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滾滾的公共飛車停靠在架在半空的站臺,男人走出公共飛車,按了按遮擋半禿頭頂的帽子,沿着彩虹般的天街走向自家所在的公寓樓。這輛公共飛車在離安全局秘密基地300米處就有一個站點,下車後只需要走不到一公里的天街就可以到家,所以他一直坐公共飛車。
中年男人的公寓不大,有三個房間,這在寸土寸金的五號行星已經是中產偏上的水平。此時已經是深夜,兩個孩子已經睡了,女人忙着給他準備出行前的飯菜。
男人來到只有幾平方米的書房,打開牆上的暗格,從中取出一疊不同的證件,放在桌上。他又掏出口袋中的證件,打開看了看。
證件上在他的照片旁,只顯示着39局第7內務管理處的字樣,名字是丁一。照片上的他顯得還很年輕,至少頭髮茂密,可是這張照片已經是20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丁一剛剛用盡全部力氣,再加上足夠的幸運,考進了安全局,成爲公務員。沒想到一轉眼就是20年過去。
他的手指在證件上撫過,照片即刻變化,顯出他現在的模樣,微禿,皮膚鬆馳,眼中總是透着疲憊。
他將證件放下,從一疊證件中挑選了一下,拿了一個。這個證件上的照片是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過於普通的臉一看就沒有經過高等的基因優化。他從證件背面扯下一個粘着的小顆粒,放在水杯中。小顆粒遇水迅速膨脹,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張面具。男人拿起面具慢慢蓋在臉上,片刻之後,他已經變成了證件照片中的那個人。
丁一又從暗格中拿出一把小巧的手槍和一把匕首,檢查了一下,放在了提包裡。
女人已經準備好了飯菜,走了進來,就看見了提包裡的手槍和匕首。丁一回頭笑了笑。面對已經完全變了樣貌的男人,女人並不驚訝,過去她有過不少類似的經歷。
她勉強擠出笑容,說:“你以前從來都不帶武器的。”
“這次的任務有點特殊,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危險,不用擔心,畢竟我是專家。”丁一停頓了一會,又說:“人總是要改變的,阿恆需要上更好的學校,而這個房子我們已經住了十幾年了。完成這個任務,我們的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以後我也不需要出外勤了。”
“真的沒有危險?我不需要大房子,阿恆可以去上他能去的學校,我們不用跟任何人攀比!”女人的聲音有些異樣。
丁一又是沉默,然後展顏一笑,說:“真有危險的任務,他們也不敢讓我去啊!”
女人覺得也是,也就沒說什麼,而且她知道說了也沒有結果。丁一看看時間,發覺來不及吃飯了,就拎起提包就出了家門。不遠處的天街邊,已經有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飛車等在那裡。
在上飛車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公寓樓,看看那間還亮着燈的房間,然後就坐上了飛車。他知道,這個任務不容他拒絕。
時代已經變了,對他來說。
月詠星萊州城,一輛出租車駛入臨海區,沿着臨海公路行駛一段時間後,便轉入一條幽靜的林蔭道。道路兩旁都是一棟棟獨立的房屋,不算大,但都有自己的小院,風景各異,優雅恬靜。這片社區擦了點富人區的邊,但還算不上真正的富人區。
出租車上走下一個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拎着老式公文包,來到一棟小樓前,按下門鈴。房間裡沒有反應,他又按了兩次,耐心等着。這時鄰居家走出一位老人,看着中年人。中年人揚了揚手中的公文包,說:“我是養老基金的調查員,想要調查一下這裡的住戶現在的身體狀況。”
