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源睜開眼睛,這是他大半年多來首次做這個動作,體外似是蒙了一層淺淺的膜,給軀體以壓力,稍稍怔了下,他才記起,自己已經築基圓滿了。
現在他的肌體是前所未有地敏銳,能夠感受到外界諸多雜氣的侵擾,還有那噴薄欲出的法力。
目光燭照幽室,室內擺設和半年前沒有任何變化,在闢塵法陣的作用下,連灰塵都沒多一顆,彷彿如此漫長的時光,在這裡凝滯了。
方清源自然不會受此錯覺所擾,他做了一個緩緩吸氣的勢子,其實一點兒外界的濁氣都沒進來,天靈處卻似是開了個口,有源源不斷地純粹靈氣灌入。
這是他半年來修行時積攢的法力,修行期間,自己的法力已經圓滿,但自己的五行煉體術,卻還沒有達到築基巔峰的地步,故而方清源選擇讓這多餘的法力,洗練周身。
隨着方清源動作,一股法力浸入方清源周身百竅,一進入其中,這法力便與他肉身最細微的地方進行結合,從而使其發生最根本的改變。
隨着法力在慢慢消耗,方清源全身上下的骨頭關節,都在鳴動,筋絡伸縮,毛髮簌簌微響,整個身體發生着全面而細微的變化。
片刻之後,這場修行才最終停止。
然後他下了榻,隨手凝結水汽,成了一面鏡子,照出自己的模樣。
水鏡中,現出他挺拔的身軀來,好似更加英俊,氣度非凡。
這真是劍眉入鬢,面如冠玉,目如朗星。
修行本就是不斷完善自己,追求更高生命層次的過程,當年在練氣期時,方清源容貌還顯得平平無奇,如今經過這接近百年的修行,隨着每次境界的提升,早已把他的身軀外表,肌膚脈絡,都調整到十分完美的地步。
比起前世的整容動骨,兩者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若是方清源此刻有後代,那後代繼承的容貌和風姿,也是他現在的這幅模樣,而不是他原本最開始的樣子。
欣賞了一會自己的樣子,方清源散去水鏡之術,收拾妥當後,這才悠悠出關。
只是方清源剛一出來,門口候着的幾位道童弟子,便把消息傳出,片刻之後,許多人都前來拜見。
其中姜婉琴湊上來道:
“清源師兄,你去看看毛掌門吧,他大概不成了。”
方清源心中一驚,半年前他閉關時,這毛成看着還行啊,怎麼突然間就不成了呢。
這些年來,他又賜下毛成幾顆血壽丹,只是毛成已經吃過一顆足效的,再吃效力就減半,等到第三顆時,效力已經不大,而第四顆更是可有可無。
幾顆血壽丹,足以爲毛成延續十年左右的壽命,可現在毛成頂多有一百一十歲,這就大限將至了?
環顧四周,見衆人神情大多低落,方清源悲嘆一聲,築基圓滿修行有成的喜悅,也減少了許多,然後他帶着衆人來到毛府。
陰雨悽迷,往常熱鬧繁盛,人流熙熙攘攘的毛宅,如今卻一片寂靜,籠罩在無比肅穆、悲傷的氣氛中。
一向趾高氣揚,狗眼看人低的毛宅門子,都像那霜打的茄子,再提不起丁點精神,人人手上攥着套白麻孝服,還有許多準備用來遮蓋燈籠的黑紗罩。
毛成府上,幾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還有許多中年人,面色有的悽苦,有的迷茫,正呆立在院裡裡,安靜的等待着最後時刻的來臨。
路上,方清源聽姜婉琴講,毛成是大半個月前就不成了,但始終吊着一口氣,就是想見方清源最後一眼,應該是想對方清源說些事吧。
來到院落內,見着跪伏一片的毛家子孫,方清源沒有多言,誰都沒讓跟着,他自己進了裡頭。
幾個美貌的婢女正在服侍半昏迷狀態下的毛成,見到方清源到來,也是趕緊跪倒行禮。
讓婢女退下,方清源上前查看毛成的狀態,神魂一照,發現毛成體內已經賊去樓空,整個人像是被抽乾的枯屍,捱到現在還沒死,也是意志在強撐,但眼見的也撐不下去了。
對於這個小老頭,方清源此前也談不上多重視,但這麼多年來,他把清源宗打理的井井有條,也屬不易。
立宗四十多年,清源宗始終沒有出過大的岔子,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毛成雖不是一個十分有能力的人,但做到這份上,方清源也要認他的能力。
伸手一指,一股精純的木靈之力,送到毛成身體內,然後毛成睜開渾濁的雙眼,看向方清源。
“宗主.”
