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旁青青鬱郁的樹木,野花依舊是那麼的隨風輕盈的飄蕩着,從縣城到清河鄉的這條路範銘熟得不能再熟了,就算是閉着眼睛他也能夠回去,然而這次回來感覺卻是分外不同。
回想起前三次來縣城時的落魄景象,如今也勉強算得上是衣錦還鄉了吧,然而爲什麼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望了望坐在身旁盛裝打扮的莫惜容,範銘心中涌過一絲暖流,按理來說如今的清河鄉和她沒有絲毫的關係,但她還能夠拋下面子跟自己回來接老人,這份心就值得自己去守候了。
馬車畢竟是快,一路說着話,二十里的官路在正午的時分便就臨近村口了。
範銘讓車停了下來,自己許久沒回,自己同莫惜容的關係也從來沒有和範秦氏商量過,或許上次張婉兒來的時候已經隱約感覺到,但爲了保險起見,也爲了給莫惜容保留一份未嫁之人的矜持,還是自己一個人先回去打點好再說。
婦人撩起簾子,“我們就在這村口等着,你快點回來。”
聞言,範銘略一沉吟,“你們先去我家老房子哪兒坐坐,我娘她們現在應當住在陳叔那兒,我待會兒來接你。”
莫惜容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出門在外,自然是要聽男人的。
婦人的馬車遛了個小圈,繞過村口從後面走往範銘那間頗茅草房的方向駛去,等着拐過一道田埂馬車消失在視線中,範銘纔開始信步往村口的方向走去。
村口的石碑依舊是倔強的挺立着,再挑眼前望,一個個熟悉的情景映入眼中,苦澀而又溫暖記憶瞬間的涌入腦海之中,一片片綠意盎然而有略微有些泛黃的田地,那雜亂而又樸實的房屋,織造作坊,村學以及曹府諾大的莊子,一點點細細的看着。
這些就是承載他來到這個世界最初記憶的地方和事物,也正是這個地方讓他開始了這個充滿魅力時代的新生活。
也正是這樸實而又充滿生機的鄉村生涯改變了他原本性格中的某些張揚的東西,讓他變得更加的沉穩與踏實,也讓他明白了什麼才叫做實實在在的生活。
臨近村學,物是人非,朗朗讀書聲依舊,村裡應當是重新請了一位教諭,教舍窗口的那盆月季早已成了一個空甕,也不知道龔老夫子現今怎麼樣了。
感懷一陣,範銘大步走了起來,中午正陽,村中的農人家中升起了裊裊炊煙,在村口倒是沒有碰見幾個閒人,越往裡走,終於有人認出他來了。
先是驚訝,再是親切的跟他打着招呼,“小五子,回來了,在縣學還順暢麼?”
“順暢順暢,七嬸,你家老三生的男娃女娃啊?”
“男娃,男娃!”
望着這些淳樸農人臉上純真的笑容,範銘也是發自內心的笑了,在那個時代他幾乎沒有機會去接觸這些淳樸的勞動人民,以爲人生來就是思想複雜的動物,所謂的善良不過成爲別人的犧牲品而已,而這裡改變了他許多……
越往裡走,認識的人也越來越多,各家的光屁股孩子都追了出來,仰着頭望着這個熟悉的陌生人,範銘將懷中早就準備好的果粒子拿了出來,一人分了一顆,惹得孩子們一片哇哇大叫。
孩子們的表情是純真的,這比過年更熱鬧的景象難得的又出現在了這平靜的鄉村,越來越多的孩子拉着他的褲管,討要着糖果,範銘的心情好,也沒覺得煩,一路被簇擁着到了陳/良的宅子門口。
還沒進門,陳家早已被外面這嘰嘰喳喳的喧鬧聲吸引了,一眼就看到立在孩子們當中的範銘,立即進去給陳/良和範秦氏報信,轉眼的功夫,陳/良就從屋裡急走出來,後面緊跟着的是範秦氏同張婉兒,臉上掛着的笑容怎麼也隱藏不住。
“娘,陳叔,我回來了!”範銘只覺得眼眶有些溼潤,或許是很久沒有看到家中老母親的原因,心中沒由來的一陣感動。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範秦氏看着壯實且精神了不少的兒子,眼淚忍不住的趟了下來。
“快進屋,進屋說話!”陳/良招呼着範銘進屋,又讓家裡女人將屋外的孩子們打發走,範銘藉着這個機會小心的望了張婉兒一眼,比起上次見面,她胖了些,而且皮膚更加白皙,加上氣質上的變化,如今看起來愈發的像一個殷實人家的小家碧玉了,看來這些日子陳/良確實對他們不錯。
進屋之後陳/良招呼範銘在廂房安頓,自己卻轉身去外面張羅飯食,好讓這一家三口好好說會兒話,範銘先問了問兩人生活的情況,和他想象的一般,陳/良果真是個重情重義、一言九鼎的人,自打範銘到了縣學之後,就將範秦氏一併接到自己家中居住,而且從不當外人對待,一個桌上吃飯,一個院裡生活。
雖然主家從未說過什麼,但範秦氏始終不肯白吃白住,硬要做些什麼,索性張婉兒的女紅在這十里八鄉都有名聲,接些活貼補也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從範秦氏滿面容光的臉上,範銘可以看得出來這些日子比當初自己剛穿越過來那會兒已經是好天壤之別了,反而是張婉兒變得愈發的羞澀,看範銘的眼神都有些羞怯,緊緊的依在範秦氏身後,視線始終停留在範銘的身上。
見兩人如此,範銘也寬了心,“娘,這次我是來接你們去縣城的。”
“去縣城?”範秦氏一愣,隨即神情又落寞了下去,“這些時日着實勞煩你陳叔太久,再叨擾下去也確實不是辦法,不過娘不答應去縣城,要是去了縣城,不是徒給你添麻煩麼,過些天我跟婉兒就搬回咱以前的老房子去,拾掇拾掇也還能住!”