“哦,他上個月搬走了,說是回老房子,住在這裡不習慣。”
“老房子?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中年人回到出租車上,離開了社區。他打開個人終端,上面顯示了另一個地址。那是工業區的邊緣的一棟老式公寓,條件只能說是對付。這裡的房子是楚君歸當初買下的,但看來老人住不慣,又搬回了原本的地方。
化身爲普通中年人的丁一調出一張關係圖,上面有六個人,都已經上了年紀,經歷各不相同。這幾個老人和楚龍圖住在同一棟樓,平時時常有些往來。其中一位引起了丁一的注意:喬良,61歲,197cm,曾在王朝特種部隊服役7年,退役後從事過多個工作,居無定所。現在他還經常去靶場練習射擊,家中有三把登記的槍。
幾個人分別住在不同的樓層,範圍從2樓到30樓。
出租車很快開到了工業區邊緣,這裡的城市上空多了一層濛濛的灰色,街區也顯得破敗。隨着礦脈枯竭,這片城區的居民正在逐年減少,有不少流浪漢或是失業的窮人遷了過來,讓街區變得雜亂且危險。
丁一走進公寓樓,坐電梯一路上到24樓,再穿過幽暗的走廊,最後停在一個單元間。這個單元的房門很薄,使用的還是老式的機械鎖。這在普通行星的平民區很常見,電子鎖或是智能鎖經常會出故障,很多人都不願意付修理工的錢。
丁一敲了敲門,片刻後房門打開,出現了一個滿臉滄桑,但還隱隱透着威嚴的老人。
“是楚龍圖先生嗎?我是養老基金的調查員,在今年的隨機抽檢中您被抽中了,所以我需要對您做一個簡單的調查,詢問一些問題。”
楚龍圖點了點頭,拉開房門,說:“進來吧。”
丁一走進房間,四下看了看。房間不大,格局十分老舊,還有不少老式傢俱,都是上百年前的款式。房間裡雖然簡陋,但十分整潔,就是有些陰冷,採光也不怎麼好,即便是白天也需要開燈。
楚龍圖打開多功能飲料機,做了兩杯咖啡。這臺飲料機算是房間裡爲數不多的現代家電了。老人耐心地等兩杯咖啡做好,才端着杯子走出廚房,就看到丁一把公文包打開,放在桌上,露出了裡面的手槍。
楚龍圖絲毫沒有驚慌,慢慢將咖啡杯放在了旁邊的櫃子上,說:“我這裡似乎沒什麼值得搶的,這棟樓裡的人也沒什麼可搶的,如果缺錢的話,我覺得你似乎找錯了地方。你要是看上了什麼的話,儘管拿走。”
丁一笑了笑,說:“您原本是住在臨海區,後來又搬了回來。等我老了,應該也會跟您一樣更願意回到六個老朋友的身邊,哪怕住在小房子裡。”
“六個老朋友……”楚龍圖的手在咖啡杯了停了一下,然後收了回來,說:“調查得很徹底。”
“給王朝做事,還是要有點責任心。”丁一拿起了手槍,用一塊軟布擦拭了一下。
楚龍圖道:“現在像你這樣老派的人不多了。不過,就你這把巴掌大的小槍,也能殺人?”
丁一安坐不動,檢查了一下手槍的彈藥。彈藥都是半透明的,彈頭中有一點瑩色物質。他將子彈上膛,說:“這是針彈,只會在你身體上開一個小孔,然後彈頭會在你體內融化,在半分鐘內讓心臟麻痹停跳,然後藥物成份會完全分解,最終死因只會是急性心肌壞死,查不出別的。”
他又從裡面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儀器放在桌上,說:“這個小東西可以在1分鐘內完整複製大腦記憶區95%以上的數據,唯一的問題就是複製過程會造成不可逆的破壞。怎麼形容呢?複製後的大腦,大概就像煮了整晚的白粥吧。”
丁一再拿出一個手指大小的小瓶,說:“這是促生長激素,能夠將傷口癒合的速度提高上百倍,針彈造成的彈孔可以在3分鐘內完全癒合,看不出任何痕跡。”
楚龍圖看不出害怕,倒是有些疑惑:“這幾樣東西可比我這條老命貴多了,王朝的經費已經多到可以隨意浪費的地步了?”
“不用擔心,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經費問題。這次不光是你,那六位老朋友也會有類似的待遇,不過不需要複製他們的記憶,只需要製造一場小小的疾病就行。放心,他們每個人的死因都會不同。我們一共開發了15種猝死症狀的彈藥,這次我一共帶來了其中的8種。”
“爲什麼?”
