。
“沒找着羌族遊騎,彷彿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一般!”
綢衣男子說完,看着衆人。
“吾再去找找人,若是不行,今日吾等只能先行前往羌族,再由羌族南下,前往隴西,返回秦國!”
綢衣男子說完,便轉身再次離去。
而原地的衆人全都陷入安靜,所有人的面色,都蒼白起來。
羌族!
雖說與秦國關係不錯,但是羌族那邊,要遠比月氏這邊複雜,山川河流,隨時都會發生一些情況,說不定還會碰上殺人劫貨之事,而且,前往羌族的路途,他們吃喝,恐怕就要不小,這一趟指不定白跑不說,從羌族回隴西,再由隴西去陳倉、沿途再去雍城,最後途徑郿縣、平陽,抵達咸陽……
再由咸陽,回到上郡!
這!!!
帳篷前,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場面一片死寂,別說一個個年邁的老者,眼神有些絕望的看向一匹匹馬兒,就是壯年男子,也好不到那裡去。
“走吧,不走,也是個死,走了,至少還能有活路!”
不知是誰說出這句話,回過神來的衆人,這才默不作聲的忙活起來,不過手中的動作,卻再也沒有興致。
半個時辰後。
帳篷前,在忙碌的身影之中,一個老頭,正在撫摸着馬匹,說着老夥計之類的話,宛如道別一般。
不過聽到腳步聲,老頭側頭,卻注意到,一個戴着布蓬的人,來到跟前。
“老大爺,這幾日過得可還好?”
白衍取下布蓬,看着老大爺,拱手打禮。
“你小子!”
老大爺見到白衍,老臉上露出一抹意外,隨後僵硬的神情上,倒是開朗一些。
“如何,這幾日你小子可否適應月氏?”
老大爺詢問道,上下打量白衍一番。
“還好!”
白衍拱手應承,注意到老大爺的神情不對勁,以及四周其他人的臉色,不由得好奇詢問一句。
“對了,差點忘記你小子的外親,在月氏做門客!”
白衍不詢問還好,聽到白衍的詢問,老大爺突然想到白衍來到月氏,是投奔外親來的,說不定知道些什麼。
於是在白衍的目光中,別說老大爺,就是四周其他反應過來的人,全都放下手頭的活,圍聚在白衍身旁,七嘴八舌的打聽消息。
“諸位放心,月氏並非前往上郡!”
白衍哭笑不得的看着這些人。
不過倒也明白,這些人都是遊走在刀刃下掙錢,月氏稍有變故,可能對這些人而言,便是一場災難。
“不是上郡,那爲何月氏壯年男子,都不見了蹤影!”
老大爺不解的詢問道。
其他老者,以及壯漢,也紛紛點頭,說就連羌族遊騎,也一夜之間,消失匿跡,打聽不到任何消息。
“是去對付匈奴了!諸位寬心,小子今日前來,也是特地爲家妻腹中之子,取好名,故而前來!”
白衍笑着說道,讓衆人放心之餘,也從懷中,取出一塊布,交給老大爺。
“勞煩老大爺回到上郡之時,託人送去咸陽,咸陽城西二里,有一條寬巷子,有三顆古樹的地方,僅有一戶住所,那裡便是小子住所,老大爺託人送去門前,敲門告知即可!”
說話間,白衍便把一塊布,還有幾個錢一同交給老大爺,說完之後,白衍便再次帶上布蓬,轉身離開。
“小子,錢你拿回去,事情你無需擔心!”
老大爺回過神,看着手中之物,連忙追上前,留下布,把幾個錢還給白衍。
“放心吧,若是吾等安然無恙的回到上郡,此事不難!”
老大爺說道。
這時候其他人也紛紛點頭,白衍的話,衆人一時間不敢完全信任,但原本絕望的內心,卻也生出希望,不再那般迷茫。
若是真的能活着回上郡,衆人感激白衍還來不及,怎會因爲帶個口信,還要白衍的錢。
那些小錢,只有他們有命在,他們便出得起!
“多謝!”
白衍見狀,沒有推辭,再次打禮後,便離開。
而就在白衍離開沒多久,商隊的綢衣男子回來,聽到老大爺提及白衍的事情,瞬間露出意外的表情。
“可否要相信那三子?”
“是啊!若是三子的消息有誤,吾等返回上郡,怕是羊入虎口!”
衆人紛紛議論道,有些擔心,並非是不相信白衍,白衍都拿家書口信過來,自然不會欺騙他們,他們擔心的是,白衍的消息會不會有誤。
畢竟一旦有誤,那後果,就是他們這些人承擔。
“相信那小子吧,畢竟老夫這一把骨頭,若是從羌族那裡折騰,怕也沒氣回去!”
老大爺嘆口氣,看向綢衣中年男子,隨後看向其他人。
而老大爺的話很快也得到其他老者的贊同,就連壯漢,思索後,也不禁紛紛點頭。
是啊!
他們本就是上郡之人,若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比起死在羌族,或者隴西的那些地方,他們內心之中,也更情願死在上郡,畢竟那裡,是他們土生土長的地方。
“那便回上郡,若是當真沒事,回去之後,吾剛好也要送一批上等好貨去咸陽,汝便與吾一同前去,便權當還這個人情!”
綢衣男子猶豫間,最終也是嘆息一聲,決定冒險一次。
去羌族,綢衣男子也害怕被搶,看似羌族與秦國和睦,但是羌族疆域的地勢,註定會有數不清的危險,人心隔肚皮,誰都不知道會不會有羌族人看見,生殺人劫貨之心。
畢竟在羌族那裡,他們這些商賈,本就沒人照應。
“準備一番,儘快動身!”