方清源坐到毛成旁邊,然後對着他言道:
“我來看你了,你有什麼未了的心願,都可以對我說。”
毛成想掙扎起身,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做這般幅度大些的動作了,於是他只好艱難的喘息。
方清源見狀微微皺眉,然後喚出木靈魚龍,通過它虛空畫下一枚九耀級別的符籙,打入毛成身軀內。
符籙入身,毛成精神一震,臉色略顯紅潤,方清源知道,這是符籙的功效,毛成只是迴光返照而已。
現在毛成精神頭好了些,他對着方清源拜謝道:
“勞煩宗主出關看我,我本來就該死了,只是有幾件心事一直想與您說,這才硬挺着沒去。”
方清源嘆息一聲,輕聲安撫:
“是我出關晚了,有什麼話伱現在告訴我,能做的我都做。”
“立宗四十多年,清源宗感覺已經有些僵化了,初始家族這些人,把持着宗門要務,那些凡人部落出身的練氣弟子,眼看就要成長起來,但卻沒有正經的差事給他們,每日只能做些苦活累活,我看在眼中,覺得這樣不對。”
“只是我年紀大了,也沒有下定決心改革的心氣,宗主明鑑,這些事不能視若等閒,一定要重視起來。”
“戰爭遺孤這些人,大多數人都是想安心過日子的,白山歷年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報仇太過於虛幻,只是那沈萬成一直想着報仇,最近眼看快要築基,此事也拖不得了,早點解決,省得連累宗門。”
毛成快速說了許多,方清源聽了之後,也是動容,這些都是毛成的肺腑之言,眼下就要死了,還掛念着宗門。
“我省得,我省得……”
方清源輕聲安撫,毛成突然咳嗽幾聲,面色更加紅潤,他看着方清源,最終還是說道:
“我現在最大的遺憾,就是見不到宗主成爲金丹修士的那一刻,想必到時定然令周邊百宗臣服。”
“還有最後一件事,宗主您始終沒有成家,也沒有子嗣,我看在眼裡,急在心中,以前不敢說,現在我就要死了,也沒什麼不敢言的,還請宗主爲門派記,多尋覓幾個良妻美妾纔是”毛成面露嚮往之色,似乎能夠看見方清源成家的那一刻。
方清源眼中一酸,隨後剛想暫時答應毛成,寬慰一下他的心,但見毛成頭耷拉到一側,疲憊地闔上雙眼,如同嬰兒般香甜睡去。
方清源緩緩站起身,看着這個老頭,心中悠然一嘆,四十幾年的陪伴,最終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刻。
爲毛成掖好被角,方清源出了此門,下一刻,院子裡哭聲震天。
一個月後,前來弔喪的周邊修士都散去後,清源宗內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新任的庶務掌門是劉詢,方清源看重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爲他是築基修士,活得歲數更加長久些,不必像毛成這般,最多隻是幹上幾十年,便溘然離世。
經過和劉詢的一番商談,劉詢上任之後,便開始打壓起那些初始家族來,這些人跟着其先祖,享樂四十來年,現在也該把位置讓出來了。
初始家族當年的十三人,如今死得只剩下三個人,正如當年方清源所料,這些人中,只出了陳惠誠這一個築基修士,其他到死也是個練氣。
當年的選擇,讓其子孫後代享受四十年,但不代表可以一直享樂下去,方清源不能忍受,這些人繼續趴在清源宗身軀吸血了。
讓劉詢鐵面無私,堅守誰有能力誰上位的原則,這是方清源對清源宗未來制定下的立業之本。
另外,沈萬成這個練氣圓滿的修士,也該進行處理了。
掌門靜室,方清源看着這個年歲才四十的中年漢子,只見其面目堅毅,目光沉穩,現在心中早已有所定計。
心靈神通中,沈萬成給自己的感覺,偏執、仇恨、還有些許愧疚。
“想清楚了?你這一走,以後可與清源宗沒有什麼干係了。”
方清源鄭重問出口,沈萬成跪倒在地,然後沉聲回答:
“弟子想清楚了,當年的滅門之仇,我一刻也不敢忘,我此生剩餘的日子裡,就是爲了報仇所活。”
沈萬成在當年被方清源救下時,已經記事,想讓其忘記仇恨,確實難了些。