“不是,娘。”範銘知道範秦氏是誤會了,“如今在縣城得了個差事,足夠養得起你們了。”範銘說着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十貫的交鈔,遞給範秦氏,“你看,這是我這些日子存下來的錢,咱們不缺錢了。”
範秦氏接過交鈔,上下仔細的瞧了數遍,狐疑道:“五郎,你不是幹了什麼犯禁的事吧?”
“哪
能呢,我先前是在衙門裡謀了個差事,後來被縣尊大人派去外府辦了趟差事,謀了不少的銀錢。”範銘這話倒是沒有誇大,前番去宿州以鹽鈔換布帛,再以現金換鹽鈔,這當中存了不少私貨,雖然交了價值一千五百貫的鹽鈔給王知縣,還有留了差不多八十份的鹽鈔,價值超過五百貫,本來他是打算賣了以後填上婦人鋪子裡的缺口,現在拿來充充場面倒是沒什麼問題。
“衙門裡當差!”範秦氏驚得站了起來,“五郎,你在衙門裡當的啥差,打短工麼?”
“也算是打短工吧,不過都是些刀筆的活,我散學了纔去做的,不影響課業。”範銘笑吟吟的說着,一邊將範秦氏扶着坐了下來。
範秦氏有些犯楞,乖乖,這刀筆的活可不是一般人可以隨便做的,想當初他爹爹幹衙役足足幹了二十年,這地位卻遠不如在公事廳耍刀筆的,而且錢也沒他們多,爲這個他爹爹抱怨了不知多少回,直到終於熬上了縣尉的位置纔有所改善,想不到卻出了那檔子事,如今兒子總算的出息了,想到這裡,範秦氏又忍不住眼淚淌了下來。
“娘,你怎麼又哭了,這不是好事麼!”
“誒,好事,娘這是高興!”範秦氏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臉上帶着笑容,拉過身旁張婉兒的手,“婉兒,今後咱們真要過上好日子了,快去給菩薩上炷香,謝謝他保佑咱五郎。”
“嗯!”張婉兒順從的起身走了出去,按照範秦氏說的給菩薩上香,也是滿心的欣喜。
眼見着張婉兒出去,屋裡只剩下娘倆兩人,範秦氏將位置移近了稍許,放低了聲量說道,“五郎,今次回來除了接我們過去,其他沒有別的事了?”
範銘尋思着範秦氏不是知道自己同莫惜容的事了,笑了笑道:“我還真有一個事要跟娘說。”
“啥事!”範秦氏神情變得有些不一樣。
“嗯,今年我年紀也不小了,我想是該考慮下……”範銘頓了頓,突然發現範秦氏眼睛彷彿突然放大了一般,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張着口等待着他下面的話,這讓範銘有些想笑,接着說道:“夫子也說過,成家方能立業,我想還是先把這樁事了了!”
範銘一說完,範秦氏眼中止不住的一陣欣喜,笑容在臉上像是快溢出來一般,縣城的先生就是不一般,連成親的事都能將兒子說通,看來這個縣學真是要得,祖宗保佑!
臉上帶着笑容,範秦氏道:“兒,你想通了娘也就放心了,要不乾脆就在村裡成了親再過去,也省得一番花費,咱那老房子將就着還能用用,你陳叔也會幫着安頓,要實在不行就借你陳叔的宅子辦了,外人也不敢說啥閒話。”
“娘,你說什麼呢,這哪兒行啊。”
“瞧你這孩子,你和婉兒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要是到了縣城花銷大,咱小家小戶的能有幾個錢折騰的。”
範銘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下可真誤會大了!
(本章完)