“因爲您有一個優秀的孫子。”
“君歸?呵呵,那你不是應該把我抓回去當人質嗎?”
“沒必要,人質有可能不配合,還有可能被救出去。有了你的記憶,就和人質沒有區別。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您是活着還是死了。”丁一說得娓娓道來。
“有道理,看來這些年你們確實有些進步,但也有限。”說罷,楚龍圖哼了一聲,不怒自威,道:“你們在新手培訓的時候,難道沒學過怎麼區分對手,不要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目標嗎?就算要來,也得多派點人吧?”
丁一臉上浮上無害的笑容,從提包裡拿出一把還不到10釐米的小刀,輕輕放在手邊,說:“新手培訓那會,我們是跟同期特種部隊的學員一起訓練的,畢業及格標準是要能一對三挑翻特種部隊現役戰士。那次培訓我拿的是優秀。不過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這些年一直坐辦公室,沒怎麼鍛鍊,所以特意帶了把武器,就是怕有意外。”
“意外總會有的。”楚龍圖拉開櫃子抽屜,拿出一把巨大的老式手槍,重重拍在櫃面上。
“您這把槍,怕是有一百多年了吧?忘了告訴您,我身上這件衣服可以防禦重機槍的直射。時間差不多了,再見了,楚先生。”丁一笑容不變,慢慢拿起針彈手槍,突然帶起一片殘影,閃電般一槍射向楚龍圖心口!
老人的身體忽然有些模糊,輕輕一讓,針彈竟貼着他的身體飛過!
打空了??丁一隻覺大腦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老人慢吞吞的拿起手槍,一槍轟出!
整棟大樓似是震動了一下,老人的動作節拍分明,怎麼看都不算快。可是丁一想閃避,卻莫名的沒有躲開,只覺自己的視線越來越高,而下半身還在原地。
丁一身後的房門出現了一個大洞,走廊牆壁也出現了一個大洞,對面公寓牆壁同樣有個大洞,一個洞套一個洞,不知穿了多少道牆壁,深不見底。
同一層,以及樓上樓下,許多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出現一張張神情詭異的臉,望向這邊。
丁一的上半身摔在地上無意識地抽動着,滿臉駭然。
老人把手槍放下,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腕,緩道:“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重機槍?”
雷鳴般的槍聲和宛若拆遷錘引起的震動並沒有引起騷動,整棟公寓大樓似乎變成了一個黑洞,悄無聲息地就把異動全部吞噬。
走廊裡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電梯開門關門的聲音反而成了這個世界最刺耳的聲響。公寓管理員不知道去了哪裡,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至於自動警報系統,似乎幾十年前就徹底壞了。
老人公寓的房門大洞中,出現了一張雖然蒼老、但依然滿是橫肉的臉,目光中就透着天生的兇狠。他一隻眼睛是不太正常的灰色,還能看出細微的電路紋理。這隻眼睛顯然是生化器官,而且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型號,搞不好比他的爺爺還要古老。
那人向屋裡看了一眼,就拉開了房門。這是一個身高超過兩米的大漢,一身肌肉幾乎要撐破衣服。他只能稍稍彎腰,才能走進房間。在他身後,出現了一個個人,雖然都上了年紀,但是個個都隱隱透着難以形容的殺氣。他們默默站着,斷成兩截的屍體和到處都是的鮮血完全沒能觸動他們緊張害怕的神經,反而一些人流露出隱隱的興奮,如同再次看到鮮血的鯊魚。
大漢有些吃力地彎下腰,用兩根手指從丁一的手中拈起了手槍。小巧的針彈槍在他的大手中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大漢十根胡蘿蔔一樣的粗壯手指忽然一動,針彈槍瞬間就被拆成了一個個基本零件。然後那堆胡蘿蔔再一動,針彈槍又恢復原狀,只不過槍內剩餘的針彈都留在大漢的手心。
大漢掂了掂針彈,說:“這麼孃的裝備,一看就是那些見不得光的狗!頭兒,現在怎麼辦?”
老人端起咖啡杯,慢慢地喝了一口還滾燙的咖啡,說:“看來沒法安安靜靜地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