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在做好一切準備後, 溫簡言命令道。
安辛緊緊跟在溫簡言身後,在無法視物的情況下,摸黑向前走去。
他死死閉着眼, 腳下的步伐因此而變得緩慢拖沓, 一步一磨地向前走,心裡七上八下的。
他的確不知道溫簡言現在準備做些什麼。
據安辛來看,他們現在已經陷入了窮途末路。
“睜眼即死”的條件實在是太過苛刻, 即使那具女屍暫時停止了行動,情形也沒有半分好轉。
這種絕望不僅僅只是針對“副本”的, 更是針對他們這些主播的。
祁潛是隊長, 是他們中資歷最深,經驗最豐富的主播,身上的後手和道具也是最多的,負責在關鍵時刻進行統籌和規劃,但是,他現在卻暫時死亡,無法歸隊,他們整支隊伍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
身爲靈媒的童謠,在天賦的使用上已經油燈枯盡,無法再支撐哪怕最後一次施展。
膽大心細,能打能抗的張雨,卻在一樓不慎受到了詛咒, 狀態每況愈下, 雖然他現在盡力掩飾,但是,安辛知道,他現在還能走, 已經是強撐着的結果了。
至於安辛自己,他雖然是攻擊類天賦,但雙眼被封,斷絕了使用天賦的可能性。
即使真的可以,那對整個局勢又有什麼影響呢?
所有的“屍體”都無法被殺死,頂多只能被暫時擊退,而他的天賦發動代價大,不可能沒有止境地使用。
在副本中,安辛第一次感到如此深沉的絕望和挫敗。
而就在這個時候,溫簡言硬生生橫插進來,強勢地成爲了那個支配一切的控場者。
其他人只有聽命的份。
那根隨着祁潛死亡而消失的主心骨,被溫簡言填補,控制,取代。
簡直就像是……一位天生的隊長。
雖然緊閉着眼,但安辛仍然對自己現在的方向有着大致的概念。
對方現在似乎正在向着鐵門的方向走去。
“那個……”安辛的喉嚨發緊,嗓音因此而有些走調,他試圖說些什麼,或許是詢問接下來的計劃,或者又單純只是想說些什麼,打破眼下那令人無比窒息的氛圍。
溫簡言他一手扶着牆壁,一手拿着燈油盤,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
“加快步伐,走。”
原本柔軟帶怯的腔調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消失的乾乾淨淨,簡短,強硬,不容置疑,彷彿天生就是控場者,令人不自覺地遵從他的所有指令。
身後,傳來頭顱咕嚕嚕滾動的聲音,像是追着他們而來似的,安辛大氣也不敢出,下意識地加快了些步伐。
溫簡言,再次加快了腳步:
“在快一點!”
安辛急忙遵從。
溫簡言閉着眼,步伐頓了一下,腦袋微微一歪,似乎在傾聽着什麼。
沒錯。
有兩顆頭顱追上來了。
但是,或許是由於女屍現在陷入了暫時的冷卻期,它們滾動的速度遠不如之前迅速。
不過,現在這看似對局勢毫無影響的“遲緩”,對溫簡言來說已經足夠了:
“睜開眼,不要往後看,往倉庫裡跑。”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兩人同時睜開雙眼,在那一小盤油燈微弱光線的指引下,直直地向着倉庫的方向跑去!
咕嚕嚕,咕嚕嚕。
兩顆死人的頭顱在身後如影隨形,緊緊地追逐着,只要他們速度慢下來,或者是女屍再次開始了行動,溫簡言毫不懷疑,它們會立刻恢復先前的恐怖狀態,靈活,迅速,製造着任何能夠和他們對視的時機。
繼續跑!
再快一點!!!