常年行商,綢衣男子知道,事不宜遲,拖則生變,既然決定回上郡,那麼眼下就立即動身。
兩日後。
秦國以北的草原之中,綢衣男子與老大爺等一行商賈,正快馬加鞭的趕路,忽然間,就看到南邊的平野上,突然出現一股黑影,黑影變大,逐漸形成一股洪流。
緊接着,隨着轟鳴不絕的馬蹄聲響起,綢衣男子與老大爺一行人,徹底愣在原地。
還不等衆人說些什麼,一個眼尖的老人,突然看清,那支黑衣鐵騎之中,騎着戰馬的將士手上持有飄舞的旗幟,赫然是‘秦’字!
“是秦國鐵騎!”
“是我們秦國的鐵騎!!!”
“真的是我們秦國鐵騎!”
歡呼聲驟然響起,連續緊繃不安的神情,在這一刻看到秦國鐵騎時,就連壯漢,都忍不住紅了眼。
或許再也沒有什麼場景,能比看到這一幕,讓人安心。
“不過,他們爲何要前往匈奴方向?”
隨着興奮,很快就有人注意到,鐵騎似乎前往的方向,是匈奴疆域那邊,這不禁讓人有些疑惑,特別是聯想到此前在月氏的場景,以及那年輕男子所說的話。
“是啊!莫不是匈奴,真的要發生什麼大事?”
綢衣男子皺眉。
老大爺也在這時候,老臉收起笑容,腦海裡慕然響起白衍的身影,嘆口氣,老大爺有些暗暗可惜,早知道,就多問一些。
誰知道那小子,知道那麼多!
……………………
雁門善無。
在城內的一棟府邸中,趙秋來到魏老身邊,見到魏老望着水池,面露思索,趙秋便示意侍女先行離開。
“收到消息,咸陽那邊,嬴政已經命令王賁、蒙恬領兵!”
趙秋說道,隨後美眸看向魏老。
“若是嬴政不派遣白衍北上,恐怕魏老的打算,終會落空!”
趙秋提醒一句。
魏老年邁的臉頰下,面露淡然,沒有絲毫與趙秋那般,露出擔心的神色。
“放心,李斯的爲人,老夫清楚!別看嬴政任命馮去疾、王綰爲左右丞相,李斯依舊是廷尉,但實際在嬴政內心之中,李斯的地位,不僅不會變輕,反而會隨着馮去疾與王綰擔任丞相後,在嬴政內心深處,愈發厚重,特別是此番王綰牽扯分封之爭,而偏偏李斯……主張郡縣!”
魏老拿起一旁瓷碗內的魚食,輕輕丟入少許,仍由水池內的魚兒相爭。
看着水中的魚,魏老相信自己對李斯的判斷,更相信自己對嬴政的瞭解,世人不瞭解嬴政,不知道嬴政的霸道之心,但魏老,卻十分清楚。
嬴政,內心一定是傾向郡縣制!不會分封天下!
“可魏老就不擔心,他回來,會責怪魏老?心中產生隔閡?”
趙秋眼神有些不解的看向魏老。
匈奴、東胡南下的事情,魏老雖說沒有參與,但在防守北疆之時,魏老可是一點都沒有出力,這與白衍心中對魏老的信任、囑託,可是背道而馳。
“以白衍的爲人,若是看到北疆百姓慘遭這般對待,怕是……”
趙秋坐在木欄上,美眸看向水池,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昔日那個身影,昔日那個叫白衍的男子,所說的那些話。
白衍是趙秋見過所有人,無論身份貴賤,是最在乎百姓的那一個。
有時候過於在乎,連趙秋都看不下去,心生不滿與怨言,卻又在事後回想,總是嘆息,隨即欽佩白衍的爲人。
或許也正是白衍的那番執着,待人之心,纔是最打動趙秋的地方。
“怪罪便怪罪,老夫爲他好,他不爭天下,若老夫不爲他爭,還能有誰?”
魏老皺起眉頭,老臉上也露出固執的表情。
或許是明知道白衍不喜,但爲白衍好,魏老卻依舊要做出讓白衍不喜,甚至難以忍受的事情,如趙秋曾經私下與暴氏說過的那般。
這天下很大,白衍的能力很大,所以有白衍爲百姓着想便足夠!有白衍護住世人,她能力小,只需要護住白衍一人!
魏老不也是如此。
秦國一統,當今天下數不盡的權勢,都在暗地裡謀劃,逼迫秦國分割疆土,逼迫嬴政封分諸侯王,這是白衍的機會,白衍不去爭,魏老卻不能不爭。
“比起那小子的怒氣,老夫更擔心的是,爲何那小子的書信,遲遲未到!”
魏老捏着魚食,目光望着水池內的魚兒之爭,眉頭緊鎖間,滿是疑惑。
按道理,白衍即使未到北疆,但提前部署的書信,也該送到纔是,爲何過去這般久,卻一直沒有見到書信。
“可能沒到!或者在生着悶氣!”
趙秋美眸一怔,思索後,卻搖頭嘆息。
想起白衍那清秀憨厚的臉龐,趙秋可是知道,那人,執拗得很,或許這次是真的生魏老的氣,故而方纔如此。
“老夫倒是希望如此!”
魏老思索間,隱隱約約有些擔憂。
比起白衍生自己的氣,魏老更擔心的是,以白衍的能力,生怕會做出什麼讓人意料不到的事情,眼下沒有白衍的消息,只能希望白衍抵達北疆後,能早些書信過來,商量着如何讓匈奴、東胡撤退。
畢竟那麼長時間的禍害,魏老也不願意讓北疆,真的傷筋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