方清源嘆了聲氣,對於沈萬成的選擇,他沒有規勸,只是掏出兩件二階中品法器,放到沈萬成面前: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也不攔你,作爲分封宗門,清源宗也幫不了你去尋仇,這裡兩件法器你拿着,等你築基之後,也無需再攢錢去買了,也算是你這麼多年爲宗門盡心辦事的酬勞。”
看着面前兩件適合自己功法的二階中品法器,沈萬成重重的扣了三次首,然後哽咽出聲:
“感謝宗門這些年對弟子的培養,清源宗永遠是弟子的再生父母,這次弟子若是能活着回來,以後不敢奢求回到宗門內,只希望尋一處地方,開枝散葉,日日供奉清源宗牌位。”
“行了,你去吧。”
再次叩首之後,沈萬成拿着法器哭着退了出去,方清源見他離去,搖了搖頭,真是個癡兒。
再是兩年過去,時間距離樂川定下的進攻摩雲鬣的日子,也不遠了。
這兩年中,方清源一直打磨溫養境界,力求把自己築基圓滿的境界,打磨得通透無礙,不留一絲破綻。
另外,在這兩年裡,方清源也大肆掏出積攢的靈石,去收購結丹所需的各種物資,本來他這些年中,仙府出產的靈米,每年都有百十顆上品靈石進賬,再加上在外海鐵風羣島積攢下的財富,足夠一般修士結丹所有了。
可方清源心中清楚,自己這次的結丹難度,是有多麼的高,故而他所需的靈石缺口也特別大。
如今仙府中的七千顆上品靈石已經花得乾淨,而收集過來的物資,距離方清源的心中預期,還差了許多。
符、器、陣、丹,只是這四種,一萬上品靈石就打不住。
雖然樂川已經支援了自己一些,但樂川能力也有限,他不可能把白山御獸門的資產,還繼續投資給方清源了,他只能掏出自己的老本貼補。
對於樂川所贈,方清源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只是方清源沒有奢求更多,他見樂川還有繼續資助自己的意思,便表示已經足夠,這才讓樂川打消變賣自己法器的念頭。
剩下來的缺口,他自己想辦法就是,反正他壽元充足,也不差這一時,即使只靠仙府靈米出產,還有那些青玉蜻蜓蟲獸,他也有攢足靈石的一日。
當然,結丹的日子早些更好,只有結丹之後,方清源纔有底氣真正屹立於這白山地界上,不再憑着身份和根腳,給自己安全感。
“七星踏鬥祭天法壇,所需的旗、杆、令、案,以及壇體,我已經收集齊全,只是還剩下三根上品信香,和一把合格的祭劍,至今依舊沒有着落,確實難辦。”
仙府之內,方清源在蜂母身旁,苦惱着抱怨,如今只有在幾隻伴獸面前,方清源纔會卸去自己的僞裝,露出真實面目來,而在清源宗內,在凡人眼中,他依然是那個如同神邸的宗主。
蜂母懶懶的躺在一旁,對於方清源的抱怨,她最近聽得比較多,已經習以爲常了。
“還有那玉宸啓靈開天地門法陣,白山這邊很少有勢力儲備,這些東西應該只存於齊雲地界上,白山比起齊雲來,還是太偏僻了。”
方清源所言的七星踏鬥祭天法壇,和玉宸啓靈開天地門法陣,前者是調和天地靈氣,梳理靈氣爲己用,而後者,則是尋求巨幅的加持,算是給自己加上一種超級給力的狀態。
這兩種方法,一種能給結丹修士增加三成結丹成功的機率,兩種就是六成,然而方清源覺得這對旁人是六成的成功率,落到自己身上,估計只有三成就不錯了,甚至可能會更少。
兩種渡劫的辦法,都是方清源從樂川那裡問來的,只是這兩種辦法,所需的靈石太過於驚人,身價不足者,想都不要想。
此外,方清源還去丹盟謀求那用春秋蟬煉製的丹藥,看在白山御獸門當年幫丹盟的份上,丹盟倒也不吝嗇,只是這種丹藥產量稀少,方清源最後也只得到兩瓶,一共十二粒。
還有那抗擊天劫的法器,方清源可捨不得用萬獸乾坤幡擋,於是三件上品,甚至是極品的法器,方清源也需備至齊全。
處處都缺靈石,想到這些,方清源看了看自己積攢下的血壽丹藥,再聯想自己所缺的法器和物資,心中一個念頭浮現。
是時候去齊雲地界上走一遭了,出售血壽丹,換取法器和物資。
這時候,方清源想起了當年的一個人,許太初,你還記得當年你的邀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