安辛急促地喘着氣,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着,緊緊地跟在溫簡言的身後,直接衝向一片漆黑的倉庫之內。
久違的睜眼並沒有讓他感到安全和放鬆,恰恰相反,這反而製造了更強烈的緊張和壓迫感,脖子死死梗住,不敢向着周邊扭哪怕一下,生怕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突然出現一雙灰白渾濁的眼珠,毫無預兆地奪走自己的生命。
他只敢死死的盯着正前方。
白衣少女跑在他的前方,手中的燈油盤上亮着一點微弱的光,背影是那樣筆直而毫不遲疑,簡直沒有半分迷惘。
前方的不遠處,出現了那個猩紅的梳妝檯,上面油漆斑駁,靜靜地立在一片漆黑之中,顯得格外突兀。
一面銅鏡立於其上,模糊的鏡面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光亮。
安辛愣了一下。
等等,他們回來這裡幹什麼,難道要離開這裡?
可是……爲什麼?難道是要去外面做些什麼嗎?可是爲什麼只有他們兩個?其他人又怎麼辦?
還沒有等他將自己混亂的思緒梳理清楚,溫簡言就一把將手中的燈油盤塞到了他的手裡,氣息急促,命令道:“拿着。”
安辛來不及多想,端住了逐漸變得滾燙的燈油盤,在溫簡言背後站定。
咕嚕嚕。
背後傳來人頭滾動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速度比剛剛好像變得迅速了一點。
溫簡言邁開大步,直直地在銅鏡前坐下。
咕嚕嚕,咕嚕嚕。
無論他們剛剛跑的有多快,商鋪的空間都是有限的,剛剛被拉開的距離,幾乎要不了多久就被輕鬆縮短。
人頭滾動的聲音急追而來,簡直就像是貼着頭皮後方響起的,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令安辛忍不住脊背發涼,汗毛倒豎。
他不敢扭頭,但是前面又沒有了逃跑的空間,只能硬挺在原地。
糟了糟了,要追上來了!
但是,溫簡言卻好像完全沒有被影響似的,他從口袋裡拿出那把紅梳子,開始一下下地梳着自己的頭髮,在整個過程中,他的手指甚至沒有絲毫的顫抖,動作穩得令人心驚。
一下,一下,一下。
安辛的心臟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血流聲衝撞着耳膜,發出嗡嗡的蜂鳴聲,他的掌心滲出汗水,藉着微弱的油燈光亮,他甚至能夠從銅鏡中看到,那逐漸放大,越來越快,越來越近的兩顆頭顱,簡直就像是追魂奪命的死神似的,直追而來!
咕嚕嚕。
有什麼冰冷而柔軟的東西碰到了他的腳。
剎那間,氣溫驟降。
在他瞬間,安辛感到,自己像是中了咒一樣,脖頸“咯咯”作響,無法受控地向下低去,他努力地想要閉眼,但是,眼皮卻完全不受控制,根本無法閉合。
他緩緩的低下頭,向着腳邊看去。
完了。
在那瞬間,安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在這個副本中,絕對不要讓這些屍體觸碰到自己——在一層,僅僅只是一個觸碰,張雨的皮膚上就會出現一個青黑色的手印,二層顯然也是同樣。
這些人頭可並不僅僅只是試圖和人類進行對視,如果觸碰到了這些人頭,就會強迫性的睜開眼,向着它們的方向看去。
安辛猜測,可能是他和溫溫“睜開眼”這個行爲,觸發了這種機制,讓這些人頭能夠因此而定位到自己。
剛剛,在人頭剛剛從架子上落地,向着這個方向直直滾來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及時地閉上了眼,所以,那些人頭無法“定位”到人類的存在。
又或者,只是因爲鏡內世界奇詭危險,詛咒會隨着時間推移而加強。
但是,一切都無所謂了。
安辛聽到自己的脖子發出嘎嘎的響聲,腦袋一格一格向下沉。
不受保護的眼球受到空氣刺激,一層溼潤的淚膜浮現。
在模糊的視線中,他已經隱隱能夠看到,那散亂如雜草的頭髮,青白色的,佈滿屍斑的腐爛皮膚,以及……
他手腳冰涼,大腦空白。
死亡是如此接近,他幾乎能夠嗅到自己屍體腐爛的氣味。
忽然,一切戛然而止。
——人頭消失了,咕嚕嚕轉動的聲音消失了,壓着腦袋的力量也消失了。
“……”
安辛臉色青白,大汗淋漓,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他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
背後,是大敞着的倉庫門,外面是擺滿電視機和收音機的貨架——他們回來了,離開了鏡內的世界,回到了真實的店鋪之中。
沒人知道,他剛剛距離徹底死亡究竟有多近。
與此同時,店鋪內。
蘇成和張雨定定的站在原地,他們閉着眼,只能用聽覺捕捉外面發生的一切,他們聽到了腳步聲,人頭滾動的聲音——
最後,一切都消失了。
追着另外兩人而去的人頭沒有再滾回來,耳邊只有兩個人頭滾動的聲音,咕嚕嚕的摩擦聲聽上去,令人趕到十分不安。
是……結束了嗎?
剛剛發生什麼了?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溫簡言的計劃是什麼?
一個個疑問在腦海中浮現,但卻全都得不到解答。
他們只能直挺挺地站着在原地,煎熬地等待着。
——等待着對方所說的時機到來。
*
溫簡言將紅梳子放回口袋,從椅子上快速起身,遠離了梳妝檯前。
他拽了還在愣神的安辛一把:
“走了,快。”安辛深吸一口氣,臉色蒼白地點點頭,很快調整了一下狀態,然後追着溫簡言,和他一起,一前一後地向外走去。
“我,我們接下來幹什麼?”
剛剛死裡逃生,他的嗓音有些過分虛弱。
“把油燈盤放到櫃檯,然後回來。”
安辛雖然不解,但還是照着溫簡言的叮囑做了。
“然後呢?”
“最後一步,”溫簡言的臉色沒比安辛好到哪裡去,但聲音仍然是平靜的,他揚了揚下巴,“看電視。”
在他聲音落下的瞬間,只聽“滋滋”的電流聲響起,面前的兩個電視機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
閃爍着雪花點的電視機屏幕之內,出現了熟悉的女屍背影。
在兩人注視下,它再次開始了移動。
紅衣女屍邁着僵硬的步伐,一步步向後走來。
“……!”
安辛怔了怔,忽然,彷彿福至心靈,他猛地意識到了溫簡言現在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原來如此!
他們兩人離開了鏡內世界,沒有了人類的注視,兩顆人頭就會失去目標,停止運作,那麼,鏡內的世界就會只剩下兩顆人頭還在向外釋放着詛咒。
而他們兩個離開鏡內世界,來到了現實,然後進入店鋪,從外部激活詛咒。
貨架上的人頭和電視是彼此對應的。
在他們兩個從外部注視電視的時候,就會成爲“注視”者,隨着詛咒的轉移,詛咒的表現方式,就會從“滾動的人頭”,變回“倒退着離開電視機的女屍”,那些人頭也就不再成爲“對視即死”這個詛咒的承載媒介,而變回原先的形態。
溫簡言硬生生卡了一個BUG,改變了詛咒的方向,爲真正重要的行動——尋找詛咒源頭製造了極其寶貴的時間。
也就是說……現在的鏡面世界的店鋪內,已經沒有任何詛咒了!
溫簡言低下頭,打開手機,發送信息:
【現在】
鏡子世界內。
店鋪一片死寂。
蘇成的手裡緊緊攥着手機,掌心裡滲出了汗,腦海中迴盪着溫簡言最後說的話——“手機響起的時候,睜開眼。”
正在這時……
“嗡嗡”。
手機的震動聲響起了。
*
二樓進入三樓的樓梯間。
幽幽的光透過油燈,照亮了狹小的空間。
一支小隊正在上樓。
沉悶的腳步聲迴盪着。
忽然,走在隊伍中央的木森一怔,似乎捕捉到了什麼細微的聲響,他低下頭,下意識的向着自己腰間的口袋中摸去。
“咔”
一聲輕輕的,極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
在那瞬間,他突然臉色大變,猛地從打開口袋,在裡面急切地翻找着。
很快,一個小小的木牌出現在木森的掌心裡。
他瞪大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等,怎麼會——”
在他驚駭欲裂的注視下,一道細細的裂紋緩緩從漆黑和猩紅的中央出現,一點點的裂開,縫隙逐漸拉大——
“咔。”
“不,不不不……不,不不!”
木森低聲地呢喃着,眼珠裡血絲浮現,神情瘋魔,狀似惡鬼,“不可能,不可能的!!”
*
“繼續,再往前,左邊一點!”
雙眼被矇住的童謠在指引下向前。
“右邊!”
“是的,就是這裡,沒錯!”
象徵着指引之手的紅色箭頭在空中跳動着,指向下方,童謠的手緩緩落下,精準地攥住了下方的道具。
熟悉的系統播報聲響起。
【叮!恭喜主播獲得副本中的隱藏道具(困難)!】
【收集度1/?】
*
“咔。”
又是一聲。
木屑崩了出來,裂縫逐漸拉大,幾乎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不遠處,橘子糖停下腳步,興味盎然的扭頭看了過來,端詳着木森現在的表情。
注視着自己掌心裡分崩離析的木牌,木森牙關緊咬,神情扭曲。
“不行……絕對,絕對不可以!”
他擡起手,咬破了食指,一滴鮮紅濃郁,散發着濃烈腥味的鮮血,緩緩地從那道傷口中滲出,一點點的凝聚成滴。
伴隨着鮮血的凝聚,木森從食指開始變得變色變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起來。
滴答。
鮮血落至木牌之上。
那血像是液體,又好像是由無數通體猩紅的細小蟲子凝聚而成,在和木牌接觸的瞬間,就立刻滲入其中,密密麻麻地蔓延開來,似乎在努力彌合着木牌上那逐漸崩裂的紋路。
“垂死掙扎,還想破我的牌……?”木森死死盯着木牌,眼珠幾欲凸出,咬牙念道,“直接給我去死不好嗎?”
*
店鋪內。
伴隨着詛咒源頭被取得,電視機也立刻失去了傳播詛咒的能力,像是上次的收音機一樣,立刻停止了運作,重新變成了看似無害的貨物。
溫簡言吐的天昏地暗。
安辛站在一旁,拍扶着他的脊背,神情有些複雜。
畢竟,任誰也不會想到,剛剛還處於絕對控場,甚至巧妙利用副本規則,利用bug卡死詛咒的那位牛逼玩家,居然會在一切結束之後,像個新玩家一樣被嚇得狂吐不止。
該說是膽大還是膽小呢……
溫簡言精神萎靡地擦擦嘴角,直起身來:“走,走吧……”
接下來,只要再用相同的方式,將蘇成,童謠,張雨三人帶回來,他們就完成了二樓的任務,可以去往三樓了。
“你真的沒事了?”安辛不放心地確認道。
溫簡言白着臉,點點頭:
“真的……”
忽然,溫簡言微微一怔。
他似乎冥冥中感到了些許不安,擡起頭來。
按理來說,一切應該已經解決了纔對,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溫簡言的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
他在心中將過往的一切仔細回憶了一遍。
確實沒有漏掉任何線索啊。
溫簡言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
奇怪……怎麼回事?
只是錯覺嗎?
“怎麼了?”一旁的安辛注意到了他的異樣,開口問到。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收回視線,搖搖頭,回答道:
“……沒什麼。”
他轉過身,邁開步伐,繼續向着倉庫內走去:“快走吧,我們手中的燈油也不多了,最好儘快和他們——
溫簡言的話還沒有說完,在他的手中,燈油盤上燃燒着的火苗忽然跳了兩下。
“?”
溫簡言一愣,疑惑地看去。
下一秒。
四面門窗緊閉的店鋪內,毫無預兆地掛起一陣陰冷的風,沒有源頭,沒有來由,像是在耳邊吹的一口氣,冰冷,陰森,彷彿來自於幽冥地府。
呼。
“!!!”
溫簡言意識到不對,驚駭地瞪大雙眼,急忙擡手——
脆弱的燈芯在他的眼前跳躍了兩下,然後……
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